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施救
第二日天光大盛，聶卿是被照在自己臉上的陽光給熱醒的。
她艱難地睜開眼睛，伸手去擋強(qiáng)烈的陽光，四肢的酸痛之感已經(jīng)消失殆盡，就是腦袋還有點(diǎn)昏昏沉沉的，聶卿搖搖晃晃地從床上坐起來，一眼就看到床角上整整齊齊堆疊著的一套衣服。
聶卿會心一笑，伸手去拿衣服，她本來都做好混搭衣服的準(zhǔn)備了，拿起來才驚詫地發(fā)現(xiàn)這衣服竟然是一整套的男子衣袍，衣服的質(zhì)地還很不錯，似乎是上好的綢布。
聶卿推開房門，緩步走到房外，她這才看清屋外的全貌。
此地夾在峽谷之中，谷中景貌與外截然不同，物候十分溫暖濕潤，聶卿閉上眼睛沉下心來聆聽，竟然還能聽見水流拍擊在石頭之上的聲音，她深呼吸一口氣，豐沛的水汽順著咽喉沁入心肺，她仔細(xì)抿了抿，舌根泛上來一股淡淡的清甜。
陳普洱站在屋前的場地上曬藥材，見聶卿從房中走出來，高興地對她揮了揮手，示意她走過來。
“看，這是我今早剛?cè){谷里摘的，”陳普洱從曬藥的小扁籃中拿出來一個不那么飽滿的小果子，她興高采烈地遞給聶卿，極力推薦道：“嘗嘗看，這個藥果現(xiàn)在吃味道正好，酸酸甜甜的，有醒神明目的功效?！?p> 見聶卿接過，陳普洱重新低下頭伸手去撥弄底下一層已經(jīng)曬干的草藥，她輕輕努了努嘴，寬聲道：“這棲嵐草曬得已經(jīng)差不多了，等我下午將它磨成粉末，外貼內(nèi)服，你那個朋友的傷幾天就能好?！?p> “我們等不了幾天了，”聶卿上前一步，她搖搖頭直視著陳普洱，言辭焦急懇切，“陳姑娘，我實(shí)話同你說吧，我二人是西疆軍的將士，這一次本來只是為勘察這片秘境之上的那片峽谷，是我們太大意沒帶足人手，樓蘭人已經(jīng)占領(lǐng)了豐城，他們很有可能是詐降，佛母城只怕危在旦夕！”
陳普洱出人意料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漫不經(jīng)心地道：“我知道他們是詐降啊。”
聶卿雙眼圓睜，急切地“嘖”了一聲，“那你可知道出谷的路在哪里，我們必須得盡快回去，佛母城里有我們的同袍和親人，我們——”
“西戎人暫時(shí)不會攻打佛母城的，”陳普洱篤定地打斷了聶卿的話，她繼續(xù)低著頭撥弄著手底下的藥材，“樓蘭老國王病危，彌苯教的高僧站在三王子背后，他們都在觀望，沒有人敢越過樓蘭率先對大燕開戰(zhàn)。”
聶卿還想再說些什么，卻見陳普洱不耐煩地對她揮了揮手，“你們現(xiàn)在也沒辦法回去，若你真有心，還不如在此把身體好好養(yǎng)好再想著回去報(bào)效，行了，先吃飯吧?！?p> 二人用過午飯，陳普洱就把聶卿叫進(jìn)了自己的小藥房，她遞給聶卿一個磨藥的小杵臼，把上午二人看過的藥材一股腦全塞給聶卿，自己則在一邊悠閑地拿起了醫(yī)書一邊喝茶一邊看。
聶卿搖頭輕輕笑了笑，這妙齡神醫(yī)脾氣怪得很，她暫且按下心里那些百轉(zhuǎn)千回的想法，耐心地磨著藥材。
她手下功夫快，那么一堆藥材，不過半個時(shí)辰就都被她磨成了細(xì)粉，陳普洱用手指捻了捻，滿意地對著聶卿露出一個大大的笑來。
“不錯不錯，哎，我都想讓你留下來做我的藥童了，”陳普洱有感而發(fā)，她將磨好的細(xì)粉裝進(jìn)淺口藥瓶里，想了想似乎是覺得這個想法十分可行，對著聶卿擠眉弄眼道：“要不你就真留下來，打打殺殺的有什么好，看你們二人身上的傷，應(yīng)該是西戎兵的刀所致的，你那個朋友身上還有降魔杵刺傷的痕跡?！?p> “西戎諸國中盛行彌苯教，在幾個大國中更是以國教尊之，僧侶的權(quán)力很大，能使用降魔杵做武器的必然是教中的佛子徒，”陳普洱扭頭瞥了聶卿一眼，“看你們這狼狽樣，肯定是得罪了人家了，那佛子徒要是真在教中對你們暗下追殺令，你還不如留下來給我做藥童呢?！?p> 二人邁步走出藥房，聶卿手中還端著一個短短的托盤，上面擺了幾個精巧但造型別致的藥瓶，幾把銀刀和一團(tuán)白色的棉布，她看著陳普洱，疑惑道：“大燕也有貴族篤信佛教，我曾經(jīng)沾了一位貴人的光跟隨他一起去聽過高僧講經(jīng)，佛家教義不是因果輪回勸人向善，最忌諱殺生了嗎？”
