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釋儒道之三小境

　　這一天，一向冷清的無憂居內(nèi)多了一個客人，趕都趕不走的那種……

　　道袍中年人兩鬢如雪，卻自有風(fēng)骨不改，歷經(jīng)歲月滄桑，更增清逸之氣。

　　他旁若無人地負(fù)手在無憂居內(nèi)走動，目光四顧，嘖嘖稱奇。

　　“這就是皮影匠的詭譎皮影嗎？

　　以皮影之道承載靈性之詭譎。

　　萬戲之祖，果然驚奇，不愧能位列中九流第四品！”

　　黑暗不能遮蓋他的視線，房梁上諸多皮影一一清晰倒映在他眼中。

　　寧公子、桃園三結(jié)義、織女飛天……

　　嗷！

　　突然一聲低沉地吠叫聲。

　　房梁上倒掛的嘯天犬驚醒過來，齜牙咧嘴，吠叫不止，作勢就要撲上來。

　　“好狗！”形如白象面如梟，銅頭鐵頸目光寒，見這白毛細(xì)犬如此神駿，鬢白中年人本能贊嘆，但他目光一凝，陡然發(fā)覺不對，喃喃自語出聲。

　　“不對！生靈內(nèi)有小宇宙，自生小風(fēng)水，與外界大風(fēng)水交相呼應(yīng)。

　　這白犬體內(nèi)風(fēng)水怎么如此封閉，不與外界溝通！

　　它難道也是皮影？竟能獨(dú)自承載修行秘方，自生靈性！

　　這可真是鬼斧神工了！”

　　三言兩語之間，他隱隱推測出真相，似是看清了哮天犬的本質(zhì)，不禁咋舌。

　　隨后他又自語起來。

　　“不應(yīng)該?。∪羰瞧び敖秤羞@本事，化其他派系秘方為己所用，不應(yīng)該只位列中九流，在上九流派系中也當(dāng)是前列。

　　除了皮影匠詭秘扮演以外，還有材質(zhì)的原因嗎？”

　　他目光陡然看向畫皮古卷，露出了然神色。

　　“果然如此！”

　　莊克在旁靜觀，心中隱隱升起殺機(jī)。

　　畫皮古卷收容靈性，最多不過是釋放詭譎，沒想到如今會出現(xiàn)這一重變故！

　　這風(fēng)水王明明已經(jīng)歸去，如今魂魄竟從畫皮古卷中走出。

　　對于前世這伴隨自己而來的寶物，莊克深感其中還有太多的隱秘和未知等著自己去探尋。

　　而現(xiàn)在這風(fēng)水王三言兩語之間，就看出了皮影匠一脈諸多隱秘，更是事關(guān)畫皮古卷，怎么讓其不起殺心。

　　雖然其生前曾是八品修士，但如今只剩魂魄，又有何懼？

　　再說，還有阿青……

　　阿青與他朝昔相處，早就心有靈犀，低聲細(xì)問，“莊克，要不要動手？”

　　咚、咚、咚！

　　莊克陷入沉思中，手指無意識在桌上撬動起來，蓄勢待發(fā)。

　　伴隨著他心思波動，房梁上的皮影與他心意相通，頓時有所異動。

　　哮天犬無聲沒入黑影中，如同潛伏的惡狼悄悄逼近。

　　桃園三結(jié)義眼睛閃爍厲光，無聲靠近，雌雄雙股劍、青龍偃月刀、丈八蛇矛迸發(fā)寒芒。

　　寧公子大袖飄飄，鼓蕩不止，似有風(fēng)雷鳴。

　　……

　　雖然每一個皮影原形不過巴掌大小，但包圍過來，指揮有度，成十面埋伏之勢。

　　風(fēng)水王似若未覺，語氣掩飾不住地驚嘆。

　　“好詭異的寶物！收容詭譎靈性變作畫皮，與皮影匠真是天作之合！此子不可限量！”

　　嗡！

　　手指彈動劍身，有一聲凌厲劍鳴透空而發(fā)。

　　風(fēng)水王這才驚覺過來，一看阿青，眼睛又是一亮。

　　“好一個天生玄境的女劍仙！”

