最后那地獄之火穆斯塔法用的是法語。
這么一想也對。我們工地以前可不就是法國人在發(fā)掘么。法國人霸占埃及學多年,就如同德國人霸占希臘一樣。怪不得穆斯塔法的英語有些怪,聽起來倒像是法語的語序。
不過穆斯塔法真的是語言天才。當時在工地上能自己學了法語和英語,他果然不簡單。哪怕不是為了他的‘古老血脈’,這樣的人也值得一用。
哈桑能在我們工地玩兒這么久的無間道,怕也是得了他爺爺?shù)恼鎮(zhèn)髁恕?p> 可這樣說也不對。如果穆斯塔法不想讓人再進沙漠,又為什么要告訴我們這些呢?他大可以裝傻,或者壓根兒不讓哈桑帶我們過來。
而且關(guān)于那個歌謠,我還有些疑問:“為什么你們會知道這些?那個歌謠是從什么時候流傳下來的?”
在公元前三世紀亞歷山大大帝已經(jīng)征服了埃及,在往后的幾百年里,埃及又作為古羅馬的行政省被各種盤剝;此后又處于基督教的影響下,還發(fā)展出了獨特的科普特版本。而公元六世紀開始這里就已經(jīng)是阿拉伯文化圈了,直到現(xiàn)在。
那么作為二十世紀的阿拉伯人,穆斯塔法他們?yōu)槭裁磿纼汕Ф嗄昵暗墓虐<霸{咒呢?
穆斯塔法有他的說辭:“那個老爺也問過我,歌謠里唱的是什么,我從哪兒學來的。其實我也不清楚歌謠的意思,只知道這是家里的老人唱的。當時沒能回答老爺?shù)膯栴}我很懊惱,但是他沒深究反而安慰我。我一門心思想回報他的知遇之恩。于是我對家人刨根問底,想知道歌謠里唱的是什么意思,沙漠指的是哪里。
我家人聽我問這個,臉色就變了,三緘其口。他們還警告我說無論如何都不能去那片沙漠,因為我們是被驅(qū)逐的祭司的后人。”
被驅(qū)逐的祭司?
我琢磨著這個說法。
圖特摩斯三世是古埃及里很特別的存在,同時是法老和祭司。而且在他之后古埃及掀起了一場宗教革命,是近親結(jié)婚的集大成者埃赫那吞做的。那場政治斗爭的兩方分別是掌握了世俗權(quán)力的法老和擁有神諭解釋權(quán)的祭司。
可穆斯塔法說的“被驅(qū)逐的祭司”又是哪個神明的代言人呢?他們到底是真的聽到了神諭,還是只為了私欲而撒了謊?
“不過后來你們也知道,那些法國人還是找到了去沙漠的路?!蹦滤顾ɡ^續(xù)道,“那首歌謠畢竟不是秘密,我還是打聽出來一些東西。于是我跟老爺說,雖然我不知道歌謠唱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只要進去了沙漠,就一定能找到地方。老爺很高興,說如果我可以帶他到歌謠里的沙漠,那他會答謝我。
總之我還是帶他們進了沙漠,找到了圖特摩斯三世的神殿。我以為那是未來,卻把我孩子們的未來搭進去了。”
聽穆斯塔法說完,我們?nèi)绾芜€不明白那個英國老爺就是布萊克爵士的叔叔了??礃幼铀缫言嵘砩澈!?p> 可是這么些年,布萊克爵士都沒有再找過穆斯塔法么?瞧他對六十年前的執(zhí)著,不可能放過跟著自己叔叔進了沙漠的穆斯塔法啊。
“我早就當自己死了。一個死人,誰找得到呢?!蹦滤顾ㄉn老的臉色露出嘲弄的笑容,“只是沒想到,他們會找上我的兒子?!?p>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兒?”李元問。
“十二年前。”
我倆對視一眼。
穆斯塔法不等我們問,就把十二年前的事情講了出來。好像一直在等有人來聽一樣,或者再也不怕這些事情被人知道。
“一對年輕的夫婦不知道如何找到了我,說是想讓我再帶一次路,去找賽特之骨。我從來就沒見到賽特之骨,當時一切都是老爺安排的。我只是負責在他們找到圖特摩斯三世的神廟后,根據(jù)線索在沙漠里帶路。
那對夫婦退而求其次要我?guī)麄冞M沙漠,找到圖特摩斯三世的神廟。他們許諾一筆很大很大的錢。再進沙漠我自然是不肯的,上次我為了錢,已經(jīng)失去了更重要的東西。
但是我也不怕他們會自己進去。因為去那里的記載已經(jīng)被我毀了,并且六十年才會有一次月圓。他們這會兒去,只能葬身賽特的怒火中??墒菦]想到我兒子竟然找到了英國老爺留下來的地圖,瞞著我?guī)麄內(nèi)チ松衬?p> 最后他們都沒回來。我不知道他們走到了哪里,是找到了終點,還是直接被沙漠吞沒了。
我唯一確定的是,他們一定惹怒了眾神。一直以來是我兒子承受轉(zhuǎn)化的痛苦,可他沒有從沙漠回來。這也是為什么十二年前詛咒轉(zhuǎn)移到了萊拉身上?!?p> 看樣子那對夫妻對磁場了解也不少,至少知道需要帶“古老血脈”去找圖特摩斯三世的神廟。而且十二年前他們放棄穆斯塔法,轉(zhuǎn)而讓哈桑的叔叔跟著去,是不是也是因為知道血脈已經(jīng)到了他身上?
