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一輛陌生的黑色轎車開入唯一空著的停車位。正在打瞌睡的門衛(wèi)瞇了瞇眼睛,不耐煩地走到車旁,敲了敲車窗。
車窗搖下,一個年輕男人探出腦袋。門衛(wèi)問道:“登記過沒有?”
男人指了指車窗邊放著的一個牌子,門衛(wèi)側(cè)過身一望,看清了那是小區(qū)發(fā)放的通行許可,便不再打擾。
莫孤沉關(guān)上車窗,繼續(xù)望向西側(cè)的那間別墅。他打算這兩日一直呆在車?yán)?,飯食都從小區(qū)門口的便利店買來解決,一刻不停地注意別墅的人員出入。
簡直就像是警察跟監(jiān)一樣,莫孤沉心想。
那件別墅就是前任警察局局長候申全的住處。
候申全已經(jīng)退休有一段時日了,今日他的女兒帶著孩子來訪,讓本來有些冷清的家多了幾分人氣。除了他們祖孫三代人,這件別墅里還有一個女仆負(fù)責(zé)照顧他們的生活起居,除此之外,再沒有人來訪過了。
選擇這個停車位,便是為了更好地觀察別墅的全貌。這個三層的別墅裝修并不豪華,占地面積也不大,共有兩個出入口,一切盡收莫孤沉的眼底。
名單上剩下的人不多了,而就近日被殺死的人看來,許學(xué)啟的目標(biāo)確實是那些參與過器官買賣的人,既然如此,那候申全就必然在他的報復(fù)行列之中,畢竟此人位高權(quán)重,極有可能是器官買賣的主使者之一。既然許學(xué)啟神出鬼沒,行蹤難以掌握,那么在候申全的附近守株待兔是最好的選擇。
許學(xué)啟。
想到這個名字,想到那些慘死的人,想到他們身上被刻畫下的十字。莫孤沉雙拳緊握,最后卻無力地松開。
……
夜。
一陣奇怪的聲音傳來,像是鐵制品在地面摩擦的聲音。
莫孤沉睜開雙眼,活動身體,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紅色的塑膠跑道上躺著,手邊是干草坪,眼前二十多米處是一處沙坑。
這是哪里?
莫孤沉心生疑惑,起身查看,目光在四周流轉(zhuǎn),看到的只有一圈四百米左右的跑道。他緩緩向前走去,一步一步,步伐合著遠(yuǎn)處傳來的蟬鳴。
這是哪里?
奇怪的聲音再次傳來,莫孤沉轉(zhuǎn)身看去,一個看不清面容的小孩手握著一個長柄鐵鉤,推著鐵絲圈向前走。但這個孩子玩得并不順利,經(jīng)常沒滾多少米,鐵絲圈就不受控制向前偏離了方向。
莫孤沉停下腳步,看著這個孩子笨拙地玩耍。孩子像是看不到他一樣,慢慢推著鐵圈,一路上不知道失誤了多少次,但他眼里只有這個會滾動的玩具,專注得宛如世界上只剩下他和自己的鐵圈。
孩子超過了莫孤沉,但玩得還是不順利。莫孤沉看著孩子的背影,突然想起,自己曾經(jīng)似乎也玩過這個游戲。在天淵時,尚且年幼的自己無法像平常孩子一樣玩到電子產(chǎn)品,便只能接觸這種傳統(tǒng)玩具。
自己那時好像也是如此的笨拙,可之后自己有什么么學(xué)會的?
當(dāng)他想到這個問題時,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他回頭望去,卻絲毫不見人影。
“二……師兄?”