　　他之前丈量天下風(fēng)水，足跡遍布五湖四海，什么稀罕物事沒見過。

　　小小一件屋子，竟能給他造成這么多驚奇，可真是意外之喜

　　“咦？”當(dāng)見到四周皮影合圍過來，風(fēng)水王才知目前處境，朝著莊克拱手笑道。

　　“拜見此間主人，我王虺并無惡意，何必刀劍相向？”

　　“沒有惡意？”莊克卻是不信。

　　畫皮古卷之詭譎，他作為主人是最清楚的。

　　這魂魄來歷不明，脫離畫卷而出，能是善茬？

　　但既然對方能交流，倒也不必心急，問清來歷再說。

　　莊克沒有松懈絲毫，反而問道，“若你真是王虺前輩，又從何而來？”

　　話語沒有說透，意有所指。

　　他倒要弄清楚，眼前這魂魄到底是王虺本人，還是畫皮古卷的詭譎造物。

　　王虺一聽就懂，果斷說道，“放心！我非是詭物，只是一些生前殘余念頭的聚合而已。

　　只因我生前早已達(dá)到風(fēng)水師的第三境，玄境。

　　百煉鋼成繞指柔，徹底馴服靈性，與魂魄合而為一。

　　而你這異寶有重聚靈性，激活秘方之能，我魂魄也得以匯聚，讓我短時間喚醒！

　　其中緣故，你細(xì)想一下，就能明白！

　　”

　　王虺一五一十地將自身秘密道出，十分坦蕩，不做隱瞞。

　　靈性重聚魂魄?。?p>　　莊克一愣，對方說得輕巧，其中蘊(yùn)含的信息量卻極大。

　　這其中涉及到靈性與魂魄相互轉(zhuǎn)化的秘密，隱含修行的真諦，遠(yuǎn)不是他這個九品皮影匠能掌握的。

　　對方說破這層秘密，莊克很快也看出來了。

　　對方魂魄透明，靈性虛浮，顯然靈性之源秘方仍被收容在畫皮古卷中，只是魂魄念頭暫時脫離出來了。

　　想到這，他隨手一揮，蓄勢待發(fā)的皮影紛紛后退，重回房梁上沉寂下來。

　　“王虺前輩，請坐！”

　　對于風(fēng)水王這個修行前輩，莊克還是極為尊敬的。

　　畫皮古卷展示他生前所作所為，都當(dāng)?shù)蒙洗笮奘勘旧?p>　　道門棄徒？

　　莊克一個邪魔外道，會在乎這些？

　　“好！”見莊克驅(qū)使詭譎皮影，輕描淡寫，揮灑自如，王虺也是眼前一亮。

　　“皮影匠本是詭道中人，旁門中的旁門，左道中的左道，一向以詭譎著稱。

　　而一人扮演千面，容易入戲過深，被詭譎皮影反噬，雜念叢生，難受本心，從而道化。

　　……”

　　王虺這個風(fēng)水王走遍大江南北，見識廣博，顯然對皮影匠這一旁門左道派系也頗為了解，將其中隱患一一道出。

　　莊克聽得認(rèn)真。

　　旁門左道最大的隱患就是沒有師承，缺乏前輩修行經(jīng)驗(yàn)的傳承。

　　現(xiàn)在有這一個大前輩不吝賜教，他自然是如饑似渴，不肯錯過絲毫。

　　王虺余光見到這一幕，微微點(diǎn)頭，言語贊嘆。

　　“看你靈性波動形成的人體小風(fēng)水格局，應(yīng)該只不過剛剛煉化秘方，入門第九品。

　　連知境都不是，卻能將詭譎皮影使得如此從容自若，可見性情純正。

　　雖為旁門左道，但道心之純，已經(jīng)完全不亞于三教正統(tǒng)的真?zhèn)鞯茏恿??！?p>　　說到這，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隱有唏噓之意。

