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這種可能,我有點(diǎn)兒站不穩(wěn),扶了一下身后的臺子。
手上傳來一絲涼意。
我轉(zhuǎn)過身去仔細(xì)看了看。這祭壇下面被法老和神明雕像看守的供桌看上去并不是用來擺祭品的。而且上面竟然也畫了棋盤。若是沒認(rèn)錯,應(yīng)該就是塞尼特游戲。
難不成從這里還能通關(guān)去往另一個地方?這已經(jīng)是地底下了,要是再走那怕不就直通閻王殿了吧。
我嗤笑一聲,想把這個念頭拋到腦后。
從進(jìn)神殿之前就有的不和諧感揮之不去,我忍不住折回去看了看殿外壁畫上指路的荷魯斯。剛剛只顧著在祂的指引下看神殿了,差點(diǎn)兒忽略了這隼頭神明腳下的壁畫里不對勁的地方。
幾乎所有古埃及的壁畫都會分為好幾層,一般情況下占視覺和空間主導(dǎo)地位的都是神明和法老。除此以外在主要圖像外的空白處,還會繪有一些場景或者人物。
賽特神廟門外那個巨幅荷魯斯浮雕下面一層就繪著埃及人們搬運(yùn)香料、煙酒和美食的場景??善渲杏幸粔K壁畫或許是因為外力的磕碰,豁開了個口子。和掉漆不同,整層的壁畫都翹了起來。所以豁口和墻本身產(chǎn)生了縫隙。
我打開手機(jī)上的手電,謹(jǐn)慎地湊到那破開的口子邊上往里看。
那破損的浮雕下面竟然還有一層鮮亮的彩色凹雕,被費(fèi)盡心思隱藏了起來。
雖然我已經(jīng)有所猜測,可眼見為實(shí)以后卻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腦門子霧水。
不對啊,為什么會這樣?
我換了幾個角度從豁口處往里窺視,想知道下面藏著的那層凹雕畫的到底是什么。
可這缺口不大,只能勉強(qiáng)看出下面的這部分圖像是幾個褐色皮膚的埃及人在一個空間里挖或者搬些什么。
我手心里都是汗。這幾個埃及人所處空間的背景總覺得像是在哪兒見過。
想到這里,我蹲在原地照向來路。
身后是空無一人的甬道。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從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洞口開始,這甬道是越走越深也越走越寬。入口處的臺階那里可能距地面只有十來米深。等到了這大殿門口,怕是已經(jīng)在地下得有二十多米了。位置估摸著正好在上面兩堵墻的正西面。
也就是說,圖特摩斯三世的被神明引向的路,是從這里往地下繼續(xù)的。
而且如果沒猜錯的話,這種雙層壁畫應(yīng)該從一下臺階就開始了。算是法老和神明的儀仗隊。
要是把前面最下層的壁畫都撬開,很可能也有另一層不同的畫面。但是我不想一個人走進(jìn)這邪門神廟黑暗的甬道里。
趁著左右沒人,我忍不住想借著剝落的地方干脆徹底弄開外面這層壁畫,看清楚下面到底隱瞞了些什么。
不過我還是忍住了。
至于到底是存了幾分不想破壞古埃及文物,幾分不愿意面對真相,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可這不是唯一被藏起來的地方。
既然身后的甬道里或許會有雙層壁畫,而大殿里的壁畫也是和地面上的兩堵墻是延續(xù)著的。那雙層壁畫未必就斷在了門口,很有可能也一同延伸了進(jìn)去。
于是我重新走進(jìn)了繪著奧西里斯和阿蒙神的大門,順著左邊的墻壁驗證我的猜想。
因為下意識地不想讓其他人知道這壁畫下面另有乾坤,我沒用手電照著看,而是彎著腰慢慢用手摸索。
在南墻的盡頭果然摸到了一處凹陷。
斷口整齊,像是有人故意為之。再往前探去,果然一大片壁畫都被人取了下來。
摸到了想要的,我正暗暗高興,突然眼前一亮。
我嚇了一跳,就聽見身后的人說:“你干嘛一個人跟這兒摳墻皮啊?”
