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恐慌

　　狙擊槍飛快而無聲地移動著，狙擊手九號借助著微弱的月光和混血種那離譜的視覺，以及設(shè)備的輔助，他將幽暗的樹林看得一清二楚，藏在地面上的八個人也被他一一納入眼中。

　　他逐一排查掉八個人，發(fā)現(xiàn)都不是混入其中的未知者，便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打算觀察其他方向，但他轉(zhuǎn)動的時候，卻突然愣住了。

　　“一，二，三，四……”他默默地數(shù)著地下的人數(shù)，但數(shù)到最后，他卻忍不住一愣。

　　原本只有八個人的地面，他卻數(shù)出了第九個人。

　　他強忍住內(nèi)心的愕然與驚懼，再次迅速地數(shù)了一次，祈禱那多出來的人影只不過是他看錯了的樹影。

　　“一，二，三，四……九……十？”這次的人數(shù)不再是九個，而是，十個。

　　九號的額頭滑落一滴冷汗，現(xiàn)在的局面讓他想起了他看過的恐怖電影，電影中男主角的每次數(shù)數(shù)都會讓人數(shù)增加，增加到一定人數(shù)，它們就會暴露本性，變成怪物，將男主角撕成肉塊。

　　“冷靜，干這行這么多年什么沒遇到……冷靜……”他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伸出手打算打開耳機，跟自己的隊友交流，但是先一步傳入他耳中的話語讓他愣了一愣。

　　“三號，你旁邊怎么多了個人？”那是四號的聲音，在狙擊鏡中他確實面朝三號的方向。

　　“耳機是開著的嗎？”九號的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但被三號的回復(fù)所打斷。

　　“什么人？沒有啊。”耳機中傳來了枝葉被壓倒時發(fā)出的細響，想來是三號在檢查自己的周圍。

　　六號在此刻也發(fā)言了。

　　“等會，為什么我看到你們身邊都多了一個黑影？”

　　耳機中是一片沉默，隨后是同時響起的沙沙聲，還有著些許樹葉破被壓折發(fā)出的脆響，隨后是獵人們逐個的回復(fù)。

　　“這里是一號，三號和四號身邊有一個黑影，我一片正常?！?p>　　“這里是二號，六號和七號有人影，我一切正常?！?p>　　“這里是三號，四號和五號還有六號有人影，我一切正常?！?p>　　……

　　耳機中傳出的話語聲是此刻唯一能讓九號冷靜一些的事物，所有人的身旁都出現(xiàn)了詭異的黑影，他們自己都無法察覺，只有借助他人的視線才能發(fā)現(xiàn)。

　　在所有人都報告完畢之后，耳機陷入了一片死寂，令九號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握緊了手中的狙擊槍。

　　耳畔的風聲和細微的草木被風輕撫的聲響似乎格外明顯，心臟和眨眼的細微聲響在此刻絕對的死寂中被無限放大，他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自己此刻被無邊的黑暗所吞噬，僅有心臟的搏動是唯一的聲響。

　　他忍不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張開嘴，想說些什么打破這片令他無法忍受的死寂，卻只發(fā)出一片氣音，直到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喉嚨是多么的沙啞。

　　“還……還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他低聲，顫抖地說道，眼神中帶著無法遏止地蔓延開的恐懼，掃視四周的幽暗。

　　說些什么吧，無論是誰，說些什么都好……

　　耳機中傳來了些許混亂而無序的聲響，他精神一振，屏息凝神地側(cè)耳昂傾聽，試圖讓自己沉浸在這片聲音之中，逃出這死寂的囚籠。

　　耳機中的話語不像是話語，像是野獸瀕死的喘息，或是電子設(shè)備發(fā)出的低頻噪音，甚至還帶著些許令九號無法分別是不是耳機本身產(chǎn)生的噪音，以及風聲，草木聲，甚至還有……

