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伯?”“英臺!”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等兄弟三人,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爹爹,家中無男兒,女兒怎忍你年邁參軍,草席裹身,就讓女兒替你去吧!”
……
小小一件無憂居,一塊塊影幕拉下,切割出各個獨立的空間,無形擴張開來,一時間竟是迷宮重重,不知方圓幾許了,仿若自成一方世界。
紅燭照亮,投照在影幕之上,其上小人們紛紛登場,癡男怨女、兄弟義氣、巾幗烈女…眾生群像,各有主題。
一塊影幕就是一個世界,小人們紛紛上演著各自的人生劇本。
機關(guān)切換,無憂居內(nèi)格局大變,從一個受理人間詭事、解人無憂的萬事之屋,一瞬間就化作一個封閉不對凡俗開放的影戲場,處處上演精彩絕倫的好戲。
每一幕都是人間離奇,每一場都是眾生悲喜。
若是有戲中老饕要是知道了洛京新開了這么一家影戲場,非要大呼過癮,當做人間仙境,流連忘返不可。
可此時在場的三位看官卻只覺得渾身寒意,沒有一點看戲的沖動。
他們刻意避開目光,不想看,也不敢看。
每一幕戲在他們眼中都是如此恐怖難測,看似美妙中,誰知背后是何等的詭譎?
“洛京新開影戲場,堂明燈燭照興亡。
三位看官,還不入場?
”
突然一聲戲謔笑聲響起。
影戲場內(nèi),戲曲之聲戛然而止。
一塊塊紅燭影幕上,皮影小人們紛紛停下動作,齊齊望來,目光詭異,熱情、冷漠、俯視…更是一起出聲。
“三位看官,還不入場?”
“三位看官,還不入場?”
“三位看官,還不入場?”
……
男女老少各種混雜之聲,徹底將地支社黑袍三人包圍其中,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裝神弄鬼,我們走!等出了此間詭屋,從外部攻破!”高大黑袍嘶啞吼了一聲。
他們不是修行菜鳥,自然深知修士主場的可怕。
每一個修士都各有隱秘手段,主場之內(nèi),早有布置,外人闖入,處處受制。
眼前這影戲場的每一幕都超乎了他們的認知,多待下去,必有后患。
不如盡早離開,然后卷土重來!
三人配合默契,同進同退。
也不見什么動作,三人面朝一眾皮影小人,身形無聲朝無憂居大門倒退而回。
“看官,別走??!”
眾皮影小人齊聲挽留,只是這樣的滿滿熱情更是令三人越發(fā)寒意,消受不起。
“哪里走?”眼見三人直朝無憂居大門而去,莊克于幕后一聲低笑。
皮影匠三大核心能力,操弦、手辦、扮演。
操弦操縱絲線,隔空驅(qū)物,如控傀儡。
手辦,制作詭譎皮影,模擬生靈身體象形,關(guān)節(jié)扭轉(zhuǎn),本就深含機關(guān)之道。
無憂居作為莊克的大本營,外面看著平平無奇,這些年內(nèi)部早就被他改造得面目全非。
以銀絲為脈絡(luò),搭建機關(guān),種種變化,只在十指操縱之間,一瞬間就可變成上演種種詭戲的影戲場。
洛京之內(nèi),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修士占據(jù)主場,優(yōu)勢無比巨大。
那風水王以八品風水師之身,布置九山一水困龍絕殺局,地龍脫困,山岳崩塌,一朝埋葬修士無數(shù)。
莊克這無憂居雖無借助天地之威的宏大氣象,但以皮影匠之詭譎,其中重重怪誕,卻不足為外人道了。
這地支社三人既然無知無畏闖入無憂居內(nèi),作勢威脅,想要這么離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莊克手指一勾。
嘩!