李元替我問出了這個問題:“六十年前,有用到您的血么?”
穆斯塔法渾濁的眼睛審視著他?!澳慵热恢?,還要去找它們么?”
這便是承認了。
我就說李元他們家這倒霉傳統(tǒng)準沒好事兒。
李元笑了笑,并不在乎這背后的兇險?!澳軉柲幌伦詈蟮墨I祭是在哪里完成的嗎?在沙漠里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他們沒有回來,您又是如何回來的呢?”
穆斯塔法見他擺明了要去,哂笑一聲:“我們跟著月光,找到了一座神廟。是賽特神廟。不用問我賽特神廟在哪里,如果你們執(zhí)意要去,也會找到那里的。要是連賽特神廟都找不到,那倒也安全了。
我在那里獻祭,但賽特不讓我們往前走。我雖然不是古埃及人,但畢竟有這個血脈的詛咒在,還是有點兒害怕的??僧敃r窮,而且不甘心,還是繼續(xù)往沙漠里去。
白人老爺?shù)腻X不好賺,也不該賺。”
“您還是去了最終的那個神殿是么?”
穆斯塔法點點頭?!暗俏抑患漓肓耍]進去。我還是害怕了。如果你們到了那里就會知道那種感覺。那個神殿里住的不是神明?!崩先司徚司??!叭缓笊衬畱土P了他們,也降臨了禍事給我的孩子。我兒子死了,另一個兒子也留在了沙漠里?,F(xiàn)在我的孫輩也卷了進來。
你們和我們在這里扮演的角色很像。如果它們要你們的血,一定不要給。”
它們?為什么穆斯塔法用了這樣一個代詞?
“可是進沙漠的目的不就是獻祭么?這樣的話不去不就得了?!蔽也唤?。
“‘遠方來的人’已經(jīng)到了。”穆斯塔法的用他蒼老的聲音說,“既然阻止不了‘遠方來的人’,作為祭司就要一起去。不然更可怕的事情會發(fā)生?!?p> “是什么事呢?”我不禁問道。
“是不能被言說的禍事。賽特知道答案?!蹦滤顾ㄖ豢险f到這里?!坝械臅r候鑰匙也是鎖?!?p> 這秘密傳了千百代,到最后都不知道為什么傳承了??伤麄兙屠^續(xù)傳遞著,等著能明白的人。
或許這次,終于是等到了。
我們一時無話。
這穆斯塔法真的是奇怪。
到底是忌諱還是不忌諱那個沙漠里的神殿呢?為何一邊怕一邊恨一邊又崇敬呢。給我的感覺和我們工地下面那座荷魯斯神廟一樣。一邊又隱藏起來,一邊又珍而重之地保護好,還在上面建了瑪阿特神廟,就為了持續(xù)有人來祭祀。
所以破壞了荷魯斯神廟里關(guān)于賽特神廟記載的是穆斯塔法。他不想任何人再去了。他們的使命壓根兒不是帶人去沙漠,而是阻止人去??上Я昵八麤]做到,十二年前他兒子沒做到,現(xiàn)在,他孫子又不得不跟著去。穆斯塔法明顯是想保護哈桑他們,才把這些告訴我們。
可是我又覺得他不負責任。如果不是哈桑現(xiàn)在被懷特博士算計,不得不重蹈覆轍的話,那穆斯塔法是不是準備把這個可能會改變無數(shù)人命運的秘密一直沉默下去?