　　笑聲？

　　意識到不對勁的他瞳孔擴大，扭頭向著笑聲傳來的后方望去。

　　是一張臉，一張寬額頭，瘦臉龐的臉出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與他四目相對，他那高挺的鼻尖甚至與狙擊手的鼻尖相觸，嘴角帶著一絲似有似無的詭異微笑，在九號眼眶的最下方，視野的極限，他似乎隱隱看到了，眼前這個不知道能否被稱之為人的存在像一條蛇一樣，用他那半透明的軀體緊緊地纏繞在他身上，像是毒蛇，又像是寄生蟲。

　　受到過大恐懼的影響，九號失去了一切活動與發(fā)言的能力，他呆滯的思緒被迫接受著眼前的一切，他透過眼前這個人右眼的水晶單片眼鏡，看到了他眼眸中似有似無的笑意，聽到了他嘴中吐出的呢喃。

　　“有趣嗎？”

　　隨后，便是一片死寂。

　　……

　　“九號，九號你有聽到嗎？”

　　公共頻道中，除去狙擊手九號，還有一名不知所蹤的十號，剩余的八人各自隱匿，從最開始，九號的耳機就斷開了聯(lián)系，這令他們心中隱隱有了些糟糕的預(yù)感。

　　剩下的九個人的呼吸聲與喘息聲在耳機中被無限放大，由再度回響，像是密室囚籠之中的水滴聲，逐漸勾起他們心底的恐懼。

　　他們的視線緊緊地盯著視野中隊友身上纏繞扭動如蠕蟲般的黑影，恐懼與不安如瘟疫一般，憑借著黑暗蔓延開來，于他們的一呼一吸之間傳播。

　　三號忍不住在心里暗罵了一句，這是他當獵人這么多年以來遇上的最詭異最恐怖的事情，他上過山，下過海，殺過人，甚至還親手殺死了某些畸形得根本不應(yīng)該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怪物，但他此刻仍不可避免地體會到了被他遺忘多時的情感——恐懼。

　　如果是畸形的怪物，那只能帶來片刻的震驚，如果是拿著電鋸的小丑，那只能帶來短暫的驚慌，如果是內(nèi)心深處的陰影，那也只能喚起短暫的恐懼。

　　但有一樣事物是亙古永存，于人類的血脈中永恒傳承，比死亡更為久遠的存在，那便是對未知的恐懼。

　　人類最古老而強烈的情感便是恐懼，最古老而強烈的恐懼，則源自未知……

　　一切恐懼，源于未知。

　　三號突然感覺到他的鼻梁和右眼突然多了什么東西，搭在上面，感覺是一種堅硬而冰冷的觸感，就像是玻璃，但不知為何，他心里居然沒有恐慌，而是一種類似于“終于來了”的解脫。

　　他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向著右眼摸去，最終摸到了一個圓形的，冰冷的事物，將它拿了下來。

　　他低下頭，帶著些許恐慌地看向他手上的東西。

　　會是什么？是壓扁了的眼球嗎？還是小型抱臉蟲？還是什么蟲類怪物？

　　他低頭看去——

　　單片眼睛。一片精致的，晶瑩剔透的單片眼鏡在他手掌中靜靜地待著，在微弱的月光下發(fā)出瑩潤的光，像是美玉雕成的手鐲。

　　還未等三號反應(yīng)過來，在他還因手中的物體竟是單片眼鏡這件事而愣神的時候，又是一樣冰冷的事物搭上了他的腦門。

　　他遲鈍地抬頭望去，在黑暗中，在微弱的光線下，那樣他再熟悉不過的事物正在他眉心之間，直直地對準他，黑洞洞的洞口就這么呈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

　　是一把手槍。

　　等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一聲槍響于林中轟鳴，遠方同樣巨大的爆炸聲隱約傳來，像是為死者敲響的喪鐘。

　　三號掉落在地的耳機中傳來紛亂的聲響，但這些聲響注定傳達不到他的耳畔。

　　一只帶著白手套的手撿起了那只耳機，聽著剩下的八人那慌亂卻強撐著冷靜的話語，低笑了一聲，將它湊近了唇邊。

　　“這里是三號，已經(jīng)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