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貌非昨日，蟬聲似去年。
時間回到半日之前。
李憐如從馬車上下來，望著與小時記憶中一模一樣的祖宅，心中不禁生起一陣唏噓。
李家原本人丁不算興旺，襄陽府的本家只有七十多口人，與李憐如同輩的更是只有五六人，以至于本家老太爺常常將她接到襄陽看養(yǎng)照顧，還真是就缺這點兒天倫之樂。
等到李憐如父母因病早亡，李憐如不得不回到大都只身撐起家業(yè)，便再也沒沒機會回來過。
誰曾想再次回到這里，竟是這番光景？
李府坐南朝北，乃是千柱之屋，光是門樓就有五座，此時北面正門緊閉，側(cè)旁的小門卻被人從里面打開，鉆出來一個身穿葛布袍、頭戴六合巾的圓臉漢子，氣喘吁吁地小跑到李憐如面前，客客氣氣地問道：
“這位小姐，敢問您是來找誰？”
這話是說得客客氣氣，但客氣向來是對客人的......當一個主人回到家，卻發(fā)現(xiàn)家里有個人對自己客客氣氣的，會是怎樣一種感受？
至少李憐如此時就不太高興，以至于看都不愿意看這人一眼，跟在她身后的小紅就立刻就按捺不住，指著圓臉漢子的鼻子破口大罵：
“瞎了你的眼！憐如小姐回府，還不快點把大門打開？”
“這......這都怪小的眼拙，沒在正門當值過，還認不得小姐！”圓臉漢子不停地點頭哈腰，還時不時抬手擦擦額頭上低落的汗珠，一臉誠惶誠恐的模樣，但接著從他嘴里說出來的話，卻連李憐如都變了臉色。
“還請小姐不要為難小的，要不......您給出示個憑證？”
“狗東西！”
小紅眉毛一挑，當即就要擼起袖子沖上去教訓這個不識好歹的奴仆。在他看來。本家既然已經(jīng)無人，那自家小姐就自然而然成了整個李家的主人，眼前這個漢子如此冒犯，便應該打斷手腳扔到大街上，看著他活活餓死。
更何況......自己學了這雛鷹起飛，正愁沒有機會大展拳腳呢！
只是還沒等他沖上去，就被李憐如伸手攔了下來。
李憐如沉默不語，面上看不出著惱，只有一層淡淡的冷色，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她會大發(fā)雷霆的時候，李憐如卻只是向后揮了揮手，輕輕說道：
“給他。”
“小姐，要給他什么？”小紅還沒反應過來，傻傻地追問了一句。
李憐如卻沒有再搭理他，只是轉(zhuǎn)過頭去，平靜地看向了身后那名粗壯家丁。
這名曾經(jīng)面對盜匪尚且從容地家丁，如今在自家小姐的注視下，竟然打了個哆嗦，連忙從懷里掏出大都李家的信物，鄭重地交給了圓臉漢子。
那圓臉漢子接了過去，又是一陣點頭哈腰，連聲說道：“還請小姐稍等！我這就稟報府中的管家，只要信物是真，小的一定飛奔過來開大門請小姐回府！”
說完又快步跑了進去，砰的一聲關上小門，隔絕了所有聲息。
“小姐......“小紅輕輕喚了一聲，語氣復雜，既有一絲絲的委屈，又有幾分不知從何而來的氣憤。
李憐如此時已經(jīng)平復下心情，伸出芊芊玉手摸了摸小紅的腦袋，溫聲安慰道：“不要緊......如今老太爺他們雖然不再了，但我們總歸是要對本家表示尊敬的?！?p> “嗯......“小紅柔柔地應了一聲，心底又覺得沒那么委屈了，甚至想著等剛才那人再出來，要好好給對方道個歉。
卻沒想到，等了一個時辰后，居然都還沒出來人。
......
此時的李府正堂內(nèi)，一名八字胡管家模樣的人端坐在主位上，手里提著一個番瓜壺，正噸噸往嘴里灌著涼茶。
旁邊還立著一人，正是之前那名圓臉漢子，恭恭敬敬地匯報著先前發(fā)生地事情。
“撲哧！”
聽到李憐如乖乖掏出了信物，管家不禁忍不住一笑，噴出一口茶水來，正好將圓臉漢子上下噴了個仔細。
圓臉漢子笑瞇瞇地抹了一把臉，又湊近幾分：“牟爺，那大都來的小姐，我看是沒什么本事的，無非就是仗著自己姓李，想趁著老爺他們沒了過來接手家業(yè)......隨意糊弄糊弄，也就過去了?！?p> 管家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圓臉漢子的肩膀，又伸了個懶腰，這才瞇著眼說道：
“你做事我是放心的......咱們伺候了李家一輩子，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解脫，難道還能再給自己找個主子？你去把侯三他們叫來，我有事要交待......若是那位小姐知趣些，咱們還能省些麻煩，要是她非得給我找麻煩......”
