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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垣契闊

二十、宮中諸事(一)

東垣契闊 其水有云 4636 2021-10-11 06:00:00

  李玄鑒終于明白父王所言“此事再議”的含義了。李宗祧雖然對張無痕很是喜愛,卻始終沒有撤銷和親之事,甚至都不許李玄鑒在他面前提起“和親”二字。

  李玄鑒又想要拉攏母后和太后為自己做主,可是許思湘根本就不同意李玄鑒只愛一人、只娶一個的主張,更不要提為他做主。太后對于李玄鑒和張無痕的事情不置可否,可是明里暗里都在多次提到張無痕只懂醫(yī)術(shù),不通文墨,琴棋書畫一樣也不會,實在是不夠格做太子妃。

  一想到宮內(nèi)這些能夠左右自己婚事的幾尊大佛一個都搞不定,李玄鑒就非??鄲?。不過,和親之事也不是短時間內(nèi)就成了的,既然仍在擱置階段,并未向前推進,李玄鑒還倒稍稍心安。

  有時,李玄鑒想起太后在自己耳邊絮叨張無痕的那些話,很有些為之忿忿不平??墒?,仔細想想,太后的話好像也有些道理。李玄鑒開始小心翼翼地謀劃一些事情。

  “師父,你平日在谷中都看什么書呢?”

  “谷中的書籍除了一些武學(xué)典籍,便是一些機關(guān)暗器的制作,再有便是醫(yī)書了。我對武學(xué)和機關(guān)暗器的制作沒什么興趣,所以只看醫(yī)書?!?p>  這樣一來,李玄鑒有點明白為什么張無痕對于社會禮法全無概念了。張無痕是否習(xí)得禮法,在李玄鑒看來是無關(guān)緊要的,父王和母后因為文子琢的關(guān)系,也不會勉強張無痕學(xué)習(xí)什么仁義道德、禮儀規(guī)范,太后那邊可能有些難辦,她怕是一點兒都不喜歡不懂禮法之人。不過好在張無痕只是缺失了些禮儀,像她這么安靜又心無雜念的一個小姑娘,逾矩的行為卻是沒有的,只要父王不吭聲,太后也不會苛責(zé)于她。

  可是,若李玄鑒當(dāng)真想要張無痕留在宮中,怕是還需要將這世俗禮法給張無痕補回來。出于自己這種私心的目的,李玄鑒便邀張無痕一同去聽夫子上課了。

  “近日,名儒蘇天章蘇先生要來宮中講學(xué),師父你可要一同前往?”

  “好啊!”

  于是,李玄鑒的身邊就多了一位美麗的學(xué)伴。

  蘇天章經(jīng)常到宮中為皇室子弟講學(xué)。李玄鑒從小天資聰穎,卻貪玩好動,上課一向沒個安穩(wěn)的時候,這次有了一位姑娘陪著一同讀書,太子倒安安靜靜,似認真了許多,蘇先生很是欣慰。不知這姑娘學(xué)問如何,蘇先生有意考一考她。

  這一日,蘇先生正好講到《曲禮》,便出了一道題,問張無痕道:“張姑娘,你來說說,‘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是為何意?”

  李玄鑒看到蘇先生要考張無痕,急忙插嘴道:“蘇先生,我?guī)煾杆龥]有……”此前聽聞太子在宮外拜了心儀的女孩子為師,如此草率的荒唐之舉讓蘇先生很是不屑,沒想到今日太子竟當(dāng)了他的面直稱張無痕為“師父”。蘇先生扭頭瞪了太子一眼,嚇得李玄鑒把后面的話都咽了下去,只嘟囔地繼續(xù)說著后半句:“……學(xué)過這些?!?p>  張無痕看到先生提問,站起身,想了想,答道:“這句講的是禮的重要性,是說君子要想實現(xiàn)道德仁義,必需以禮方能成之,知禮方能恭敬而知進退有所得。只是不知這道德仁義為何,且禮的規(guī)范終究是看得見的,難的卻是這看不見的人心了?!?p>  蘇先生聽到她前面的話,頻頻點頭,待聽到后面,沉思了半晌,又繼續(xù)問道:“那你以為這道德仁義是什么,人心又如何呢?”

  張無痕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毕肓讼?,問道:“先生近日講了許多禮,可是這禮終歸是人所創(chuàng)造,若是當(dāng)初定錯了,卻當(dāng)如何?”

  蘇先生白了張無痕一眼,沉默了一陣,覺得自己提問張無痕實在是個錯誤,便不再回答,示意她坐下,自己則繼續(xù)往下講。

  李玄鑒因為課上的提問,著實為張無痕捏了把冷汗。蘇先生課上雖然沒有難為張無痕,但是她這奇怪的言論,難免不被視作離經(jīng)叛道,遭人非議。李玄鑒原本是想要張無痕補上禮法這一課的,自己對于學(xué)問一途倒沒什么所謂,可是張無痕禮法沒學(xué)了多少,卻問了這么個奇奇怪怪的問題,這話母后聽了倒也罷了,如果傳到太后耳中,自己豈不是弄巧成拙?

  果然,當(dāng)日講學(xué)結(jié)束之后,張無痕在課上的言論立馬就傳到了太后耳中。第二日一早,太后便傳了張無痕過去。自然,李玄鑒聽到太后的傳話,也心事重重地跟在張無痕身后,主動去給太后問安。張無痕見到李玄鑒一臉不高興的模樣,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太后見了張無痕,先是寒暄,再是閑聊,之后剛要提起昨日之事,想要對張無痕訓(xùn)導(dǎo)一番,李玄鑒看出了太后的用意,正要尋個借口脫身。張無痕卻在旁邊仔細地瞅著太后的臉色,先一步說道:“太后,近日您的睡眠不太好吧!”