　　人類的悲歡并不相同。

　　他的情緒毫無由來，莊克不能體會。

　　但他卻明確抓住了關(guān)于自身的一點(diǎn)關(guān)鍵，“入門第九品，連知境都不是！”

　　莊克心中如同撓癢癢一般，本能開口了。

　　“還請前輩賜教！煉化秘方為入門，那么何為知境？何為玄境？”

　　“這你都不知！你旁邊這個劍仙丫頭不就是天生的玄境嗎？”王虺有些錯愕，但見莊克和阿青都好奇望來，不像作假，他頓時無奈一笑。

　　“原來是兩個野路子！”

　　他心中暗忖。

　　自己倒是忘記了，他雖為道門棄徒，但也接受過三教正統(tǒng)修行啟蒙。

　　一些他眼中的常識，對傳承不缺的旁門左道來說，都是難知的隱秘。

　　“也罷，一輩子給人點(diǎn)風(fēng)分水無數(shù)，改人命運(yùn)，還從沒有教過徒弟！

　　今天就來當(dāng)一回老師，倒也是稀奇！”

　　王虺微微而笑，“你們可知修行九品大境！”

　　莊克和阿青點(diǎn)頭。

　　“無論何種派系，修行都分九品。

　　俗話說，一品一重天，而每三品又是一個天壤之質(zhì)變。

　　九、八、七，稱之為下三品，駕馭異力，人間驚奇，稱之為異人。

　　六、五、四，稱之為中三品，人間大能，修行有方，稱之為方士。

　　至于再上的三、二、一上三品已然堪比神圣，位列仙班，即是…列仙！

　　但是……”

　　說到這，他話鋒陡然一轉(zhuǎn)。

　　“爾等可知每一品大境界，又有三小境之分，涉及修行最精微的功夫，一小境一重蛻變，若按部就班，就可自發(fā)克制靈性中的詭譎，最大可能防止道化。

　　旁門左道，傳承不全，不知其中隱秘，一味只知增強(qiáng)自身靈性，卻不知誤入歧途，所以最易道化為詭物?！?p>　　“三小境？！”莊克眼睛一亮。

　　旁門左道隱患重重，降低道化秘傳，正是他最需要的。

　　千兩黃金不賣道！

　　這其中價值，實(shí)在難以衡量。

　　王虺見狀微微一笑，不做隱瞞。

　　“這三境，就是知、真、玄三境，指得是知微、真空、指玄?！?p>　　似是預(yù)料到了莊克的詫異，他笑道，“沒錯！此三境正有儒、佛、道三教正統(tǒng)開拓出來。

　　遠(yuǎn)古之時，人類命運(yùn)低微，無時不刻不生存在水深火熱之中。正因人類先輩自強(qiáng)不息，終于找到了人類獨(dú)有的秘方之法從而崛起！

　　但這一切不是沒有代價的！

　　秘方是奪外道而入己身，并不為人類本身所有，必有不諧之處。

　　所以必須修行者時時刻刻自省其身，內(nèi)察其心，消化、適應(yīng)、克制……稍有不慎，就是被外道同化，失控化為怪物的凄慘下場，這就是道化的由來。

　　修行者看似超凡入圣，誰又知道，其實(shí)卻是一個個時時刻刻掙扎在瘋狂和失控邊緣的可憐人而已！”

　　說到這里，他語氣轉(zhuǎn)而低沉，但隨后又急速高亢。

　　“但人類自強(qiáng)不息，三教之所以為正統(tǒng)。

　　就是因?yàn)樗麄兟氏仍谶@混亂詭譎的修行體系中，整理出至真至純之理，從而可以最大程度馴服靈性，故依次命名為三小境。

　　煉化秘方只是人體適應(yīng)了詭譎靈性，而三小境就是將其一步一步馴服的過程。

　　第一境：知微，見微知著，熟悉靈性每一點(diǎn)的變化，從而衍生出種種手段。

　　第二境：真空，得禪忘禪，道心空寂，不為詭譎所動，空山無人，水自流深，道化風(fēng)險(xiǎn)大減。

　　而第三境：指玄，則最為玄妙。百煉鋼化作繞指柔，靈性與魂魄徹底合一，再無芥蒂，隨意驅(qū)使，一指之尖也能妙用無方。

　　……”