又是樓時麒。他今天怎么陰魂不散的。
“你丫嚇我一跳!”我使勁閉了閉眼睛,猛地站起來。只可惜這家伙太高了,我完全沒法兒給他帶來壓迫感。
樓時麒沒理會我的怒氣,探身過來想看看情況。我把他的手推開,讓那束光照在墻正中的奧西里斯身上。
“這壁畫可能有問題,你別讓那些外國人看見了。”我用中文小聲跟他說?!澳銕臀艺罩c(diǎn)兒別處,別讓手電照到下面?!?p> 樓時麒不明所以,但還是給我打起了掩護(hù)。只不過他的偽裝太遜了,心虛得就差哼歌了。
還好這時候孟維清李元他們都不在周圍,卡爾等人的盯梢重點(diǎn)不在我們身上。埃及學(xué)者們也沉浸在了雕像身后的銘文之中,沒人注意到我們。
我一邊和樓時麒說著廢話,一邊兒借著亮兒往最下面露出了真面目的壁畫上瞟。
這一看,我直接驚呆了。
要不是大殿里不夠亮,而且面前的這塊區(qū)域不走過來的話視線就會被祭壇下的雕像擋住,那么這些凹雕肯定早就發(fā)現(xiàn)了。
因為這最下面的一整層全都被人完整地掀開了,露出了底下一層更為精致且耗費(fèi)功夫的陰刻壁畫。
會是誰干的呢?七十多年前的法國考古隊、六十年前的老布萊克等人還是十二年前的布萊克爵士他們都有可能。
來不及細(xì)想是誰的手筆,我把這幾幅壁畫悄悄看了個清楚。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能肯定這壁畫里畫的就是我們現(xiàn)在所在的地方了。
原來古埃及的工人們是在這里搬運(yùn)東西,最后要拿去獻(xiàn)祭給神。不過不是海外征戰(zhàn)的戰(zhàn)利品,更像是從地底下挖出來的。面前第一幅圖正是無數(shù)的石頭被運(yùn)出去的場景。
所以這是圖特摩斯三世的一個采石場么?
的確很多神廟的建筑材料是從阿斯旺運(yùn)到盧克索的。難不成這是石料的原產(chǎn)地?用挖出來的石頭去修建神廟,從常理上看也符合古埃及人對神明的獻(xiàn)祭。
不過接下來的內(nèi)容就讓我看不明白了。
隨著壁畫向著盡頭深入,這些古埃及工人們恨不得匍匐在地上。他們四肢扭曲地向著一處洞穴爬去,四周散落著很多石塊。
這些石塊我好像在哪里見過。
我很想找人問一問現(xiàn)在的情況。但是現(xiàn)在大殿里除了279的人以外,還有摩根和卡爾兩撥人。我怕一聲張,會被別人發(fā)現(xiàn)這雙層壁畫的事情。
樓時麒很盡職盡責(zé)地仰著頭滿墻瞎看,只是偶爾才好奇地垂下眼睛瞅一眼最下層的壁畫。
和我們的處境不同,六十年前老布萊克他們來的時候要是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壁畫里的門道,那么肯定是仔細(xì)研究過一番的。要真的是這種情況,那么看過筆記的孟維清是有可能心里有數(shù)的。
可是他一直不動聲色,我不知道現(xiàn)在該不該提出來。
于是我看了孟維清一眼,正好他也沉默地看了過來。
手持光源的光線很陰沉。我看見孟維清眼神里并沒有惡意,可也再看不出什么別的來了。我真希望自己現(xiàn)在是在看電影,這樣就會有慢動作或者背景音樂提示了。
可惜時間照常流逝,孟維清那個眼神我也沒能看懂。
不過這人應(yīng)該是知道這里有東西吧。就算是不知道,剛剛我小聲跟樓時麒說的時候白老師也聽見了。他倆不過來,還一門心思研究眼前的壁畫,應(yīng)該也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而且還在幫我吸引注意力。
就是不知道這防著的是誰。
我壓下不解,拉著樓時麒離開了這面墻。
我不知道另一面墻上畫了什么。
可是剛剛那副壁畫最后的一個場景并沒有畫完,意猶未盡地好似要繼續(xù)往墻的盡頭里延伸。那些匍匐著的古埃及人是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呢?
