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個月就要分別了啊?!鼻睾髞硖稍诖采舷胫?,夜靜悄悄的。
當六月悄然而至的時候,紅蜻蜓也飛來了,梔子花潔白地開著,香氣馥郁。在高三年級參加的最后一次升旗儀式上,秦后來聽到他們大聲地唱著國歌,“兩年后的我一定也要大聲唱出來?!彼?。
現(xiàn)在的高中生都不愛大聲唱國歌了,他們害羞著,形象更重要,只是把心底那份愛國的情懷淺淺地唱出來,不像小學的時候,全班注視著國旗,在老師的帶領下一起大聲地唱歌,不管走調不走調,不論好聽不好聽,全不在意別人看法的。年齡大了,有些包袱突然而然就重了,只是這些本無理由成為包袱的。
秦后來很難想兩年后的今天自己會是什么樣,他甚至連自己選文選理還沒想好。
“秦后來肯定是要跟我,還有陳媽,一塊兒在物化班相遇的,對不對?”簡兮說。
“你們三兄弟為什么就不能在物生班呢?哦!我知道了!你生物,哈哈?!睆堎R慈笑著。
簡兮一副吃了黃連的樣子。秦后來的眼神里寫滿茫然,他想知道林沉湘的選擇。估計她很大概率是選文的,秦后來想著。
這次的月考總分計算下來,林沉湘排到了班級第十名的位置。班會課上,班主任表揚她進步很大。秦后來是最歡喜的,這兩個學期,他親眼看著林沉湘在一點點進步。高中歲月里,付出的汗水都會用來澆灌希望之花,它會盛開在你最絢爛的年華。
“看到黑板報上的大樹了嗎?”班主任問大家,“一會兒班長會給你們一人發(fā)一張便利貼,你們要做的,就是在紙上寫上自己的期末目標,或者你也可以寫自己的夢想,以后想考哪所大學,想從事什么職業(yè),下課后貼到那棵大樹上,不用寫名字的?!?p> 班主任強調著,寫了就要努力踐行,步步落實,空談只會讓“夢想”變成“夢”和“想”,必須要實干。
秦后來遲遲沒有動筆,他將那張樹葉形狀的便利貼貼在語文書封面上,等他哪天想好了再寫上去。
打鈴后,同學們紛紛將手中的“樹葉”貼到“大樹”上。吃過晚飯,秦后來和許多同學一樣,也站在黑板報前,看著大家寫的愿望,只見綠葉蓊郁,秦后來一片片瞧去,獨不見林沉湘的。
高考結束后,時間仿佛加快了許多。
“這道題,我們請林沉湘上來講講吧。”班主任說。
“我嗎?”林沉湘指著自己,驚訝地疑惑著。
這是林沉湘第一次站在講臺上給同學們講題,她不知道效果會如何,她也不知道底下的秦后來一直在看著她,無聲地鼓勵。她很緊張,總是低著頭看卷子。她講完的那一剎那,秦后來迸發(fā)出了一聲“好!”接著帶頭鼓起了掌,班內掌聲雷動。
繡球花也是這個時節(jié)開的,潔白的一叢,淺藍的一朵,都是圓乎乎的。天很熱的時候,體育課都不讓劇烈運動的。同學們也就靜靜看著些花,聊著些天,樹蔭底下是很涼快的,特別是靠近食堂和宿舍的地方,又能納涼,又能聞著飯菜的香。
“秦后來,簡兮?!庇腥私兴麄?。
是林沉湘。
下了體育課,他們在小賣部相遇了。
“秦后來,”林沉湘說,“謝謝你?!?p> 秦后來看著她的側顏。
“謝謝你教了我那道題,不然課上我就愣在那里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沒事,反正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再問我就行,我一定,”秦后來頓了一下,“盡最大努力幫你解決。”
“你去考物化強化班嗎?”她問。
秦后來怔住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斑€,還沒想好。”他說。
林沉湘一步輕盈地跨到冰柜前,拿起了兩支可愛多,笑著對秦后來說:“吃冰激淋嗎,我請你。”
太陽火熱地澆著,不久前,他們兩人也走在校園最東面的小路上。
桃花早已謝了。
“秦后來快救我!”簡兮跑過來,環(huán)繞著秦后來,他又在跟張賀慈吵吵鬧鬧。
“你等著,到教室你完了?!睆堎R慈說完,簡兮便一溜煙兒跑沒影了。
他們回到教室,卻見地上汪洋一片。
“怎么了這是?”林沉湘疑惑。
“簡兮不在教室跑哪兒去了!”張賀慈生氣。
“是飲水機漏水了。”秦后來解釋。
簡兮進班早,他已經(jīng)和幾位男生去找江師傅換新飲水機了。
新的機器拍馬趕到,地上也已經(jīng)被秦后來拖干凈了。簡兮熟練地換上水,張賀慈夸他:“可以啊,做好人好事去了。”
簡兮自信地笑著。
“簡兮,你再來看看,它在不在燒水啊,為什么燈不亮?”林沉湘問。
因為燒水的時候燈是紅色的,而此刻光線又很亮,簡兮反復開關,又拿手罩在燈上,仍看不出在沒在燒。
“怎么還是換了一個壞的給我呀!”簡兮煩惱,正要扛著它去找江師傅理論,被秦后來止住了。
“插頭,插了嗎?”秦后來說。
午休的時候,窗簾低垂著,很多同學覺得熱,想開空調??煽傞l是關著的,班長手里的遙控器就是一個“廢鐵”。也就只能開點窗通通風,可風也是熱的,吹起窗簾發(fā)出的聲響又吵人睡覺。
簡兮招呼著秦后來他們:“我們去舞蹈房吹空調吧?!?p> 張賀慈投來難以置信的眼神:“真的嗎?”
