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的軍隊過了沁水,便不依不饒的纏著不斷后撤的韓庭軍,在白起的規(guī)劃里,如果想要趁機攻破新鄭覆滅韓國,只有將野王軍和太子軍消滅在潰敗的路上,韓國的心才會徹底擊垮,眼下太子安倒是滑頭,明知野王不可守,干脆放棄保存兵力,一股腦往南撤,連李縣和邢丘都丟下不要了。白起望著遠(yuǎn)去的揚塵,對身旁的傳令兵道,“告訴蒙武,不要再追了,趕快撤回來休整?!?p> 此時的李縣早已是空城一座,白起不費一兵一卒便進駐李縣,城中百姓關(guān)門閉戶,不敢出來走動,只是躲在窗縫間偷偷觀察,傳言秦軍聞戰(zhàn),頓足徒裼,犯白刃,蹈爐炭,斷死于前者皆是也。而眼前的黑色洪流,卻是如同鬼魅一般:先頭部隊敞胸露乳,面呈猙獰邪惡之笑,腰纏三四顆血淋淋的人頭,大搖大擺的往城內(nèi)走去。后面緊跟著的秦軍雖說軍容嚴(yán)謹(jǐn),一身黑甲,一桿長戟,一把佩劍,一簍弓弩,步調(diào)整齊劃一,氣勢鏗鏘有力。
“站??!這二人是干什么的?”一身漆黑的逐日追風(fēng)駒打了個響鼻,將背上的佝僂老人驚醒,老人徐徐睜開眼,看著眼前的少男少女,不自然的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覺,“啟稟武安君,此二人被韓軍看押,身份不明,卑職再三盤問也未能撬開此二人之口,只好押往將軍處發(fā)落。”“這等小事也需發(fā)落?二人不配合那便是與我軍敵對,對待敵人,只有除之而后快,砍了!”副將一副不耐煩的繼續(xù)說道,“慢!將此二人帶到縣衙幕府,孤有話問他們。”
白起坐定,見二人五花大綁被士兵按著,有些生氣,“松綁!孤要見,那是客人,怎么能對客人無理?”士兵趕忙松綁,這才躡手躡腳的退出。白起看二人無動于衷,笑著說,“蟬玉,到家了,怎么還這么拘謹(jǐn)?”“哼,你認(rèn)錯人了,這里沒有你要找的蟬玉,蟬玉是誰?”少女并不承認(rèn),反倒理直氣壯的回答道,“還有什么話要說嗎?沒有的話,要殺要剮,快快道來?!薄皟晌环判?,白起沒有加害你們的意思,相反,而是白起有求于兩位?!薄澳阄也⒉幌嘧R,我二人身份不明,你怎么會斷定我們會幫你?”“人言墨家俠義肝膽,豈是浪得虛名?”“你是怎么知道我們是墨家身份?”小七撓了撓頭問道。
“白起只是告訴太子安,墨家是我秦國的盟友,因為我的孫女在墨家,她的名字叫蟬玉!”“你知道你說的這些話差點要了師姐的命!”“哈哈,太子安還沒這個膽量,白起只是不想讓蟬玉卷入這場戰(zhàn)爭而已。”
“白蟬玉早在離秦那日起已經(jīng)死了,而你,早已被殺戮蒙蔽了雙眼,這些年六國紛爭,你手上沾滿了無辜生命的鮮血,不要假惺惺了,沒有誰的性命會掛在你的心頭,‘一句不想卷入戰(zhàn)爭’便把這個莫名其妙的賭注押給心狠手辣的太子安,有意思嗎?”蟬玉按奈不住內(nèi)心的委屈和失落,質(zhì)問道。
“難道在你心里,白起就這么不堪,這么無藥可救了?”
“對,父親說的沒錯,你只是秦國的將軍,僅此而已!”
“白仲他還好嗎?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白起忽然蒼老也許多,言語間也多了幾分顫抖和謹(jǐn)慎,“自從他帶著你離秦,就再無消息,其實來此之前聽到你的名字,我還是很高興的。”
“父親十年前就病故了,他離開的時候我才五六歲。”蟬玉說著便眼含淚花,略有抽搐,“幸好墨家收留,這才有了蟬玉今天。”“沒想到你們會過得這么苦,當(dāng)初真不該讓你們一走了之,都是白起的錯。”“哼,你不用自責(zé),離開你,離開秦國是父親的決定,現(xiàn)在也是我的決定,我們走得光明磊落,坦坦蕩蕩,至少不至于天怒人怨,千夫所指?!?p> “蟬玉,祖父這一大把年紀(jì)了,也不再渴求你去理解我,只是希望你能有時間去咸陽看看你祖母,她也很想你,祖父是秦國的將軍,戰(zhàn)爭是一定有的,戰(zhàn)爭帶來的死亡也是再說難免的,白起知道死了很多人,也不該死很多人,但白起一直希望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一統(tǒng)中原,結(jié)束這四分五裂的局面,只要諸國都在,勾心斗角就不會消失,不義之戰(zhàn)便一直存在,道義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
“我回去看望祖母的,不過你記?。何沂遣粫忞p手沾滿鮮血的劊子手的!”