如果退回洞口處,這一路走進(jìn)來我們隨著甬道一直往下,結(jié)合壁畫來看,就像是要去地面的更深處找些什么。
看來圖特摩斯三世跟奧西里斯和阿蒙神的巨幅壁畫并不是唯一的連續(xù)劇。在法老和神明腳底下,那些尋找著什么的埃及工人也在繼續(xù)他們的故事。
怎么想,甬道和最下方的壁畫都和賽特神廟不太匹配??梢娺@個通道至少在最初不是為了這座神廟,而是別的目的而修的。
我轉(zhuǎn)回頭,看向祭壇后面的壁畫。
圖特摩斯三世在手里托舉著的那盤黑色芝麻糖,現(xiàn)在看來怎么看怎么像是鐵礦石。
我就說為什么那些古埃及工人周身散落的石頭看著眼熟了。難不成那些被搬出去的灰白色石頭是鐵礦石?這賽特神廟底下有鐵礦?
可就算是如此,何至于要把記錄采礦過程的凹雕給遮住呢?
不知道在原本的壁畫上又添了一層的是誰,那個人又是出于什么目的這樣做。
除了雙層壁畫,祭壇下面的塞尼特供桌讓我也很是不解。
按理說祭壇底下擺個桌子那必定是供桌,可這又是個游戲的棋盤。到底是用來干什么的呢?
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那桌子上棋盤的刻痕。
熟悉的窒息感又一次淹沒了我。只不過這一次還沒等我看完小電影前的廣告,就被人一把扯了過去。
李元熱情地圈著我的肩膀,把我往邊上一帶。
我一瞅,原來是哈桑和萊拉也下來了。這兄妹倆正在往祭壇上走,我們正好打了個照面。
“多謝?!蔽业吐暩钤f。
他朝我笑了笑,放下了胳膊,也走上臺階。
我看著塞尼特供桌。
這么看來地面上的塞尼特游戲也是這么解開的吧。我在看壁畫時不小心碰到了那根柱子,然后就鬼使神差地按照本不知道的游戲規(guī)則行動了。
原本在卡爾納克神廟多柱大廳里還只是給我看看小劇場,到了賽特神廟這兒還進(jìn)化出了附身技能。
我突然想到李爺爺提到過的,尹家那個堂叔。或許尹家那位堂叔說的不錯,尹家這個病,就像是為了某個東西準(zhǔn)備的。李元也說過,他身體的主權(quán)并不在他自己手里。
剛剛的經(jīng)歷讓我清楚的認(rèn)識到要是身處其中,我都會被磁場擺布??磥磉@個轉(zhuǎn)化果真是意外的好使。而李元怕是已經(jīng)知道這一點(diǎn),所以才會及時把我拽了出來。
那他自己呢?
我忍不住看向了李元。
這時候李元已經(jīng)走上了臺階。他并沒有像哈桑萊拉一樣湊到祭壇邊兒上,而是打量著壁畫里法老和眾神的形象。Alex站在他身邊,先是指了指圖特摩斯三世手上的祭品,又看向了太陽金船前的阿派普??礃幼邮窃趩枮槭裁催@兩個場景會同時出現(xiàn)。李元搖了搖頭,估計是也答不上來。
其實(shí)這也是我沒弄明白的問題之一。
一般情況下諸如太陽金船這種關(guān)于死后重生的描繪不會出現(xiàn)在神廟里,而是在墓葬壁畫中??梢f這不是神廟而是墓葬,就更說不過去了。且不提祭壇、神像和圖特摩斯三世向神明獻(xiàn)祭的形象都符合神廟的要素。要是墓葬的話,死者和棺槨又在哪里呢?
我又看了看那不知道用處的塞尼特棋盤。
這東西倒是在陪葬品里被出土過,作為死者通向陰間的一個關(guān)卡。但是以往被發(fā)現(xiàn)的那些都比較小,而且也不會擺在明面上。
再加上那好似意猶未盡、還要往更深處走的雙層壁畫。這里充滿了不和諧的感覺,就像是不同空間強(qiáng)行縫合拼接而成的。
布斯維爾找到了自己發(fā)揮的場合,主動過去給李元和Alex講解了起來。一開始他天花亂墜的講述還吸引到了亞諾和祭司兄妹,但很快他的聽眾們就露出了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
我一見這情況,也就打消了上去湊熱鬧的心思,省得也要被迫聽野生考古學(xué)家胡謅。
哈桑趁著布斯維爾沒注意到他,悄悄脫離了課堂。他又走到了祭壇邊上,湊近了仔細(xì)看那行寫著【以汝血為祭】的阿拉伯語。
然后突然拔出了他的匕首。
孟維清正在和白老師沿著北墻細(xì)細(xì)地看,沒注意到祭壇上發(fā)生的事兒。布斯維爾雖然就在哈桑邊上,卻并沒有要阻止他的意思。
我下意識地大喊一聲:“停!”
