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秦相范睢一路風風火火直奔楚國陳都而來,剛到楚國上蔡便得密探傳來楚廷媾和態(tài)度,還派令尹黃歇作為使者主持和談,楚國邊境的軍隊也被勒令即刻撤回。一連串的好消息讓范睢如釋重托,心里的大石一下子放了下來。原本規(guī)劃一日趕到陳都,結(jié)果范睢大張旗鼓整整走了四日,這才過了穎水,距離陳都還有二十里之路程。黃歇也不敢怠慢,率領(lǐng)滿朝文武一早便在城外十里處畢恭畢敬等候著。惡毒的太陽炙烤著大地,讓這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楚國大臣抓心撓肝,甚至有幾個體質(zhì)差的官員曬暈過去,黃歇無奈擺擺手,士兵自然的將他們抬了下去。已過午時三刻,眺望西方卻遲遲不見車隊的影子,口干舌燥,燥熱難耐。
而此時的范睢卻優(yōu)哉游哉的站在穎水河畔正出神,想著自己的起落人生,坎坷仕途大為感慨。十年了,入秦這已經(jīng)是第十年的光景,除四貴收王權(quán),解合縱促連橫,遠者交近者攻,哪一項政績都足以讓他名垂千史,而范睢才只用了十年,如今秦王老了,糊涂了,重大國事上處處依仗范睢,哪怕是與武安君白起意見不和時,秦王更多是支持范睢而不是白起。這些年下來范睢心里明白,白起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為秦國立下赫赫戰(zhàn)功,世人皆知武安君白起卻不知秦王,這可是功高震主的大忌,秦王不過是通過他來制衡白起,當年的越王勾踐稱霸之后,文種參不透君臣之奧秘,最后落下個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而范睢在秦國的政治地位想要穩(wěn)固,那便是迎合秦王掣肘武安君白起。如今范睢作為秦廷三號人物,雖有些不甘,但也好歹傲視群雄,中原哪個諸侯王不得對他禮讓三分,這便是范睢的資本。
“相國大人,楚令尹黃歇攜一班文武在前面十里處迎候,聽說有幾個中暑被抬了下去,是否盡快趕往陳都,達成合盟。”大將鄭安平作為范睢貼身保鏢被安排一起出使楚國,見范睢遲遲不走心中有些著急,便有模有樣的向前拜問。
“安平啊,你說我們千里迢迢跑到楚國來,圖什么?”
“圖什么?秦王讓我們來此議和,當然是圖兩國合盟唄?!?p> “除此之外呢?”
“相國您是知道我這腦子愚鈍,還請明示!”
“楚人懼怕秦國更怕武安君白起,武安君當年水淹鄢郢,楚人已經(jīng)是嚇破了膽,如今武安君調(diào)防秦楚邊境便是為了震懾楚人。你我此次出使楚國不是議和,而是向楚國宣戰(zhàn)!現(xiàn)在的楚人已是驚弓之鳥,是戰(zhàn)是和不言可知。你我不過是狐假虎威,借白起之勢而分秦王之憂罷了。是故一路走得如此愜意,晚個三五日又有何妨,本相是要先滅滅楚人的傲氣,等他們真得靜下來,本相才有籌碼給他們談條件,不過只是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
“走,去會會黃歇,到時你便知曉?!?p> 周朝有著嚴格而又繁瑣的禮儀制度,大概分為天子、諸侯、大夫、士、庶人以及奴隸六個階層,在車馬輿服制度上明顯體現(xiàn)了社會階層的高低貴賤,天子乘坐的車子規(guī)格最高,稱之為“路”,根據(jù)天子出行目的不同,劃分為玉路、金路、象路、革路和木路;而公卿士大夫及以下乘坐的車輛叫做“服車”,基本限于夏篆、夏縵與棧車三種標準。伴隨著周朝禮樂瓦崩,各諸侯僭越稱王稱侯,在車馬輿服出行與天子標準等同,更有甚者將駟馬軒車增為六馬八馬以示尊貴。范睢的車駕更是遠遠超出諸侯王車標準,只見他擁大蓋,策六馬,隨從幾千人,伴駕數(shù)十輛,場面何其壯觀。黃歇遠遠望去,看著浩浩蕩蕩的車隊心中暗暗感慨道:“大丈夫封侯拜相理當如此!”