我雖然不喜歡他這種明哲保身的態(tài)度,可他到底不過是想保全家人的可憐人罷了。也不好指責他自私。
這兒倒是有個不自私的。我看了李元一眼。巴巴地自己送上門來。
穆斯塔法把這事兒告訴我們而不是哈桑,肯定不會是為了幫我們。李元自然也是知道這一點。不過看現(xiàn)在這情況,為了達到目的,他會考慮一切可能。
“你倆看著年輕,還沒有孩子吧?”半晌,穆斯塔法又說?!坝泻⒆拥脑捯?。十二年前那對夫婦的孩子肯定很可憐。他們還給我看過照片,真的像洋娃娃似的女孩兒?!?p> 我被他的腦洞驚呆了:“不不不我們只是一起來的,沒這層關(guān)系。”
穆斯塔法不置可否。李元倒是聽了他的話以后若有所思。
現(xiàn)在六十年前和十二年前的事情也算是知道了個七七八八,再多怕是也問不出來了。
穆斯塔法在沉默里把那只藍色的圣甲蟲遞過來。
我拿在手里,這才看仔細了。果然是個護身符,上面密密麻麻地刻著古埃及的文字用以辟邪。
哈桑這會兒無聲地走了進來。要不是他掀簾子晃動了陽光,我還沒意識到他回來了。
“這里太遠,我們也太老了?!蹦滤顾ㄓ冒⒗Z自顧自開口?!霸摱Y拜了?!?p> 他渾濁而清明的眼睛隨著手里上香的動作而微垂著,并不看我們。
點燃了香,穆斯塔法在古埃及的氛圍里開始朝著圣城的方向叩首,虔誠地念著古蘭經(jīng)。
我們不好再打擾,只能小聲告辭。李元對著穆斯塔法鞠了一躬,哈桑也一起走出門去。
老人沒再看我們,認真地禮拜。
也真是個奇人。
穆斯塔法家那不起眼的房子已經(jīng)看不見了我才想起來一件事。
“臥槽,”我懊惱地嘖了一聲。
“怎么了?”李元問。
“剛忘了問穆斯塔法知不知道懷特博士可能是誰了。”
“懷特博士是十二年前那些人再進沙漠以后才出現(xiàn)的,問了他很可能也不知道?!崩钤故禽p松。他話鋒一轉(zhuǎn):“而且我覺得十二年前曾經(jīng)來過的那對兒外國人可能是Alex的父母?!?p> 我睜大眼睛。
難怪剛剛聽穆斯塔法說到那對夫婦的孩子時他反應這么奇怪,可事情要真是如此那就太操蛋了。
這么一來更得找出來懷特博士是誰了。不然總覺得有個知道太多的幕后黑手,心里不踏實。
見我愁眉苦臉的,李元忍俊不禁:“也不至于這么擔心。不是還有一個人可能知道么?”
我拿眼睛盯著他。
李元伸了個懶腰,然后精神十足地說:“走吧,咱們?nèi)Π犊纯??!?p> 臨走的時候李元被村子里孩子手上的木頭玩意兒吸引了似的,像個怪叔叔一樣拿糖和小孩子換。我說你這樣兒不行,以后萬一他碰上不法之人怎么辦。李元訝異的看了我一眼,但還是收回手站了起來。那小孩兒不明所以,李元又彎下腰跟他握了握手。
其實我也明白為啥他會不在意,因為這里的小孩子,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再見到‘壞人’。
萊拉也出來送我們,她看了看那孩子手里的玩意兒,又看看李元:“你是喜歡這個么?”
李元說:“還挺別致的,我女朋友應該喜歡?!?p> 萊拉看了我一眼,我聳聳肩。于是她讓我們等一下兒,回去拿了個東西給李元,也給了我一個。
我一看,樂了:“我可沒有女朋友要送呀。”
萊拉臉紅了紅,李元說謝謝。然后把剛剛要給小孩兒的糖給了萊拉,萊拉的臉更紅了。
哈桑出現(xiàn)把我們趕走了。他只送我們到了村子外,另外找了個年輕人送我們?nèi)ザ煽凇?p> 哈桑站在這個從古埃及時代就有的村子邊,在這片經(jīng)歷了希臘羅馬穆斯林和西方侵略者的土地?,F(xiàn)在遙遠的使命又把他們拖回了早已不屬于他們的責任里。
我在哈桑身上看到了錯亂感。他生長的阿拉伯世界和古埃及的糾纏。李元也對抗著老早之前本與他不相干的軌跡。
我又一次覺得自己太過走運,沒必要面對這種避無可避的命運。
吃土老王
目前一家子都倒霉的倒霉蛋又增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