無人回應(yīng),只有滾鐵圈的聲音在此處回蕩,一輪又一輪,一圈又一圈。
……
遠(yuǎn)處似乎有點點猩紅閃爍,莫孤沉睜開眼,才發(fā)覺自己剛剛睡了過去。
“怎會……”
他心敢疑慮,自己這兩年并未疏于訓(xùn)練,怎么可能連一夜不睡都支持不住。
不好。
他一抬頭,望向候申全的住所,剛剛眼眸中映照著猩紅便是由此而來。他趕忙下車,靠近幾步后才發(fā)現(xiàn)那是火光。
怎有可能,居然在自己眼皮底下著火了。
莫孤沉顧不得責(zé)怪自己的疏忽,跑至別墅門前,發(fā)現(xiàn)兩個出口竟都被鎖住,難以硬闖,以罪焱直接焚燒鐵門的痕跡過重,他一時間難以抉擇。直到看見一根暴露在外,直通房頂?shù)乃堋D鲁另樦芤宦废蛏吓逝?,翻進(jìn)二樓陽臺處。
一打開玻璃窗,火星和濃煙便噴涌而出。好在莫孤沉早有預(yù)料,進(jìn)入的一瞬便燃起罪焱,將房間中的火焰全部吸納。
房間中的地板全是木制,極易燃燒,且燒起來后質(zhì)地脆弱,難以落腳。好在莫孤沉曾經(jīng)受訓(xùn)練,腳步輕盈地越到門口。
這個房間已被燒得不成樣子,但以西還是能辨認(rèn)出梳妝鏡和一個衣柜,應(yīng)當(dāng)是一個女人的房間。莫孤沉掃視一圈,確認(rèn)沒有人后,便打開房門繼續(xù)向前。
他一邊以罪焱將火焰吞噬,一邊打開旁邊的一間房間。
見到房間內(nèi)的狀況,他瞳孔一縮。一個身著白裙,卻滿身是血的女子癱倒在窗邊,雙眼無神,胸口處有一個大洞,像是什么被挖走了一樣。莫孤沉走近一看,那女子雙眼瞳孔渙散,血還不停地從她嘴角流出。她的左胸有一個巨大的空洞,透過這個空洞莫孤沉甚至能看到她身下被燒焦的地板。
被挖走的,是她的心臟。
雖與此人素不相識,但莫孤沉依然能感受到她死時的痛苦。正當(dāng)他失身的剎那,一陣哭聲在他的耳邊響起,成為這片火場中唯一的異響。
莫孤沉面色一變,幾步走到樓梯口,望向一樓。在餐桌邊,一具男尸以背面朝上的姿態(tài)臥倒在地上。透過他身體和地板的縫隙,莫孤沉竟看到了一雙眼睛。
難道……
莫孤沉悚然一驚,然而此時火勢再起,星火甚至撲到了他的腳邊。
哭聲再次響起,莫孤沉心知,那是候申全的孫子,那個不滿兩歲的孩子竟然還活著。
時間不容他多思考,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孩子多呆一刻都會有性命危險。為了盡快將火勢化解,他更無法像在警局一樣只用一朵罪焱化消火勢。
他深吸一氣,身遭黑色火焰憑空而起,霎那間別墅中所有火焰盡數(shù)朝他涌去。如飛蛾撲火一般被罪焱焚燒殆盡。
一切在轉(zhuǎn)瞬間結(jié)束,但就是這瞬間的消耗,已消磨了莫孤沉大半的體力。罪焱的破壞力之大難以想象,但操控它需要的體力也不容小覷。莫孤沉極少使用大量的純粹罪焱,更多時候只用小規(guī)模的罪焱,或是使用罪焱在體內(nèi)產(chǎn)生的熱能。但為了盡快救起孩子,他不得不以消耗大量體力為代價一次性用大量罪焱化消火勢。
他匆匆趕到一樓,搬開候申全的尸體,尸體下是一個神色懵懂,不??奁暮⒆印R苍S是上天的眷顧,這個孩子除了臉被熏黑,不停地哭泣和咳嗽之外,暫時看不出什么問題。
就在他這么想的時候,孩子的哭泣聲驟然停止,神情也變得呆滯起來。莫孤沉心頭一沉,卻也不知怎么辦,僅僅幾個呼吸后,孩子的嘴角進(jìn)緩緩流出血來。
那血并非鮮紅色,而是一道黑血。不只是他的嘴角,鼻孔,眼睛,竟在瞬間都流下了類似的黑血。
啪。
那是燒焦的樓梯扶手摔在地上的聲音,這短暫的一聲后,這個不滿兩歲,還未好好見識過人間的孩子,便徹底沒了聲息。
……
夜空中,十字吊墜反射著月光,倒映在許學(xué)啟的瞳孔中。
他聽見了身后的腳步聲,不用回首,也知道身后是誰。
莫孤沉停下腳步,站在離許學(xué)啟二十步的地方。后者的右手提著一個黑色的塑料袋,莫孤沉知道其中裝著什么,畢竟在候申全的家中,他只拿走了一件東西。
許學(xué)啟手一揮,吊墜被他握在手中。他緩緩轉(zhuǎn)過身來,看見莫孤沉的目光正緊緊盯著自己手中的袋子。
“為什么這樣做?”