聶卿嘴上這么說，心里想的卻是那老和尚可是真能說話啊，年近花甲還能久坐蒲團(tuán)之上，精神奕奕地說一上午，她哪里能聽懂那些經(jīng)文講得是什么，只記得自己回去之后連著好幾晚做夢都是那個老和尚拿著木魚在她耳邊敲，一邊敲一邊念“嘛尼叭咪吽”。
陳普洱聞言諷刺地笑出聲：“呵呵，西戎這二十年來原有的佛教式微，倒是不知道從哪里刮起來一陣妖風(fēng)，興起了彌苯教，十六國中的幾個大國國主很是癡迷，尤其是安息和樓蘭兩國，樓蘭國那老國主幾年前得了重病，聽說是彌苯教的高僧給他治好的，他病愈之后就將那名苯教高僧奉為國師，大肆驅(qū)趕國中的佛教教徒，那些佛教徒有些不堪迫害逃到了大燕和西戎的其他國家，有些則是受到‘佛引’入了彌苯教。”
“彌苯教可不興什么勸人向善，”陳普洱眼中冷冷，“西戎那幾個國度人命生來就有天定，貴族可能會因?yàn)槿桥瓏鞅毁H為奴隸，奴隸的烙印卻在嬰兒出生的時(shí)候就刻在了他們的肩膀上，他們這輩子都擺脫不了。彌苯教盛行活人祭祀，那些僧人可并沒有什么佛心，只要你是被辛饒彌沃如來佛選中的人，就會被一直追殺，直到送你去侍奉西天?！?p> 聶卿聞言微瞇了瞇眼，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陳普洱面帶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腦子里崩出來一個膽大的想法，她猶疑開口，問道：“你……”
聶卿直言道：“我們把用降魔杵的那個和尚宰了?！?p> 頓了頓，她意識到自己不能主動背鍋，又開口說道：“人也不能算我們殺的，我們當(dāng)時(shí)只想劫持他全身而退而已，是迦婪若自己兩箭把他射死了。”
“那就是你們宰的了，”二人已經(jīng)走到了李明溪所住的另一間藥房里，陳普洱輕輕推開門，“你們總不能指望迦婪若自己承認(rèn)，他本來就不得苯教支持，現(xiàn)下是樓蘭老國王突然病危，情況與之前不同了。”
李明溪還在沉睡，上半身赤裸著，腰側(cè)裹了厚厚一層白布，他面上已經(jīng)帶了點(diǎn)血色，陳普洱走到床邊，正要給他解開身上的白布，突然如貍貓一般從床邊大跳閃到房間的另一邊。
那床上原本僵躺著的人突然從床上一躍而起，右手狠辣地往空中扼去，但是陳普洱已經(jīng)先一步跳開了，李明溪撲了個空，他痛苦地“唔”了一聲，剛剛那一動作耗盡了他的力氣，他捂著傷口眼神兇狠地看向推門進(jìn)來的人。
聶卿站在門口不動，眼神落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地移來移去，半晌才走過去，“你恢復(fù)得很不錯，”她腦袋轉(zhuǎn)向陳普洱那邊，輕輕拍了拍李明溪肌肉虬結(jié)的胳臂，“還不快謝謝陳神醫(yī)的救命之恩，沒人家你早死八回了?！?p> 陳普洱這才不緊不慢地走過來，她抬手止住李明溪，大聲道：“停，你身上殺氣怨氣這么重，別給我拜，你拜我一下我還不得折壽?！?p> 李明溪眼中閃過訝然和冷意，卻是聽她的話沒再拜了。
“你想問的待會讓你這個，兄弟，跟你講，我只是個大夫，”陳普洱坐到床邊，伸手去解他腰上的白布，她皺了皺眉，剛剛李明溪那激烈的動作撕裂了傷口，現(xiàn)在又流血了，沒好氣地道：“你這幾日切忌大動，就在床上躺著，做不到就讓楚以武給你一錘。”
她用白布抹去流出來的血，將銀刀用火烤熱，看都沒看李明溪一眼，拿刀在那紅腫的傷口兩側(cè)快準(zhǔn)狠地剜開了一道細(xì)小的口子，再將那幾個藥瓶里的藥分別倒在傷口之上，李明溪疼得額角冒汗硬是熬住了一聲不吭，陳普洱手上很是干脆利落，轉(zhuǎn)眼之間他腰上又重新裹好了一層帶著藥香的白棉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