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迎親
秋水和秋香兩個小丫頭樂顛顛地跑進(jìn)屋來,人沒到聲兒就到了。
林弱弱當(dāng)然聽見了,就算兩個小丫頭不說,她也知道,接親的該來了。
她沒有普通新娘子的羞澀和激動,有的只是謹(jǐn)慎和緊張。
大口呼吸了幾下,令自己恢復(fù)平靜和鎮(zhèn)定。
這邊的喜娘笑呵呵地過來,旁邊站著秋水和秋香,“小姐,好日子好時辰到了!”
說著手執(zhí)一頂繡花蓋頭站在林弱弱身旁,后面王大奶奶領(lǐng)著一眾丫鬟婆子精神飽滿地走了進(jìn)來了。
大奶奶臉上盈著恰到好處的笑,整個人顯得雍容而干練。
走到林弱弱近前,從丫鬟手中接過一個湯碗,“弱弱,來,為娘來喂你吃轎前湯?!?p> 這是這邊婚禮的常規(guī),所謂“轎前湯”,顧名思義,就是上驕之前喝的湯。
小小一碗,里面有桂圓、紅棗、蓮子、銀耳和栗子。林弱弱心想:“凈整這些沒用的,還不如來碗八寶粥實惠呢,好歹管飽!”
不管心里怎么不屑,面上還是乖巧的很,“是,母親!”說完,乖乖張開小嘴接過大奶奶用湯匙送過來的一勺湯(實際上也就半勺,裝的太滿怕灑了)。
連喝三勺,丫鬟就伸手把湯碗接過去了。
王大奶奶起身,問喜娘:“搜驕的人完事沒有?”喜娘滿面含笑,忙回道:“完事了,方才我進(jìn)來的時候剛完事,就等著新娘子上轎了!”
搜驕也是這邊的婚禮習(xí)俗,就是用燃著的蠟燭在轎子里面照一圈,意思是驅(qū)除神鬼災(zāi)星,也叫開轎。
“好了!弱弱,過門后要懂事,孝敬公婆,跟親戚們好好相處,遇事要多忍耐……”王大奶奶最后又囑咐了一陣子,都是通常嫁女兒的母親常說的話。
要不說王大奶奶不是一般人呢,面對著林弱弱——一個一滴血都不沾的小丫頭,說到最后,竟然能聲淚俱下,看在旁人眼里,真以為她對這個養(yǎng)女感情多深厚呢!
林弱弱心想“可真不愧是老戲骨,那我也得想辦法跟著搭戲??!”
于是,在王大奶奶囑咐一陣子,用絹帕拭淚的空檔,林弱弱嘴角一癟,眼圈一紅,一下子撲過去抱住了王大奶奶,伏在她肩上,一邊哭著一邊輕呼:“母親!”
這情景太感人了。身邊那些年輕的丫頭們不知好歹,有點摸不清路數(shù),而歲數(shù)大些的婆子們都用力擠眼淚,甚至佯裝啜泣,陸續(xù)拿出手絹來假裝擦眼淚。
實際上大家心知肚明,這輪哭戲其實是這邊嫁女的一個習(xí)俗,因此明顯大家都很“克制”。
但人群中卻有一人哭的最真最到位,那就是站在離林弱弱最遠(yuǎn)處,外門口的王夏蘭??薜哪墙幸粋€感人肺腑,在遠(yuǎn)處看著肩膀都直抖。
為什么她會來呢?
還不是王家近處實在找不出一個直系的兄長來,按照習(xí)俗,如果沒有兄長背著上轎,長姐扶著也可以。
王洪烈一共有四個子女,正妻所出一子一女,長女王夏蘭,還有長子王夏明,年僅十歲,另外兩個兒女是庶出,比王夏明還小一點。
王夏蘭和林弱弱同年,月份比林弱弱早兩個月,勉強能有扶轎的資格,就責(zé)無旁貸了。
安排她這個差事,王夏蘭起初是拒絕的,后來經(jīng)母親勸說才來。本來心情就不好,觸景生情,再在王大奶奶的神級催淚下,眼淚跟脫線的珠子一樣,止也止不住。
眼瞅著哭的火候差不多了,王大奶奶再次展現(xiàn)了高超的控場能力。
雙手扶著林弱弱雙肩,眼神慈祥的望著她的臉,隨手用自己的手帕為林弱弱擦去了不確定是否存在的眼淚。
語氣溫和地說:“弱弱,好了,不哭了,大喜的日子,時辰到了,該上轎了!”
說完示意喜娘給林弱弱蒙上蓋頭。這過程中也沒撒開林弱弱的手,最后溫言道:“別忘了,你永遠(yuǎn)是我們王家的人,這里永遠(yuǎn)是你的娘家!”