上次的藝術樓探險,簡兮眼尖,看見舞蹈房有空調,沒想到這次派上了用場。
“會不會沒開門?會不會有人?”張賀慈擔心著。
“開沒開門,有沒有人,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再說,班里這么熱,我是不想呆了。有無勇士跟我一起看看去?”簡兮號召著。
秦后來、林沉湘、陳媽和張賀慈四位勇士紛紛響應。
大中午的太陽是最熱的,林沉湘戴上鴨舌帽出門,她扎著頭發(fā)的側顏非常好看。
舞蹈房的門是開著的,而且沒有人排練的痕跡。等所有人進來后,簡兮拉起窗簾鎖起門,開起空調,他是所有人中最興奮的那個。
“要是我手機還在就好了?!焙嗁獍l(fā)愁。
“睡哪兒???難不成睡桿子上嗎,像小龍女那樣?”張賀慈笑著問。
“不是有坐墊的嗎,還有長的沙發(fā),躺著睡。”簡兮指著后頭說。
沙發(fā)很松軟,林沉湘用力一坐,差點被吞沒,她笑著站起身來,又慢慢坐下去。簡兮也和女孩子一樣,看到鏡子就要對照著打理一番,現(xiàn)在的學生都很聰明,身邊沒有鏡子,他們會想到用教材附帶的光盤,同樣明亮,同樣清晰。
簡兮把溫度調到二十一度,他就站在空調前頭,對著吹。
“你溫度調高一點呢,凍死了?!睆堎R慈說。
“你們在后面,吹不到你們的啊?!焙嗁夂退碚摗?p> 正說著呢,聽見拍門聲!
“里面有人嗎?開門!”是個男聲,像是老師的聲音,也可能是保安的聲音。
“怎么辦?”張賀慈問。
簡兮又聽了兩遍,確認自己沒聽錯后,慌得立馬朝后跑。
他趕緊推開北面的窗,眾人聚過去。
“這里是二樓啊,別想不開。”張賀慈攔道。
簡兮說:“我早就勘察好地形了,這外面是塊平地,快翻出去啊?!?p> “林沉湘,小心啊?!蹦泻⒆觽冏屌⒆觽兿确麄儚钠脚_另一側的臺階結伴跑下去,簡兮又是跑得最快的那個,他們邊跑邊笑著,是這個夏天美好的回憶了。
“我們現(xiàn)在去哪兒啊,我還不想回教室。”林沉湘說。
秦后來想起一個地方,他說:“我知道一個地方,又涼快又能午休。”
那便是圖書漂流角,在信息中心二樓。一路上聽著秦后來的描述,林沉湘欣羨地問:“天吶,你是怎么知道有這個地方的?”