“這位少俠怎么稱呼?”“叫我小七好了,蟬玉是我?guī)熃恪!薄案兄x你對蟬玉的照顧?!?p> “這些話就不要再說了,還有別的要交代的嗎?”蟬玉不耐煩的打斷二人交談,白起調(diào)轉(zhuǎn)話頭道,“秦國和韓國的戰(zhàn)爭基本結(jié)束,白起即將領(lǐng)兵北上對戰(zhàn)趙國?!薄摆w國?怎么又扯上趙國了!難道天下不亂你就不舒服嗎?”“蟬玉,你先別著急,聽武安君把話說完。”“趙國趁火打劫,接收了上黨十七城,眼下趙軍已經(jīng)入駐上黨,已經(jīng)與王龁將軍對峙?!薄拔也还苓@些,你如果不想讓我恨你,就立刻折回咸陽,不要參與這場戰(zhàn)爭?!薄凹词拱灼鸩粎⑴c,戰(zhàn)爭也不會停止,秦趙的爭端也不會就此終止啊?!薄拔也还埽傊悴粎⑴c便是?!薄鞍灼鹂梢圆粎⑴c,但你必須得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在不違背原則,不違背道義,不違背內(nèi)心的前提下......”蟬玉頓了下,眼睛一轉(zhuǎn),補充道,“我考慮下。”“去邯鄲,保護秦質(zhì)子異人?!薄盀槭裁??”“不違背原則,不違背道義,不違背內(nèi)心?!薄皩Γ 薄扒刳w開戰(zhàn)在即,他很危險!”“可為什么要保護他?我們?yōu)槭裁匆饝?yīng)你?”“因為這是白起欠他的?!?p> 蟬玉和小七出了幕府,有武安君的銀令通牌出了城,便策馬揚鞭而去。路上,兩人邊走邊回憶,邊回憶邊攀談:
“師姐,我覺得武安君說的并非毫無道理?!薄罢f說你是怎么看的呢?”“各國之間相互攻伐,年年戰(zhàn)爭不斷,民眾生死如草賤。巨子聽取墨攻師叔諫言發(fā)布巨子令:號令普天墨子及近救國,非攻墨守。我與幾位師兄弟攜五百墨家子弟被分派到韓國,平日隱于市,戰(zhàn)時甲披身。野王之戰(zhàn),秦王不問黑白強起不義之兵侵略韓國,恃強凌弱強占土地,不過是諸國之間勾心斗角的冰山一角罷了?!?p> “戰(zhàn)爭背后都是政治!看得到的是戰(zhàn)爭,看不到的是政治!我承認(rèn)戰(zhàn)爭是不可避免,尤其是各國紛爭之際,可我心里是無法原諒自己竟然有這么一個殺人如麻的祖父?!薄皫熃?,你也不必在意,也許有一天真的只剩下一個統(tǒng)一的國家的時候,戰(zhàn)爭也就不再有了?!薄耙苍S吧。”“師姐,上黨之爭是秦趙的霸權(quán)之爭,趙王之所以敢接納上黨也是做好了舉國御秦的充分準(zhǔn)備,不然也沒膽量如此直面抗衡秦國。秦王更是心知肚明,王龁攻上黨不過是試探,真正大戰(zhàn)必然少不了白起廉頗等一流戰(zhàn)將指揮,所以你我還是拭目以待吧?!薄翱墒俏疫€是不希望他出現(xiàn)在戰(zhàn)爭中?!薄坝行┦虑?,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武安君在秦國也是有難處的,一個老人在這暗潮洶涌的秦廷下苦苦支撐,背負(fù)著這么多的罵名和罪過,我們是應(yīng)該理解他的?!薄安灰f這些了好嗎?今天說得還少嗎?說說去邯鄲有什么好玩的?!薄皫熃?,可曾聽聞和氏璧啊?!薄叭绾尾恢?,當(dāng)年趙惠文王令藺相如使秦完璧歸趙的故事可是耳熟能詳,只是不知現(xiàn)在和氏璧在何處?”“現(xiàn)在趙王宮,只是不知道有沒有幸瞻仰一番?!薄耙粔K破石頭有什么好瞻仰的,可惜在它身上留過太多的血了?!薄澳睦锸瞧剖^啊,現(xiàn)在可是王權(quán)的象征,和氏璧可是趙王璽,就連上面缺失的一個角都是用黃金鑲上去的,如此價值連城,當(dāng)年秦王還想用十五座城池交換不是沒有道理,我要是趙王,就派個大臣和秦王商量交換上黨郡,如此也免遭一場生靈涂炭呢?!薄皫煹馨?,哪有這么簡單,如果秦王當(dāng)年真心交換,這和氏璧早就在咸陽宮而不是趙王宮了,當(dāng)年秦王只不過是找個借口去攻伐趙國,可惜的是都讓藺相如大人化解,兩國也就免去刀兵相見?!薄耙彩牵@可是個賠本買賣,秦王不至于為了個和氏璧賠上十五座城池?!薄八月?,都是政治!”“我聽說趙相藺相如已經(jīng)重病月余,已是病入膏肓了。”“哎,世事難料啊,再傳奇的人物也抵不過歲月的摧殘,病魔的侵蝕啊。”“往事隨風(fēng),聽天由命吧?!?p> 小七蟬玉就這樣,出李縣往東過魏國轉(zhuǎn)站,從平陽北上,過長城直奔邯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