林弱弱并沒有被王大奶奶的糖衣炮彈沖昏頭腦,相反,一直都保持著高度警覺。因此聽到王大奶奶這句話,不禁心里一動,立刻就領(lǐng)會了這句話的精髓。
至于是什么,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如果說還有一個人知道,那就是王夏蘭,不過后者現(xiàn)在正沉浸在悲痛之中,想必沒心思領(lǐng)悟這句話的深刻思想。
王大奶奶做完最后的囑托,回身尋找王夏蘭,發(fā)現(xiàn)自己這個寶貝女兒倚在門框上都哭篩糠了。王大奶奶心里這個氣,心想“哎!我怎么生出這么個死心眼又不爭氣的玩意兒呢!”
然而說出的話卻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夏蘭快過來,扶你妹妹上轎,時辰到了!”
王夏蘭帶來的兩個丫鬟趕緊提醒她。
其中春桃不愧是大小姐身邊的首席大丫鬟,馬上就幫王夏蘭調(diào)整狀態(tài),并附在耳朵邊上,拿出最有力度的說辭來安慰自家小姐:“大小姐,別哭了,該你上場了,不能輸給那個冒牌貨!”
春杏就沒那么機靈,還給大小姐整理裙擺呢。
王夏蘭在丫鬟的提醒和母親的催促下,勉強暫時止住眼淚,緩步朝林弱弱走來。
此時林弱弱已經(jīng)蒙上了蓋頭,看不見王夏蘭的表情,但是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感覺王夏蘭在靠近她站定的時候,好像連續(xù)深呼吸了好幾次,才慢慢牽起她的手,極不情愿地說了句:“妹妹,走吧!”
林弱弱被王夏蘭牽起手那一刻,嚇了一跳,此時正值盛夏,而王夏蘭的手卻涼的堪比嚴(yán)冬。
上轎的過程還是比較順利的,由王大奶奶操辦,婚禮自然是毫無破綻。
老規(guī)矩中的兄弟送轎,安排了王夏明,自然是一批家丁跟著。
新娘子上轎之后的一應(yīng)事宜就交由男方的接親代表,也叫喜娘。
至此,王家這邊的任務(wù)就完滿完成了。
一切就緒,鼓樂奏響,迎親的隊伍就這樣出發(fā)了。
林弱弱坐在轎子里,轎兩邊分別跟著王家陪送的丫鬟秋水和秋香。后面是前來送轎的王夏明和家丁。
走了三里多地,一個岔路口上,王家送轎的人就都回去了,這就是應(yīng)個老理兒,意思意思。
王家位于度平鎮(zhèn),而國公府遠(yuǎn)在京城,這一出要是騎馬的話也得一天,現(xiàn)在迎親還抬著轎子,最快得明天晚上能到,還是三班轎夫輪流抬轎。這樣的話,晚上就得找個客棧先住下。
不過這些都在意料之中,陳家自有相應(yīng)的管事把這些都想周全,早就提前訂好了一間很大的客棧,位于和州郡城北,從客棧再往北走不到二里地就出城了。
管事的把時間和路途都安排的剛剛好,可見國公府對這門親事也是很重視的。
到客棧的時候正好日頭剛落山,還有一點余輝,今天從早起就是個大晴天,到現(xiàn)在天還是晴的,天邊還飄著橙紅色的晚霞,預(yù)示著明天依舊是個好天氣。
迎親的一干人等,加起來也有上百號人,帶隊的除了一個喜娘專門負(fù)責(zé)迎親事宜,還有一個領(lǐng)隊姓譚,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話不多,但一句是一句,隊伍里的人沒有不聽他的。
此人從外貌上看,像個練家子。果不其然,下午林弱弱在轎子里有一句沒一句地聽外面的人說,這個老譚是陳家家主陳文彥的一個屬下,也是行伍出身,聽說是個都尉呢。
不愧是國公府,一個迎親的領(lǐng)隊都用都尉。林弱弱在心里暗暗揣測。
客棧已經(jīng)被提前包場了,今天里里外外只有他們一波客人。
林弱弱在喜娘的帶領(lǐng)下,進(jìn)了其中一個房間,秋水和秋香自然是隨著。
這是一個里外的套間,林弱弱住在里間,秋水和秋香在外間。
喜娘把新娘子安排妥當(dāng),準(zhǔn)備出去回自己房間。卻被林弱弱叫住了,“趕問喜娘,晚飯能給我熬點粥嗎?”
喜娘打量了兩眼林弱弱,笑容雖然還在,卻透著一絲不屑:“喲,老身經(jīng)著過的婚禮,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還從來沒見過迎親路上就自己點餐飯的新娘子!”