“楚國令尹黃歇率文武百官特此恭迎秦國丞相使者大人?!秉S歇擋在車駕前,行禮恭迎道。車上人挑起門簾,笑迎道:“是令尹大人啊,請恕范睢腿腳不便,還請車內(nèi)一敘?!?p> “恭敬不如從命?!秉S歇答道,扭頭擺手示意眾人散去,等車入內(nèi)。
“春申君大人,久等矣?!?p> “哪里哪里,這些小苦不算什么,本是要出使咸陽,不承想應侯千里迢迢訪楚,歇倒是省了舟車勞頓之累,反倒是應侯一路顛簸吃了不少苦也?!?p> “客套話便不多說,春申君可知睢來楚之意?”
“自是為秦楚萬萬子民之福祉而來。”
“楚陳兵邊境令我王大怒,欲起十萬之兵伐楚。”
“天大誤會,還請應侯見諒?!?p> “還請春申君明示!”
“本是我王欲起兵討伐魯國,令歇備好禮物先去咸陽知會秦王,不曾想歇身體有恙耽擱幾日,軍隊先得王命先予調(diào)動,這才起了這般天大誤會?!?p> “可我王不是這般理解,上黨之爭天下皆知不多做贅述,楚國此時陳兵秦國邊境無非是趁人之危,我王能不大怒,這不,武安君白起已接到君命去邊境大營調(diào)度,不日就要與貴國開戰(zhàn),睢不過是面見楚王,下達我王戰(zhàn)書而已。”
“應侯乃是大義之人,此事還需應侯鼎力相助,盡力斡旋,歇代表楚王,代表萬千楚人在此謝過了?!?p> “其實睢亦不想看到秦楚開戰(zhàn),畢竟秦楚多有聯(lián)姻,哪怕是我王也是流著一半的楚國血統(tǒng),此事想要斡旋,還需春申君勸諫楚王,以大局為重,隨便割讓一兩城池算作賠禮道歉,我王氣消了便會召回武安君白起,畢竟秦趙之戰(zhàn)少不得戰(zhàn)神出馬嘛,春申君以為如何?”
“此事還容歇回去與我王商議,應侯暫且在驛館內(nèi)休整,歇必然全力以赴促成合盟!”
“睢靜候佳音!”
隔日,范睢代表秦國,黃歇代表楚國簽訂秦楚合約,盟約約定秦國支持楚國攻打魯國,所占土地為楚國所有;楚國割讓州陵于秦,同時不干涉秦趙之爭,不參與六國合縱,兩國互稱兄弟,這便是所為的親秦善楚之盟約。
范睢不辱使命,不但穩(wěn)住了楚國,還憑三寸不爛之舌讓楚國割讓州陵于秦,秦昭襄王大喜,賞賜范睢大量金銀珠寶以示褒獎,而武安君卻未有一絲封賞,顯得有些冷清,不過對于他而言金銀不過身外之物,作為南征北戰(zhàn)的大將打敗強敵才是他追求的目標,這些世俗之物反倒玷污了他的光環(huán),默而不答,靜而不語是他最舒服的狀態(tài)。
“丞相此次出使楚國,甚得寡人歡心。不費一兵一卒,達成秦楚鐵盟,還白得了州陵。賞黃金百鎰,錦帛五十匹。”
“為王上分憂是臣下分內(nèi)之事,若非秦國強大,兵臨邊境,只怕范睢達成議和都難,更別提讓楚國分土割地于臣也?!?p> “哼,不服那就真刀真槍打一仗,寡人不介意兩線作戰(zhàn)?!?p> “王上,雖說我大秦有此等實力,但畢竟面對趙楚這兩大強國兩線作戰(zhàn)風險極大!”范睢憂心忡忡道。
“武安君,我大秦可有多少可用之兵?”秦昭襄王好奇的問道。
“五十萬之帶甲士兵可在晝夜間集結(jié)。”
“可有夸詞?”
