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詢問

　　警局內(nèi)，一場詢問準備開始，負責(zé)記錄的年輕警官，等待著負責(zé)詢問的老警察開始詢問。

　　“年齡，姓名?！蹦俏回撠?zé)詢問的中年警官按例詢問，而年輕警官早已輕車熟路地寫好了格式，只等著受害人回答，他把回答填進預(yù)先空出的地方。

　　受害人的精神狀況明顯不是很好，在眼神潰散了一會之后，才突然驚醒般，渾身顫抖了一下，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

　　在他神經(jīng)兮兮地掃視了一圈之后，才再度恢復(fù)了鎮(zhèn)定。

　　“3……37……名字劉帖竹……”他說道，帶著幾分顫抖。

　　“我們查到你在黑賭場當(dāng)打手，你確定你沒有吸食任何違法事物？”警官問道。

　　“沒有，絕對沒有，我當(dāng)了這么多年打手，看著那群天天喝飲料，喝到最后渾身發(fā)爛死的人怎么可能還敢喝飲料。”他回答的斬釘截鐵。

　　警官沒說什么，這種例子他見得多了，就算自己不愿意，在那種混亂的地方，保不準有誰故意混了進去，這也是他們要詢問的原因之一。

　　他繼續(xù)詢問：“前天晚上，凌晨一點，是你撥打的急救電話嗎？”

　　劉帖竹的身子再度顫抖了起來，他的眼神突然變得驚恐了起來，整個人神經(jīng)質(zhì)地四處張望，手臂上青筋暴起，甚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警官不得不安慰他，說：“放輕松，這里是中國，在中國沒人能在警局害你，就算拿著槍他也進不來警局，咱跟那些三天兩頭槍擊案的資本主義國家不同，你只管放心說?！?p>　　劉帖竹明顯沒聽進去，他依舊站在原地，顫抖著，眼神驚恐。

　　過了許久，他才勉強擠出破碎的話語。

　　“開……開亮點……這里……太黑了……”

　　警官微微一愣，但很快反應(yīng)過來，朝著一旁記錄的警官使了個眼色，他瞬間心領(lǐng)神會，出門去把燈光全部打開，讓這里亮如白晝。

　　警官看了劉帖竹一眼，他明顯好了許多，只是額頭冷汗直落。

　　他說：“現(xiàn)在可以繼續(xù)說了吧？坐下來吧，這里很安全?！?p>　　劉帖竹不置可否，他只是僵硬如木偶般，坐在了椅子上，整個人像是被嚇破膽的老鼠，神經(jīng)質(zhì)地東張西望著，與警方調(diào)查到的敢拿著一把西瓜刀，從賭場里砍到賭場大門的他截然不同。

　　他無法抑制地浮現(xiàn)出幾分好奇。究竟是什么，讓這個地痞流氓被嚇成了這幅模樣。

　　劉帖竹坐在椅子上，沉默許久，直到警官幾乎要咳嗽兩聲提醒他的時候，他才張開了嘴。

　　“那天晚上，我剛從賭場下班……”他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不住地四處張望，“我回到家里的時候，發(fā)現(xiàn)停電了，燈打不開，家里也沒手電筒，想起來有幾根蠟燭就想多點幾根蠟燭取點光……”

　　“我找到了幾根蠟燭，然后隨手在家里到處放了幾根，然后就想去冰箱里拿啤酒還有昨晚的剩下的面……”

　　“然后？”警官問道，他覺得這就像是恐怖片，幾乎每部恐怖片都會有莫名其妙的停電。

　　劉帖竹沉默了一會，才繼續(xù)說下去。

　　“然后，然后我聽到有人敲門，我就端著個蠟燭，去把門打開，發(fā)現(xiàn)門口啥都沒，以為是樓下的，就想把門關(guān)上……”

　　“我關(guān)上門的時候，突然看到門上有一行紅色的東西，我以為又是哪個不長眼的來潑油漆了，我想著讓我知道是誰第二天就去砍他……”

　　“結(jié)果我發(fā)現(xiàn)那是一行字，那也不是油漆，那是……人血……”

　　記錄的年輕警官愣住了，他抬頭望了眼瑟瑟發(fā)抖的劉帖竹，懷疑地問了一句：“你咋知道那就是人血？就算油漆有股油漆味，那也有可能是豬血雞血??？”

　　老警官瞪了他一眼，但沒說什么，他也想問這個問題。

　　劉帖竹咽了口口水，才用沙啞的嗓音說道：“因為，因為我低頭去看那行字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腳下，我腳下還放著一根手指……”