林弱弱一聽心里一個寒噤。
一路上,從上轎開始,這個喜娘一直跟在她左右,臉上都掛著喜氣洋洋的微笑,對她說話也算客氣、親和,怎么這剛一進(jìn)客棧,身邊沒了旁人,臉就變得這么快呢!
林弱弱雖然有思想準(zhǔn)備,想過像國公府這樣的大門大戶,里面的人不好相與也是極有可能的,這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可如今看來她還是低估了大宅門里下人們的市儈。
心想:“這是想為我踏進(jìn)大宅門剪彩嗎?那可差點兒意思!”
林弱弱表情一僵,隨后笑著道:“那就是沒有粥嘍?也罷,這客棧看著氣派,不想?yún)s這般不濟(jì),嘖!嘖!嘖!”林弱弱看似不經(jīng)意地一邊擺弄自己手指上的護(hù)甲,一邊嘴里念叨著。
頓了頓抬起頭看著喜娘,“老媽媽!想是您老記憶有差吧?要不……等大婚過后我跟大少爺說一聲,讓她安排您老出來走走,多體會一下這市井風(fēng)情可好???”
喜娘先前還是不屑中有些驕狂的臉,越聽越沉,最后臉色變得有些尷尬,皮笑肉不笑地道:
“誒呦!瞧我這腦子,都忘了之前迎親路上很少有過夜的,前腳從娘家抬出來,沒一會兒就到了,這隔天到的差事啊,老身還是多少年前才接過吶!”
而后臉上堆起假笑,“這樣,新娘子,老身這就出去問問伙計,看看趕在晚飯的時候能不能把粥熬好一起送過來?!?p> 說完剛想走,似想起什么似的又接著賠笑道:“不過,晚飯是客棧提前準(zhǔn)備好的,說話兒就要往各處送了,熬粥畢竟得費點工夫,要是稍微晚點,您可別怪老身!呵呵呵……”
“好說,晚點沒關(guān)系,我心里有數(shù),晚飯正常送過來就行!”林弱弱慵懶地回道,同時頭也不抬地還在擺弄她的指甲。
喜娘得了回應(yīng),連聲稱“是”,答應(yīng)著出了林弱弱房間。
出來后長出了一口氣,微不可聞地嘀咕了一句:“這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說著趕緊跑去找客?;镉?,安排煮粥。
令她無語的是,伙計竟然說晚飯的主食里本來就有粥!
國公府的管事親自定的菜單:三葷兩素一湯,主食有炊餅、米飯和粥。
喜娘這個氣,她不氣別的,氣自己剛才這不是多此一舉嗎?光想著聽主子的差遣給新娘子一個下馬威,還聽說新娘子是丫頭出身,必然不敢怎么樣。
誰曾想啊,下馬威沒給成,還碰了一鼻子灰,歸齊這邊的粥還是現(xiàn)成的,結(jié)果自己弄個里外不是人。這還不算完,在新娘子眼里,她還沒準(zhǔn)兒成了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主兒!
“我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喜娘自怨自艾地想。
喜娘離開后不足半時辰,晚飯就送來了。飯菜都很精致,味道也挺好,還有林弱弱要的粥。
林弱弱心想:“看來還真不能放松警惕啊,多虧我懟的及時,看來這大宅門里真不能軟弱了。話說那喜娘也不知道是不是國公府的人,要是的話在哪位主子手底下當(dāng)差,以后得多留意才是!”
林弱弱這個房間在二樓,南北都有窗戶,南窗對著戶外,北窗對著走廊。已經(jīng)入夜了,窗戶都關(guān)著。
吃飽喝足,林弱弱坐在外間南窗戶下的書案旁,讓秋香出去打水準(zhǔn)備洗漱,把秋水叫過來,先是望著她的臉定睛看了幾秒鐘。
秋水被看的直愣,剛想問問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事,就見林弱弱深吸口氣,語重心長地道:
“秋水,我就不拐彎抹角了,實話跟你說,你和秋香此次隨我出嫁,就不要再指望著還能回王家了。你們的賣身契大奶奶已經(jīng)給了我。從今往后,我若好了,自然不會虧待你們,我要是不好,你們也別想著會有好日子過,你可明白?”
秋水聞言,撲通一下就跪下了,“小姐,秋水生是你的人,死的你的鬼,這輩子跟定小姐了,若有二心,讓我不得好死!”說著給林弱弱磕了兩個頭。
林弱弱沒有阻攔她,看著她磕完頭,淡定地虛扶她起來,“秋香比你還小一點,而且畢竟是大奶奶安排過來的,我還不太了解……”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離著最近的南窗戶外有拳腳相搏之聲,聲音很清楚,林弱弱和秋水同時發(fā)現(xiàn)了,一起看向窗戶,不過這聲音很快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