一道從屋頂直接垂落地面的巨大影幕落下,徑直擋住了他們的退路。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山呼海嘯之聲,激昂壯闊,瞬間將地支社三人淹沒,更有光影錯亂,乾坤顛倒。
等回過神來,他們環(huán)顧四周,卻發(fā)現(xiàn)景象大變,哪里還有什么影戲場,分明處于一片偌大的戰(zhàn)場之中,腥風血雨,尸骨成山,喊殺聲沖天。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一聲聲震耳欲聾的吼聲。
頭扎黃巾的士兵浩浩蕩蕩,洶涌如潮水。
數(shù)十萬大軍,勢不可擋,讓人置身其中,渾身都在顫抖。
他們喊出的口號,更是令地支社三人頭皮發(fā)麻。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什么人敢喊出這種改天換地的口號。
何等瘋狂?何等氣魄?何等的器量?
身為修行中人,他們更明白天威難測,人力渺小,哪怕是修士也不過是大點的螻蟻而已。
敢于行“換天之舉”,哪位大能有此偉力?
他們目光向黃巾軍最中央望去,就見立著一座參天法壇,兩旁各豎一桿黃幡,上有龍紋古篆,分別寫著,“大賢良師”、“天公將軍”!
一黃袍道人立于其上,背負雙手,仰望蒼天,頭顱不低絲毫。
人影,似與天齊!
“殺!”黃袍道人大袖一揮,金豆揮灑,落地就成身披甲盔的勇猛天兵,沖殺而來。
每一尊天兵周身都迸發(fā)金光,刀槍不入,一入戰(zhàn)場,就成殺伐兵器,肆意收割生靈。
撒豆成兵!
地支社三人身體發(fā)抖,沒想到有朝一日就能親眼見到這門道教秘傳法術(shù)的威力,果然是威能無量。
看那天兵大發(fā)神威,他們?nèi)丝峙乱粋€都敵不過。
“殺!”黃巾軍所到之處,寸草不生,浩浩蕩蕩之時,他們?nèi)松聿挥杉?,被裹挾其中,也向前沖去。
而對面也有各路兵馬,奇人異士眾多,沖殺過來。
一時間戰(zhàn)場徹底成了人間絞肉場,斷肢橫飛,血氣彌漫成云,在空中籠罩!
“呔!黃巾妖人,竟敢禍亂漢家天下!”雷霆大吼。
三人循聲望去,就見一黑臉大漢手持丈八蛇矛肆意沖殺,千軍萬馬無人可敵,殺人如割草。
“吃某一刀!”棗紅臉美髯公手持青龍偃月刀,刀刀取人頭,所向披靡,手下沒有一合之敵。
“二弟、三弟,我來助你!”長臂漢子面帶貴氣,一看就非是池中之輩,雌雄雙股劍揮舞成影。
兄弟三人所帶兵馬不多,都是一些粗壯莊稼漢。
但這三兄弟悍勇,特別是那二弟、三弟,皆有萬夫不可擋之勇,一路沖殺,黃巾軍中也是大亂。
“糟糕!他們朝我們沖殺過來了!”高大黑袍聲音沙啞,嘶聲大作。
“怕什么?這一切都只是幻覺!”黑袍女子性情暴躁,冷笑道:“這么大的場面豈是一個九品皮影匠能憑空造出的。障眼法,都是障眼法!”
蛇矛、長刀、雙劍臨身,她不但不躲,反而大刺刺地迎了上去。
破風聲凌厲!
“快躲!”一旁那佝僂黑袍猛然聲音大變,將她狠狠往旁邊一推。
“你做…”黑袍女子本能罵道,下一刻頭頂一涼。
三道厲光閃過,她頭上兜帽被直接掀飛,露出一張不似女子的怪臉。
面相粗狂兇狠,頭頂短發(fā),根根豎起,面孔上竟有斑斕紋路,像是一頭人面餓虎。
丑陋面孔暴露,此刻她卻顧不得這些,心有余悸地回頭望去、
就見她原本所立之地,已經(jīng)遍布斑駁刀劍痕跡。
這么兇狠的攻擊,若是落在身上,非要被分尸了不可。
“找死別帶上我們!”高大黑袍壓抑著聲音吼道:“皮影做戲,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怎敢大意?”
“這無憂居主人不是一般的皮影匠!”佝僂黑袍也在旁道,“但我猜萬變不離其宗!