　　修行來龍去脈，在王虺口中娓娓道來，揭示開之前籠罩的重重神秘面紗。

　　莊克深有所得。

　　此時只見王虺看著他，又是神秘一笑，“你就不好奇，三小境的隱秘一向秘傳不宣，今日我為何如此輕易告訴你這個旁門左道皮影匠？”

　　“洗耳恭聽！”莊克知道，對方既然這么問，必有下文。

　　“你應(yīng)該感謝你一旁的劍仙姑娘！”王虺手指阿青道，“她是天生劍胚子，劍仙通明，心思無邪，純粹無比。

　　一旦服用劍仙秘方，無需刻意磨煉道心，天生就是第三境的指玄劍仙，御劍如無物。

　　不但如此，劍仙之心思剔透，最能感受人心善惡。

　　她能對你如此依戀，可見你行為看似邪魔外道，其實(shí)心境倒是一流。

　　這也正是，我愿意告訴你三小境隱秘的原因。

　　你且記住，道無正邪，唯人心有正邪而已！

　　”

　　說到這，他語氣意味而深長，隱有所指。

　　“原來如此？”莊克恍然，會心而笑，點(diǎn)頭道：“阿青的確是我的福星！”

　　在旁的阿青歪了歪頭，顯然一派天真的她，不懂這兩個男子之間的彎彎繞繞。

　　但她本能覺得這是一件好事，所以也開心地笑了。

　　此時王虺面孔陡然一肅，“我已看出，你這皮影匠結(jié)合這詭譎古卷，可以收容其他道路，制作皮影！

　　那么我就要問一下，你要拿我的秘方做何用處？

　　若是用以邪道……

　　嘿嘿，說不得我們又要做過一場了！

　　”

　　剛才還是談笑風(fēng)生，下一刻就如墜冰窖，氣氛急轉(zhuǎn)直下。

　　畫皮古卷震動，頓時有冰冷詭譎之氣彌漫出來，如云如霧，彌漫四周。

　　無憂居內(nèi)本就昏暗的光線頓時為之錯亂，五行顛倒、八卦易位，風(fēng)水格局徹底流轉(zhuǎn)。

　　人出其中，方位感完全被大亂，頓時有頭重腳輕，無限迷失之感。

　　“這才是他真實(shí)目的！”莊克沒有多少意外。

　　江湖險(xiǎn)惡，他嘗遍人心之毒，豈會天真地認(rèn)為一個八品風(fēng)水師，還是王虺這種攪亂江湖的風(fēng)水王當(dāng)真會那么好說話！

　　他早有心理防備。

　　真正的考驗(yàn)現(xiàn)在才到來！

　　此時感受到那風(fēng)水顛倒的詭譎特性侵襲而來，他清楚若不能說服這王虺的魂魄，恐怕事情將極為棘手。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八品修士魂魄真發(fā)威起來，即使能鎮(zhèn)壓下來，也是一樁大麻煩。

　　既然如此，就讓對方安心寂滅好了！

　　于是莊克緩緩開口了。

　　下一刻，王虺瞳孔放大。

　　“還請前輩知曉，我做皮影，詭譎靈性必須與皮影本身的故事性相合。

　　閣下風(fēng)水師之秘方，天下少有，小子我怎敢埋沒。

　　你可知有一人，未出茅廬，便知天下三分，運(yùn)籌帷幄之中，決策千里之外，人稱智圣！

　　羽扇綸巾，獨(dú)擺空城計(jì)，喝退百萬大軍……”

　　一時間，無憂居內(nèi)靜謐無聲，只聽莊克悠悠道出一段奇人故事。

　　王虺魂魄起伏，呼吸劇烈掀起陰風(fēng)，壓抑不住地贊嘆，欣慰而笑。

　　“如此奇人，逆天奪命，挽天下之將傾，勝我多矣，

　　若是如此，真是…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