“為什么我不能這樣做?”許學(xué)啟反問道,“這不是她的東西,卻在她那里存放了二十年。我只是將它取回來,順便收回一些利息而已?!?p> “在你眼里,命,可以被當(dāng)作用來交易的利息嗎?”莫孤沉道。
“有何不可?!痹S學(xué)啟將吊墜掛到自己的脖子上,道:“我們這些為天淵賣命的人,不就是將自己的生命交給了組織嗎。賣命賣命,賣的當(dāng)然就是命,我以為你一直都懂這個道理。”
莫孤沉不再多說,在肅殺的氣氛中,邁出一步。
許學(xué)啟眉頭輕挑:“小弟,你真想殺我?”
“殺人,償命。”
“若真是如此,我,你,還有那個死得骨頭都可以打鼓的老頭,都應(yīng)該死上幾百次?!痹S學(xué)啟搖頭,道:“我明白你想殺我的原因,但我更明白,你需要時間冷靜?!?p> “冷靜?”莫孤沉冷笑道:“你甚至能對小孩下毒,就為了消耗我的體力。這種手法你都用得出,還是有什么是你不能做的?”
“師傅說的沒錯?!蹦鲁列渲?,兩柄縱橫刺滑出,被他握在手中,本就鋒利的兵器更添幾分殺意。此刻他不再是過著平靜生活的圖書館管理員,而是天淵的年輕殺手。在兩年前定格的場景,如今在此刻重演。
“這個世界,已經(jīng)不能存在你這種人了?!?p> 話音甫落,莫孤沉化為一道殘影,手中雙刀直刺許學(xué)啟。
鐺!
“你……”
許學(xué)啟絲毫未動,面色如常。在莫孤沉雙刀出手的一刻,另一道身影橫插戰(zhàn)局,擋下了這兇險的一刀。
冰冷的刀上映著來者熟悉的面龐??粗矍暗娜?,莫孤沉一時驚愕,就是這一時的失神,令他持刀的手腕松懈三分。來者全力以赴,抓住這個難得的空擋,單刀發(fā)力,竟將莫孤沉的雙刀逼退,在他臉上留下一道淺淺的刀痕。
莫孤沉后退一步,穩(wěn)住身形,臉上的傷痕不斷滲血,但他如今的心情卻復(fù)雜得難以想象,甚至無法兼顧自己的傷勢。
“三師兄?!?p> 莫孤沉艱難地說出這三個字。
來者雖帶著面具,但莫孤沉依然從熟悉的眉眼間看出了來者同樣復(fù)雜的情感,那糾結(jié),痛苦,惋惜的感覺。
“小弟,到此為止吧。”
一句話,讓莫孤沉忘卻了再見三師兄的欣喜,憤懣之心卻再度被挑起,而除了對師兄不明事理感到失望外,一種無力感更上他的心頭。
秦?zé)o常,自己的三師兄,天淵十八部首之一。
“師兄,你要站在他那一邊?”莫孤沉攥緊刀柄,問道。
秦?zé)o常腳步微移,正好護(hù)住許學(xué)啟的身形,道:“無論他做了什么事都不應(yīng)該由你動手?!?p> “那該如何,放任不管,還是讓天淵來審判他。前者我無法做到,后者,在兩年前我已經(jīng)看到答案了。”
“小弟!”秦?zé)o常喝到,可在這一聲怒喝之后,他卻連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為何會走到這一步,為何親密無間的師兄弟會走道生死相向的一步?秦?zé)o常滿心疑問,但他并非全然不了解兩人的想法,但同門相殘是他絕不可能容忍的事。
見莫孤沉心意已決,秦?zé)o常不再多說,緩緩抬刀。
許學(xué)啟轉(zhuǎn)過身去,像是一個不愿意看到兄弟相殘的兄長,緩緩離開。
噠。
腳步聲響起,宣告著戰(zhàn)斗的再開。莫孤沉運起罪焱之力,高溫如怒潮襲境,涌向秦?zé)o常。受高溫灼燒,秦?zé)o常面色一變,一刀對著莫孤沉斬去。
刀與刀相碰,激起燦爛火星,兩雙眼睛隔著刀鋒對視,眼中盡是絕不退讓之意。然而,受炎流加持的刀刃果然更勝一籌,秦?zé)o常應(yīng)變不及,只覺一股熱流自手腕處涌入,霸道地侵占自己的五臟六腑。
秦?zé)o常被這一刀逼退,不斷后撤。
“用上罪焱之力,小弟,你是真要致我們于死地?”