可哈桑已經(jīng)攥住了匕首,鮮血汩汩地流進(jìn)了祭壇里。
祭壇第三次在我眼前亮了起來。
奪目的金光躍動著,舔舐環(huán)繞著祭壇的人。
除了哈桑和萊拉,站在邊上看著壁畫的Alex和李元也都被籠罩進(jìn)了那光線里。
萊拉緊接著也完成了獻(xiàn)祭。
金光又起,這次更加柔和也更加璀璨。
Alex不贊同地看了萊拉一眼,對著她手里沾著她和哈桑兩個人鮮血的匕首皺起了眉頭。
孟維清沉著臉,三兩步跨上了祭壇。我也跟著跑了上去。
孟維清先是看向了祭壇中央,那里面全無一絲血跡。想來這神明無論是什么,胃口都挺好的。
接著他目光掃過哈桑和萊拉,直把這兄妹倆看的是一哆嗦。然后孟維清對布斯維爾開口:“布斯維爾先生,請借一步說話。”
那布斯維爾一改邊緣考古學(xué)家的樣子,頂著孟維清的怒氣不動聲色地點(diǎn)點(diǎn)頭。
見他倆走了,我顧不得眾人的目光,先是繞著祭壇轉(zhuǎn)了一圈,又彎腰去看作為底座的蓮花瓣。一通折騰下來,就差把整個祭壇給拆開了,也沒看明白血是流到哪里去了。
如果前兩次我還心存僥幸,覺得可能是有人在祭壇上做手腳,制造騙局??蛇@在與世隔絕的沙漠之中,應(yīng)該沒人能提前做什么安排。
亞諾蹲在我邊兒上,問我在看什么。
我心亂如麻,勉強(qiáng)穩(wěn)住聲音說:“想看看那些血流到哪里去了?!?p> 難不成真的有可能是樓時麒說的,那些“古老血脈”的血被這個神拿去復(fù)活用了嗎?
我站起身,繞到祭壇前面。從這個角度看,壁畫上圖特摩斯三世真的就好像是要把手里的祭品放到祭壇里似的。而荷魯斯之眼就在上面注視著這些。
現(xiàn)在幾乎所有人都被哈桑和萊拉的操作吸引到了祭臺上。
“這里寫的是什么?”我問正在看祭壇上覆蓋住原本銘文的派崔克。
剛剛哈桑是仔細(xì)看了這阿拉伯文字才登時血祭的。而一開始幫我們翻譯的那個布斯維爾又很可疑,他說的話我有些信不過。
“這寫的是【以汝血為祭】。”派崔克念出了這毫無懸念的話。
“怎么又是這句話?!睒菚r麒在我邊兒上嘀咕?!斑@古埃及銘文都見過多少次了,阿拉伯人還非得翻譯一遍。不純屬是多此一舉么?”
可不是么。如果只是單純地翻譯了一遍,是怕后人看不懂古埃及語么?還是說這其中隱藏了什么呢?
等我再想找哈桑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卡爾已經(jīng)把他叫去了一旁。
被小心掩藏的壁畫,混亂的構(gòu)圖和擺出的戰(zhàn)斗架勢的雕像。這個大殿里充滿著讓我不安的因素。再加上那個能讓我看小電影,甚至有可能能控制我的塞尼特棋盤,簡直讓我寒毛直豎。
我站在臺階下仰視著賽特和圖特摩斯三世的雕塑,和被拱衛(wèi)的祭壇及壁畫。
到底是什么樣的敵人會讓神明和法老如臨大敵?是死亡么?還是時間?亦或者,那個要借古老血脈復(fù)活的生命?
吃土老王
這里的靈感來源于敦煌莫高窟。 莫高窟的第二百二十號石窟里上演過這么一段。在宋代壁畫之下,竟然還有一層初唐的壁畫。而那宋代的壁畫剝落后,里面那層卻完好無損,可見是有意為之。 莫高窟的雙層壁畫是翟家后人為了保護(hù)自家洞窟里傳承了數(shù)百年的經(jīng)變圖,不得已才在其上按當(dāng)權(quán)者的要求繪制了千佛千面。 可以猜一下賽特神廟里的雙層壁畫是因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