　　“手指指頭上全是血……跟那種鋼筆一樣，一直流，止都止不住……我看到的光都是一片紅的……就跟那種紅燈籠一樣……整個樓道……一片紅的……”

　　“還有指甲都被拔下來了……被割開條縫……里面露出了白嫩嫩的肉什么的，還，還……”

　　他說到這里，已經(jīng)說不下去了，嘴里發(fā)出奇怪的嗚咽聲，像是被壓抑的尖叫。

　　老警官和小警官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難以置信的神色。

　　“可是我們搜查了你家，根本沒有血跡和手指，是不是你自己把他們處理掉了？”老警官沉聲問道。

　　劉帖竹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他，讓見多識廣的老警察也有些頭皮發(fā)麻，不由得移開了視線。

　　“怎么可能！那根手指，肉都割開了！我都看得清清楚楚！還有，還有那顆被塞到，被塞到……”

　　“什么被塞到？”老警官追問道。

　　他沉默了許久，才低聲回答他。

　　“眼珠子……一顆眼珠子被塞進去了……塞到指甲那里的肉里面了……全是紅色……還有一片白花花的嫩肉……”

　　“那眼珠子在瞪我……一片紅……”

　　負責(zé)記錄的小警官不由得全身起了雞皮疙瘩，他試著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

　　一片漆黑中，一個男人手中端著蠟燭，彎下腰，發(fā)現(xiàn)了一根泡在血里面的手指，白花花的肉翻了出來，被塞進去一顆眼珠子，在一團紅光下直勾勾地看著。

　　他沒敢繼續(xù)想，只得打住自己的好奇心，繼續(xù)記著筆錄。

　　老警官似乎也是在想象那個場景，他沉默了一會，才繼續(xù)提問。

　　“然后呢？你把那手指怎么了？”

　　“我？我能怎么？”他帶著幾分狂暴的神色說道，像是突然發(fā)瘋的精神病人，“我被嚇到了，就把門直接甩上了，那行字我也沒敢看，我就直接把門鎖上了！”

　　“然后，然后我就直接把門反鎖了……我以為是撞鬼了什么的……我還跑到自家供著的菩薩面前上了香，祈禱菩薩保佑……”

　　警官繼續(xù)問他，他看著他那副驚恐的模樣，手揪著自己的頭發(fā)，幾乎有些不忍心問下去，但職責(zé)所在，他還是繼續(xù)問了下去。

　　“然后發(fā)生了什么？”

　　劉帖竹顫抖得更厲害了，似是觸及到了他不愿觸碰的記憶，他的神色都變得恍惚了起來。

　　“然后……然后我聽到有風(fēng)……有風(fēng)從廚房那里吹了過來……我想去關(guān)窗……”

　　“然后我看到蠟燭滅了……我聽到敲門聲……我沒敢去……”他喃喃自語，像是在述說一個故事。

　　“然后……然后我害怕了……我就跑到客廳，我把剩下的蠟燭都點上……我想亮一點就沒有鬼了……”

　　“結(jié)果我看到大門上滲出血了……那行字……那行字從鐵門外面滲進來了……”

　　警官突然感覺背后一涼，他心下暗想怎么可能有鬼，肯定是這家伙吸了不該吸的東西，看到幻覺遭報應(yīng)了，但劉帖竹還在繼續(xù)述說著，他雙手抱頭，語無倫次。

　　“然后，然后我就，我就嗲著膽子，去看了一下，然后，那行字把我嚇了一跳……”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我看到……我看到它，它跟我說，我開錯了，我開錯門了，不是這個，不是這個門，是其他的門……”

　　什么意思？一老一少兩個警官一愣，有點無法理解。

　　但顯然不止他們無法理解，這個男人也無法理解，他說道：“我沒懂啥意思，我也害怕，然后，然后我就當(dāng)什么都沒看到，我想著喝酒就好了，只要醉了就沒什么害怕的了，對，我就想去拿酒，想去喝醉，然后睡醒就什么事都沒了……”

　　“然后，然后我就去拉開冰箱，然后我就看到了，我就看到了，我就看到了，我就看到了！我看到了！”

　　劉帖竹像是突然陷入了瘋狂，他面目猙獰，激動地舞動著雙臂，大喊大叫，不斷重復(fù)著這句話，像是個壞了的復(fù)讀機，老警官不得不敲了下桌子，讓他安靜下來。

　　“冷靜點，都只是幻覺而已，你說說你看到了什么?！彼谅曊f道，卻感到恐懼不知不覺地爬上了他的脊背。

　　劉帖竹被突如其來的敲擊聲嚇得呆住了，許久，才回過神，又恢復(fù)了那副語無倫次的恐懼模樣。

　　“手指……好多的手指……就像頭發(fā)……一團團的……好多……好多……”