眼前這場大戰(zhàn),演得再是逼真,戲也是戲。
我們?nèi)肓藨蛑?,只要撐到大結(jié)局,就可安然無憂!
”
他經(jīng)驗老道地分析,高大黑袍和虎面妖女也連連點頭。
而在這一幕戲,他們明顯已入黃巾陣營,各路兵馬朝他們殺來。
高大黑袍玄袖中嘶嘶響聲不斷,斑斕毒蛇蜂擁而出,所到之處,士兵中著即倒,面色青黑而亡。
佝僂黑袍雙手飛石不斷,激射如雨,又快又恨,將對面沖殺而來的騎兵紛紛打落馬下。
虎面妖女仰頭張嘴,陰寒之氣伴隨著鬼嚎之聲,白衣鬼影沒有面目,空中呼嘯,吸走凡人陽氣。
……
三人下手法術(shù)毒辣,諸多凡人士兵因之慘死。
“妖道,竟敢害我兒郎!”
一聲驚雷大喝。
三人望去,就見那兄弟三人竟又拍馬殺回,瞳孔充血,殺意充盈。
“走!”高大黑袍喝道。
“此處乃是戲中幻景,這三人雖為皮影,卻勇猛難纏。與之白白耗費我們的靈性,不如避其鋒芒!”
蛇遁、虎躍、猿飛!
高大黑袍如蛇一般匍匐在地,急速潛行。
虎面妖女高高躍起,如猛虎跳澗,迅猛無比。
佝僂黑袍身形靈巧如猿猴,四肢并用,竄了出去。
三人各顯手段,避開三兄弟鋒芒,專找小兵下手。
一時黑臉大漢氣得哇哇大叫,卻奈何他們不得。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聽一聲。
“鳴金收兵!”
就見雙方兵馬如潮水退去,休整生息,他日再戰(zhàn)。
地支社三人靈機一動,緊跟著黃巾軍撤出戰(zhàn)場。
這一退,天旋地轉(zhuǎn)之感,場景大變!
他們已然回到影戲場中,四處影幕仍在上演其他好戲。
但這一次,他們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可惜,還是差了一步!”
莊克于幕后嘆息。
黃巾之戰(zhàn),是桃園三結(jié)義的發(fā)家之戰(zhàn)。
他本想以戰(zhàn)爭酷烈,將三人拖入其中,從而窺探其修行隱秘。
但可惜,修士終究不是那么好對付的。
畢竟桃園三結(jié)義不是皮影妖,不然哪容他們?nèi)绱溯p易地逃脫。
未盡全功,莊克卻也不急。
只因在這無憂居內(nèi),他有的是時間和這三個妖人慢慢玩!
好戲,這才剛剛上場!
場中,黑袍三人環(huán)視四周。
就見無憂居內(nèi)早就沒了門窗,像是獨處一方空間,影幕分割,各有區(qū)域。
他們被徹底困在其中,迷宮重重,不辨方位。
“這無憂居影戲場顯然機關(guān)重重,但不可能沒有漏洞!戲就是戲。真的假不了,假的假不了!”高大黑袍喝道。
“不錯!這無憂居主人再是手段詭異,也不過九品皮影匠而已!只要識破其底細,制服他不過在我們反掌之間!”虎面妖女和佝僂黑袍也是點頭陰笑,似已重新找回自信。
“莫入戲中,直搗黃龍!走!”三人對視一眼,刻意避開一重一重影幕,直直就向無憂居深處沖去,一副擒賊先擒王的架勢。
一炷香、一刻鐘、一個時辰!
他們最終愕然停步,影幕重重,就如同無止境一般,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這怎么可能!九品皮影匠也能使出劃分空間的道術(shù)?”
高大黑袍嘶聲狂吼。
若是鬼打墻一類的幻象,他們?yōu)楹我稽c靈性波動都沒發(fā)現(xiàn)?
除了傳說中的指分天地般的壺天道術(shù),他們實在想不出還有第二個可能。
一時間,地支社三人的修行三觀崩塌了。
重重幕布之后,卻響起一聲無人可聞的古怪低笑。
“什么劃分空間?這一切不過是…特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