語氣中不僅是質(zhì)問,更帶有悲憤之意。然而莫孤沉不為所動,刀勢愈堅。秦?zé)o常也不再留力,腳步加重,連踏三步后,竟是將這勢不可擋的一刀接了下來。
寒流涌動,莫孤沉只覺得四周氣溫驟降,目光掃到自己的縱橫刺上,不禁凝重起來。他的雙刀不知何時覆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炎流之力竟被壓制了。
“你的凍氣,不也是用在我身上了嗎?”莫孤沉冷冷回道,罪焱之力再度攀升,融掉刀上的寒霜后抽刀再進(jìn)。
秦?zé)o常總是面對炎流加身,依然面不改色。刀刃揮動之間,漫天冰雪鋪天蓋地而來,雖是處于守勢,在這場能力比拼中,確實絲毫不遜色。
“你贏不了我,這場戰(zhàn)斗從開始時你便輸了?!鼻?zé)o常抓住莫孤沉刀網(wǎng)中的空隙,一刀侵入,被莫孤沉顯現(xiàn)躲過,雖只用單刀,卻在揮舞之間織出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刀網(wǎng),反而壓制了莫孤沉。
“一,我主守,你主攻,心態(tài)不同。我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你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目標(biāo)逃脫,心有浮躁,刀勢激進(jìn),難免露出破綻?!?p> “二,在戰(zhàn)前,你已經(jīng)用過大量的罪焱,體力耗損嚴(yán)重?!?p> “第三……”秦?zé)o常一刀斬在莫孤沉兩柄縱橫刺的刀身中央,莫孤沉只覺一股巨力憑空而來,自己雙臂發(fā)麻,欲提氣再戰(zhàn),卻出奇地難以發(fā)力。秦?zé)o??闯瞿鲁恋漠惓?,刀刃反轉(zhuǎn),用刀背斬?fù)裟鲁恋男乜凇?p> 莫孤沉悶哼一聲,應(yīng)聲而退。這一退,一股眩暈感涌上他的腦袋,他手一軟,兩柄縱橫刺竟跌落在地。
他抹了摸嘴角,一道觸目驚心的黑血正在他的手心之中。
“你……下了毒。”莫孤沉聲音沙啞,竟差點連自己都聽不出這是自己的聲音了。
“第三,你已失了先手?!?p> “是……剛接觸時的傷痕?!蹦鲁撩嗣约耗樕系膫?。
秦?zé)o常收起刀刃,道:“罪焱之力,能化消大部分毒素。這毒對你來說不難解,但若是你要繼續(xù)戰(zhàn)下去,那便是致命的毒素了?!?p> 說罷,他轉(zhuǎn)身離去,也不管莫孤沉有沒有聽他的話。
“咳……”莫孤沉喘著粗氣,將地上的縱橫刺拾起,跌跌撞撞地回到車上,任由黑血從自己的嘴角一路淌下去。他催動罪焱之力,感受到體內(nèi)的疼痛在一點一點地被化消,但另一股令他心碎的痛苦卻愈來愈清晰。
他在車內(nèi)埋著頭,宛如一條喪家的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