　　“然后，然后還有眼睛，眼睛，冰箱里，眼睛，很多很多的眼睛……”

　　“還有肉……很多的肉……它們都在動……還有里面的白色，還有肉……還有很多，很多血……很多血……”

　　“它在笑……一團肉……一團肉在笑！在笑！”

　　“我，我想跑，我想跑，我把冰箱關(guān)上，我把冰箱關(guān)上，然后，然后風(fēng)，突然好大的風(fēng)，蠟燭滅了！”

　　“蛇，有蛇！左邊，眼睛，眼鏡，蠟燭，嘴，鉆了出來！他鉆了出來！”

　　“蠟燭，蠟燭，還有，還有火，里面，里面是——”

　　他語無倫次的，用支離破碎的語言描述著他所親眼目睹的一切，老警官和小警官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們一時之間被他那癲狂的神色和尖銳的尖叫聲所震懾住了，直到他暈了過去，才猛然驚醒。

　　“叫人！快叫人！”老警官撲了上去，對著依舊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小警官怒吼，嚇得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沖向大門，差點一頭撞了上去。

　　……

　　混亂逐漸平息，一場忙亂之后，老警官和小警官坐在警察局內(nèi)，各自吃著宵夜。

　　他們相對無言，只是機械地夾著菜，在燈光下，他們的臉色被燈光映得明暗不定。

　　小警官猶豫著開口了。

　　“師，師傅，他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嗎？”他問道，竟是口吃了一剎。

　　老警官停住了筷，沉默地喝了口酒，突然怒罵了他一句，伴隨著一個腦瓜崩。

　　“人家說什么你都信！人家磕了藥！嗑藥你知道嗎！你好歹是個大學(xué)生你也該知道嗑藥的人就是個瘋子！”

　　“前幾年我們還抓到個磕了藥的說自己見到外星人了！還有人說自己被綁架的！這種人說什么你都別信！”

　　小警官被嚇到了，良久，才訕訕地揉了揉額頭。

　　“哈哈……師傅我這不是第一次見到嗎……他說的還有他反應(yīng)太真了……就，就當(dāng)真了……”

　　“哼，你要學(xué)的還多著，以后別亂信這種人說的話！別自己嚇自己！”老警官說著，滿臉恨鐵不成鋼。

　　兩人間的沉默終于被打破了，再度恢復(fù)了正常，只是小警官沒發(fā)現(xiàn)，老警官的臉色有那么一絲的僵硬。

　　因為這樣的案例已經(jīng)不是第一例了。最近一個星期，總有些小混混被嚇進醫(yī)院，然后都說了一通鬼話。

　　他們的身份和描述不盡相同。有人是深夜飆車的鬼火少年，看到的是突然爆炸的摩托車和被火焰焚燒的幻覺；有人是行為不正的地痞流氓，隨著美麗的女子進了小巷，卻目睹了絡(luò)新婦般的怪物；也有人是家暴的慣犯，在無數(shù)次深夜驚醒中，一次次承受著被自己家暴了十幾年的妻子的追殺。

　　但相同的是，在一切的最后，總會出現(xiàn)一位左眼帶著水晶單片眼睛，身穿黑色古典長袍，頭戴同色尖頂軟帽，黑卷發(fā)，寬額頭，瘦臉頰，名叫阿蒙的男子，他的嘴角總是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大部分人的檢查結(jié)果都是一切正常，只有少數(shù)幾個是真的碰了不該碰的東西。

　　但最令警方疑惑不解，難以置信的是，所有人，在他們被送到醫(yī)院的時候，左眼都會有一片晶瑩剔透的水晶單片眼鏡，這與他們的描述不謀而合。

　　無論如何，他們都知道，這不是他們該處理，也不是他們能處理的案子。

　　他們都默契地將這些案子封存，不再提及。

　　小警官和老警官換了個話題，眉開眼笑地說起了老警官年輕時經(jīng)歷過的那些案子，讓見識少的小警官驚嘆連連，也讓編故事編得起勁的老警官過足了癮。

　　“不是我跟你吹，我年輕的時候啊，那可是被叫做大膽，我就沒什么怕的，有次我們局里——”

　　停電了。

　　老警官的話語突然中斷，他們在黑暗中沉默，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如出一轍的景象，那段癲狂的話語在他們腦海中重現(xiàn)。

　　“咚咚咚——”

　　是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