“那她就會知道，如今襄陽，牟爺才是主子！”
“哈哈哈哈哈！行了，再過一刻鐘，你就去請她們進來吧......記得，面上功夫一定要做足，咱們賣身契在衙門都是有記錄的，不能給人留下把柄！”
“得嘞！”
圓臉漢子離開后，不一會兒又有三人進來，一進正堂就拜倒在地，當中一人麻子臉、塌鼻梁，上前抱著牟爺?shù)拇笸?，討好著說道：
“牟爺，您有什么吩咐？”
牟爺略微把腿抬了抬，換了一個舒服些的姿勢，懶洋洋地說道：“三兒啊，我手里就數(shù)你辦事麻利，今兒個有個小姐過來，到時候府庫那里收拾干凈些......知道該怎么做吧？”
侯三脫口而出：“牟爺放心！要是這點兒小事都做不好，也不用跟著牟爺混了！”
“知道你有心......去吧去吧！”
牟爺趕走侯三之后，又灌了幾口涼茶，這才慢悠悠起身，朝著前門走去。
剛走到前院，就看到圓臉漢子領著李憐如、小紅走了過來，牟爺腳上絲毫沒有加快，嘴上卻吆喝著：
“給小姐請安了！嗚嗚......小姐，您來的正是時候，我們等著您來主持大局呢！”
李憐如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徑直從旁邊走了過去，牟爺表面不在意，心底卻暗恨不已，悄悄與圓臉漢子對了個眼神，然后才轉(zhuǎn)身跟上李憐如。
進到正堂，李憐如不動聲色地掃過主位上的茶壺，卻選擇坐在了下首第一個位置上。
牟爺笑沒有察覺到李憐如地眼神，還笑嘻嘻地拿起了番瓜壺，要給李憐如倒水。
李憐如抬手虛按，止住了牟爺?shù)貏幼?，冷聲說道：
“這些瑣節(jié)就不必了......先派人去衙門將老太爺、大兄他們的遺體請回來，如今有我操辦，總要將長輩們好好安葬才是......還有府庫，現(xiàn)在帶我去看一看，晚些時候記得將賬本送過來。”
“著......”牟爺臉色像是吃了蒼蠅一般難看，他哪里知道李憐如竟如此強悍，一上來就要把大義和財務全掌握在手里，一時間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還是圓臉漢子反應得快，朝著牟爺使了個眼色，又趁著沒人注意自己，悄悄從門縫溜了出去。
牟爺在那里支支吾吾好一陣，直到李憐如都有些不耐煩，已經(jīng)帶著點厲聲催促時，才看到圓臉漢子回返，給了自己一個堅定的眼神。
“小姐說的哪里話！”
牟爺心里頓時有了譜，口齒瞬間就流利起來：“我只是擔心您舟車勞頓，累壞了身體......既然您執(zhí)意要去看，我當然是這就帶您去了！”
說罷便率先走到門邊，躬著身子等李憐如跟上。
千柱之屋就是這點不好，房間太多，面積太大，李憐如帶著小紅跟著牟爺，一直到走過第八個水井，才終于看到遠處出現(xiàn)了一間孤零零的庫房。
隨著李憐如的到來，庫房方向還有三人笑呵呵地迎了上來，言說自己是這里地看守，賊眉鼠眼，卻正是之前的侯三幾人。
“小姐要來檢視一番，你們可都收拾好了？”
牟爺斜著眼睛盯了過去，見到侯三忙不迭地點著頭，心里頓時滿意一笑。轉(zhuǎn)過身來對李憐如說道：
“小姐，那咱們這就進去吧？”
李憐如見這幾人眉來眼去，心知看了多半也是徒勞，加之的確有些車馬勞頓，心灰意冷之下，揮了揮袖子說道：
“罷了，你們既然收拾好了，我就不看了?！?p> 說罷，便要沿著原路回去。
誰料牟爺竟然上前一步，拉住了李憐如的衣袖，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小姐，既然來了，還是看一看吧......不能讓下人們寒了心?。 ?p> 李憐如哪里知曉這奴仆膽大包天，竟然敢拽自己的袖子，只是又不便拉扯，一時間竟僵在了原地。
小紅見狀哪里還忍得了，氣得直直在原地跳將起來，雙手捏成拳頭，劈頭蓋臉朝牟爺砸了過去，但到半路就被侯三幾人抓住手腳，死死地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小姐，您初來乍到，不能就寒了咱下人們的心??！”
牟爺臉上帶笑，心里只覺已經(jīng)將李憐如拿捏死了......只要李憐如今天來時庫房時干凈的，以后再查出什么問題，可就不能說是他的不是了。
李憐如生怕衣袖被扯壞，只好一點一點順著牟爺?shù)牧Φ肋^去，卻是被慢慢拉扯到了庫房門口，只差一步就能挨著大門。
“小姐，您請......”
砰！
一聲巨響憑空在庫房內(nèi)炸開，聲波卷起一道煙塵，將牟爺掀倒在地，摔成了個土人。
李憐如卻是反應極快，幾乎是在巨響出現(xiàn)的一瞬間就蹲在了地上，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囟氵^了沖擊波。
牟爺慢慢從地上爬起來，腦瓜子里還在嗡嗡作響，此時他只想找到侯三，掐住對方的脖子狠狠質(zhì)問：
‘我讓你收拾干凈而已，你有必要把我一起收拾干凈嗎??？？’
但還沒等他找到侯三在哪兒，就覺得地面又開始微微晃動，才站直的身子還沒立穩(wěn)，就又被砰砰兩聲巨響掀倒在地，這下卻是短時間內(nèi)再沒力氣爬起來了。
后兩聲巨響傳來時，侯三幾人也紛紛松手，各自抱頭鼠竄，小紅一個鯉魚打挺，竄到李憐如身邊，想也不想便將李憐如擋在身后。
等到確定再沒有動靜之后，小紅才回過頭來，詢問自家小姐的狀況：“小姐！你沒事吧??？”
卻見到李憐如早已起身，看著倒塌的庫房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