“我有一次午休睡不著,就出來隨便逛逛,結果就被我發(fā)現(xiàn)了?!鼻睾髞砘卮稹?p> 對他們來說,就像是找到了一塊閬苑仙境,一片瑯嬛福地。
這里格外安靜,不會再有人來打擾。熏風帶起樹葉嘩嘩作響,飛機從腳下淺淺劃過。林沉湘披著毯子,安然地休息著,她就坐在秦后來對面,秦后來也是第一次看著她睡覺的樣子,很安詳,很靜謐,此刻時光緩慢流淌。
悠長歲月里,想要好好端詳你,好能永遠不忘記。
林沉湘沒有睡著,她披著毯子坐起,和秦后來對視了一眼,又朝向別處笑著。文人筆下的“勾其一粲”,說的就是這樣了。
秦后來喜歡夏天的,小的時候就喜歡。小的時候,他會和小伙伴搬著板凳,坐在巷子口,外婆給他們送來西瓜。西瓜是田里現(xiàn)摘的,浸在剛打好的井水里,井水是清冽的,雙手放進去是特別涼快、特別舒服的,巷子里的風是清爽宜人的。要是不注意,西瓜汁就濺在衣服上,被外婆發(fā)現(xiàn)是要挨批評的。
他們回班級的時候,發(fā)現(xiàn)空調居然開著,一問才知道是劉枌干的,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把總閘開了。來上課的歷史老師進班感覺到一陣清涼,她猜到這幫孩子偷偷開過空調。她笑著,提醒他們溫度不要打太低,以免著涼。
日子是熱不了幾天的,雨又落下來。秦后來和簡兮看雨不大,就不撐傘去食堂了。食堂的伙食是有很大改善的,但不變的還是盛飯阿姨顫抖的手。秦后來是再也不敢點番茄炒蛋的,因為阿姨給他的幾乎全是番茄;秦后來也是不敢點紅燒帶魚的,雖然他知道這是林沉湘最喜歡的菜,但盛飯阿姨只給盛尾巴上的肉,秦后來親眼目睹過有個阿姨先是給他盛了幾塊大肉,接著又挑出幾塊,換了小的,就像做了瘦身手術似的??捎行┌⒁踢€是很好的,就像之前囑咐秦后來“多吃點”的那位阿姨,這次秦后來還是去有她的窗口點菜。
“阿姨,要那個臘雞腿?!鼻睾髞碇钢f。
“你管那個叫臘雞腿?”春哥問。
“都是這么叫的呀,你怎么叫的?”秦后來疑惑。
“阿姨,我要那個紅色的雞?!贝焊缧χ?p> 食堂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菜,秦后來真的很佩服那些阿姨,竟能在同學們千奇百怪的叫法下成功領會他們的意思。
他們吃完的時候,雨下大了,簡兮便扭頭去小賣部打發(fā)時光,秦后來立在側門口,望著那雨,望著校外的河,與樹。
“秦后來?!庇袀€女聲。
他知道是林沉湘叫他。
“你怎么又懶到不撐傘?!绷殖料嫘χ?。她下身穿著好看的白裙,手里的傘也是白色的。
秦后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是傻笑。
“你戴我帽子回去吧,”林沉湘說著,摘下她的黑色鴨舌帽,遞給秦后來,“要是淋雨感冒了可不好。”
那雨撩撥的是誰的心弦呢?
秦后來喜歡雨天的,小的時候就喜歡。小的時候,他天真地以為淋雨會長高,他會在下小雨的時候跑到院子里,叫著“小雨長得高,大雨長得慢?!彼馄乓娏?,會立刻把他拉回屋,無聊又漫長的午后,他外婆有時會給他炒花生,有時給他烘番薯,有時給他做草頭餅。草頭餅是咸的,棗泥餅是甜的,草頭是現(xiàn)割的,面粉是買的,棗泥是拍的。他會一手油油地握著餅,坐在外婆家的大門前,看著雨一遍遍下落,看著一個個水泡浮起又打破。
雨是伴奏來的,青蛙樂隊是主唱。假山池那塊,蛙聲陣陣,高考一結束就搬到高三樓的高二學生們受不了,這幾天中午被吵得根本睡不著覺。
秦后來看見,又是江師傅,他站在雨里,沒有撐傘,沒有穿那件紅色雨衣,他就拿著一把鏟子,校園的寧靜由他守護著。
班主任這幾天出差去了,數(shù)學課由年級主任來代,簡兮變得更加安分守己了,他課上積極發(fā)言,想改變一直鏤刻在主任眼中的形象。秦后來倒不擔心形象啥的,之前敢直面主任鋒芒純粹是因為林沉湘才挺身而出的,時間過去這么久,估計主任早就忘了。秦后來此刻擔心的是那盆綠蘿。班主任一走,就沒人養(yǎng)護它了。秦后來決定接手,他和班主任一樣,也會在陽光燦爛的日子,抱著那盆綠蘿,放到室外曬太陽,待到傍晚時分,又抱回教室。他會和班主任一樣,也在晨讀的早上,給綠蘿葉子噴上水,早晨便綠意盎然了。
“你是不是也想挽回在班主任面前的形象?”簡兮問。
“不,我只是想著,要守護大家的希望?!鼻睾髞砣缡钦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