“屬實!按從軍十六歲算起,凡三鄉(xiāng),其一鄉(xiāng)卒千人,一鄉(xiāng)七百人,一鄉(xiāng)五百人,一縣可供兩千兩百兵員;內(nèi)史、上郡、蜀郡、巴郡、漢中郡、隴西、北地及河東郡八郡一百八十四縣瞬息可組建四十萬新軍,除去伐趙的十萬大軍及關(guān)隘城防之戍卒,擴充至五十萬甲士不成問題?!卑灼鹑鐢?shù)家珍將秦國兵員現(xiàn)狀數(shù)據(jù)化分析了一番。
“下臣贊同武安君分析,但兩線作戰(zhàn)還需斟酌對待。我秦國可動員六十萬大軍,那楚國少說也得百萬,趙國雖不及楚國,但也有六百萬上下人口,兵員也不在我秦國之下。眼下山東六大強國除了燕國和齊國與我不接壤,只要確保趙楚不聯(lián)合發(fā)難,韓魏便無所依靠,先破趙國山東再無鐵老虎,橫掃三晉水到渠成。楚國外強中干,不過是個空殼子紙老虎,早晚都是王上盤中之物?!?p> “丞相說得對,眼下王龁在上黨與趙將廉頗打得吃力,寡人欲添兵十萬,與趙國一決雌雄!”
“王上所言甚是,只是這二十余萬大軍對陣,乃是千古少有大戰(zhàn),是否武安君出馬更為穩(wěn)妥?!狈额】戳搜郯灼?,見白起面無顏色,試探的問道。
“武安君乃是我大秦第一殺器,不到萬不得已,寡人也想讓武安君多多休息。眼下我秦國人才輩出,王龁乃是武安君所舉薦,深得武安君兵法真?zhèn)?,在上黨對決上表現(xiàn)出色,有名將風范,還需多加錘煉?!鼻卣严逋跛朴谐爸S又似有呵護的說道,白起也只得“王上過譽”言辭回復。
“王上,增兵王龁將軍,便意味著上黨有二十萬將士需要吃飯,原本支撐一月的糧秣現(xiàn)在只能吃半月,敢問王上糧草如何支配?”范睢繼續(xù)問道。
“大軍用度自然不可缺少,糧秣供給優(yōu)先從就近郡縣支出,國府調(diào)度次之,其他郡縣末之,確保前線大軍糧草充足,丞相督導,寡人允許你有先斬后奏之特權(quán)!”秦昭襄王一臉嚴肅的說道,“武安君,還需辛苦你跑一趟前線,一者將拱衛(wèi)京師的十萬銳士交由王龁,再者寡人想讓你順路去趟邯鄲,試探試探趙廷態(tài)度,如若想要和談,那邊將長平長子泫氏一線割讓給寡人方可,否則免談,不知武安君可否?”
“啟稟我王,起自當為君王分憂,只是這口舌謀辯,起實在不如丞相?!?p> “不,寡人就是讓武安君去邯鄲震懾趙王和一干無視我秦國的宵小,武安君和談與否寡人皆不在乎,武安君只需告訴趙王:他祖父趙武靈王都比寡人少活二十年,趙丹小兒如何與寡人斗?輪輩分,寡人叫他一聲孫兒都不為過。寡人現(xiàn)在老了,也不想為難孫輩,只要割讓長平長子泫氏一線給寡人,寡人對之前事情既往不咎,否則只有武力說話,拿下此地攻破邯鄲!”
“王上圣明,此言是否太過激進?”
“既然武安君認為寡人圣明,那邊如此說與趙王便是,諒他也不敢怎樣!”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