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將至,車子停在了211國道的旁邊,幾經(jīng)波折,他們終于重新走上了國道,眼看著回家的路就在前方,但是很多孩子卻提前下了車。
蘇澤從車尾跳下,收回了手背上的藤蔓,被吊了一路的李達仁早已經(jīng)血肉模糊,在高速行駛中不斷和地面摩擦,已經(jīng)使他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肉。他的哭嚎從強轉(zhuǎn)弱,從苦苦求饒到破口大罵,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不出聲。
蘇澤在這團血肉面前已經(jīng)找不到他的臉在哪里,蘇澤心中默嘆了一聲,一刀下去,那團血肉就停止了蠕動。
蘇澤把刀扔到一邊,奢侈地用半瓶蓋的水在掌心揉搓了幾下,重新上了車。
上車后,蘇澤看著雙手抱膝坐在車廂后面的梁玉希,走過去蹲在她身邊,遞過去一塊小面包,自從下午她聽到李達仁講出真相后,她就再沒有開過口。
看著一聲不吭的梁玉希,本就難受的蘇澤也心中更加狂躁,他努力克制著自己煩躁,壓低聲音對梁玉希道:“玉希,你先吃點東西好嗎?”
見她還是毫無反應,蘇澤戳了她兩下,重新問道:“你吃點東西吧,都快一天沒吃了。”
可是梁玉希還是無動于衷,甚至連表情都沒有。蘇澤抬高了音量“別讓我總擔心你好嗎,我知道你難受,可是我也難受啊,你就不能理解我一下嗎?”
梁玉希動了動干裂的嘴唇“我要找彭司令報仇?!?p> “報仇?拿什么報仇?人家管理著整個赤山聚集地,光士兵就有上萬人,更何況你去報仇了,那剩下的孩子呢,是扔在這里讓他們自生自滅還是讓他們自己回家?”蘇澤的滿腔躁意終于爆發(fā)了出來。
梁玉希不知是不是被蘇澤憤怒的樣子嚇到,頓時呆住,過了一會,兩行清淚就流了下來。
蘇澤也意識到自己受情緒影響話有些說重,他抱住了梁玉希低語“唉,希希,我也想報仇,可是現(xiàn)在報仇是不現(xiàn)實的,更何況還有孩子?!?p> 蘇澤抬頭,兩人腦門相對,蘇澤可以清晰的看到梁玉希眼眶中閃爍出了淚花,“等到把孩子們送回家,把我爺爺?shù)募胰税差D好,我一定來找彭司令報仇?!?p> 梁玉希用手腕擦了擦眼角,嘶啞道“我跟你一起。”隨后兩人緊緊擁抱在了一起。
小慶拉著包娜娜走到車尾,車后吊著的李達仁早已經(jīng)死透了,在路上就是小慶時不時的給他治療一下,才讓他一直撐到了現(xiàn)在。
小慶兩人站在尸體身邊,包娜娜看著小慶皺著眉頭,一言不發(fā),環(huán)繞住了他的手臂。
他對著尸體,開口道:“我知道你們有的人不喜歡我這個班長,因為我啥事情都喜歡管,你們說我像個老媽子,可是我從來沒生過你們的氣,當初說好了要一起回家,我?guī)銈円黄鸹丶?,到現(xiàn)在怎么全都掉了隊?!毙c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落在地上,發(fā)出脆響,
包娜娜用手接住了他的眼淚,“不哭不哭”她想說些安慰的話,但是看了看尸體,話到了嘴邊又憋了回去。
在駕駛艙中,馬華遠把腳翹到方向盤上,醒來的牛海嶺也學著照做,可是一不小心扯到了傷口,痛得他直叫喚。
他看著馬華遠熟練地掏出一只煙,叼在嘴上,打上火,深深吸了一口。
“啥時候?qū)W會抽煙的?!迸:X問道。
“坐在這個位置上的,都喜歡抽,王叔這樣,宋叔也這樣,現(xiàn)在我是明白了?!?p> “明白啥了?!?p> “壓力大唄?!?p> 牛海嶺一愣,“咱們教練當初管隊里抽煙可是管的最嚴的。”
“嗐,能不能再見到那個糟老頭子還是一回事呢?!瘪R華遠吐出了白色的煙圈。
空氣靜了下來,馬華遠看著車上吊著的中國結(jié),道:“孫欣然沒上車吧。”
“嗯,沒上車。”
“不難受?”
“難受啊,怎么不難受,都沒敢跟她說過話,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對了,你是咋知道的,我可沒跟你講過她?!?p> “我就記得那次運動會,400米的比賽,咱們班的人全來看了,你拼了命的跑,比平時訓練都使勁,那時我就知道你喜歡人家了?!?p> 沉默。
“來,抽一口試試吧。”
“咳咳”牛海嶺被嗆了幾口,“就是這感覺。”
“啥感覺?”
“我看到她被落在院子里的時候。”
“你恨我當時直接把車開走了?”
“恨?!?p> “那就好?!瘪R華遠摟住了牛海嶺的肩,“恨就好,恨就把大家完整的帶回去?!?p> “會的?!?p>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蘇澤沒有特意安排誰守夜,因為他知道大家都很難入睡,他靠在梁玉希身邊,屁股底下墊著帶著血印的棉被,不知道是孩子還是蟲子的。
緊靠著紙箱子的汪東城把手電筒交給旁邊的簡自龍,吩咐道“你幫我照一下箱子?!?p> 簡自龍接過小手電,汪東城在一旁整理紙箱里的食物,過了一會,他愁眉苦臉道“成了,關(guān)了吧?!?p> 等簡自龍關(guān)了手電,汪東城嘆氣“油也見底了,吃的也快沒了,還沒有到家,這可咋整啊?!?p> 簡自龍沒有出聲,汪東城繼續(xù)道“死了那么多同學,咱們卻活下來了,唉,這就是命啊?!?p> 簡自龍小聲說“我也活不了不多久,不過是這次或者下次罷了?!?p> “你倒是看得通透,可是老子才這么年輕,真不想死在半路上啊。”汪東城感概“早知道當初就不從霾都出來了,雖然回不了家,但起碼命是保住了?!?p> “當初不是大家一起商量的嗎,就你說要回臨城的聲音最大”簡自龍?zhí)嵝训馈?p> 汪東城瞪了他一眼,兩個人把腿翹在車外,不停的晃蕩著,一胖一瘦,在黑夜中形成兩個剪影。
漆黑的天穹下,灰色的卡車上,一個個少男少女或是祈禱,或是哀悼,可是更多的人呢,早已化作亡魂,埋葬在了回家的路上。
當熟悉的天光亮起,淡淡的光,薄薄的霧重新登場。僅剩下半格油的卡車又重新發(fā)動了起來,車上的乘客們各自懷揣著心事,在微弱的陽光下朝著道路前方進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