  太后一愣,道:“對呀,你怎么知道?”

  “秋三月時節(jié),天氣清平,若陰濕入體,則傷于肩背,逆于肺。太后近日定是夜間咳喘,故而不能入眠,才會在白天顯出萎靡之態(tài)。且從太后面色來看,這樣的狀態(tài)已經(jīng)持續(xù)一陣子了。”

  “對對對,確實如此!”太后聽到張無痕所言與自己的癥狀極其吻合,深感驚奇,“這吳太醫(yī)給我開了幾副藥了,都不見好。你可有什么好的療法?”

  “嗯,我看醫(yī)書上有一套針灸療法,或可一試?!?p>  太后聽了,便要張無痕為自己施以針灸。張無痕先是為太后診了脈,又拿出隨身所攜銀針,為太后盡心診治。整整一個上午,張無痕便一直在太后跟前為其診病了,末了,她還為太后開了一劑藥,才算完事。雖然在拿到藥方的剎那,太后看了那龍飛鳳舞的字,心中尚有疑慮,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大約妙手回春的醫(yī)者在書法一途都是有些個性的,于是也便釋然。

  李玄鑒像被大家忘掉了一樣,陪在張無痕和太后身邊站了一上午,最后臨走太后好像都沒有想起他的存在。不過,他心里還是歡喜的,后悔自己沒有早些讓太后發(fā)現(xiàn)張無痕的才華所在,還偏要帶她去聽什么名儒講學(xué),真是繞了彎路。

  張無痕診病的經(jīng)驗不多,看過的醫(yī)書卻不少,她這套從古書上學(xué)來的針灸療法倒是很合太后的病癥,沒過三五日,太后的咳喘便大有好轉(zhuǎn)。自此,張無痕便成了太后殿中的座上客。太后也再不嫌棄張無痕不懂什么禮法和詩書了,倒還常常對人夸獎張無痕醫(yī)術(shù)如何高超,人又如何體貼,長得又如何漂亮。

  李玄鑒聽了太后的夸獎,如釋重負,比自己被夸還要開心??墒?,張無痕怎么聽了夸獎,仍是一臉淡然,沒有一點兒高興的樣子呢?也不對,李玄鑒回想了一下,覺得自從見到張無痕,她就是這樣一副淡然的模樣。沒笑過,當(dāng)然也沒哭過,甚至其他的表情都很難在她臉上看到。

  有了太后宣傳,張無痕的醫(yī)術(shù)名聲在外,不光宮里的妃嬪宮女們常常往留瑾苑跑,就連宮外的達官貴人也常常慕名前來求醫(yī)問診。張無痕在留瑾苑辟出一間作為診室,來者不拒,每日接待求診的病人,倒是忙得很。太醫(yī)院因為張無痕這里對病人進行了分流,工作輕閑了不少,自是感激她的助人為樂。

  李玄鑒見張無痕這里人手不夠,還派了太子宮的人來幫忙。他自己也是天天在留瑾苑學(xué)徒一般跟在張無痕這個師父身后。張無痕也還沒忘自己還收了這么個徒弟,自己一邊診病一邊繼續(xù)教授李玄鑒行醫(yī)之法。有時,一些簡單的病癥她也會讓李玄鑒來診治,不過,盡管得到太子的診治對病人來說算是無上榮耀,但是李玄鑒從病人復(fù)雜的神情中并沒有看到歡迎自己的意思。

  至于病人的診治是由張無痕來完成,還是由太子來做,完全取決于張無痕的偶然決定以及太子的心情了。是以張無痕名聲在外,又是個免費的問診醫(yī)師,但求醫(yī)者卻要承擔(dān)被太子診病的風(fēng)險。

  雖說太子診病有張無痕在一旁監(jiān)督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但畢竟大家都是沖著張無痕的名聲去的,若是能避免讓太子診治那是最好不過了??墒牵坏垷o痕把病人交到太子手里,以太子的身份地位,病人便再難推脫太子而強求張無痕診治了。

  說到底,這病人問診的主動權(quán)并不在病人手中,能否由張無痕親自診治也得看個機緣。因此,求醫(yī)者在向張無痕求診之前免不了要去算上一卦,求簽問個吉兇。時間久了,單問求診張無痕卦象吉兇的人多了,卦師們還專門辟出一卦,名為“求診吉兇”卦。這卦專門算的就是當(dāng)日病人問診是由張無痕接診,還是由太子接診。一時間,此卦在京城火爆異常。

  與張無痕相處時日越久,李玄鑒越覺得張無痕冷靜沉穩(wěn)。有一天,李玄鑒實在忍不住好奇,便對張無痕問道:“師父,我從未見你笑過,也從未見你生氣或是傷心?!?p>  “有什么事值得高興呢?我又為什么生氣,為什么傷心?”

  “那你長這么大,沒有什么喜歡的事情嗎?”

  “我喜歡為人診病。”

  “那你在救人之后,你的病人痊愈之時,你不會感到開心嗎?”

  “為人診病,將人治好,再正常不過了,沒什么開心的必要吧?!?p>  “那如果你的病人沒治好,死了呢?你不會難過嗎?”

  張無痕眨眨眼睛,想了一下,說道:“這種情況并未發(fā)生過?!?p>  李玄鑒無語了,他想,自己的邏輯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不過,張無痕笑或不笑,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他又不是因為她的笑才喜歡她的。他喜歡她,是因為——漂亮又善良吧。李玄鑒也搞不明白,只覺得自己就是被張無痕無可救藥地吸引著,他喜歡這種被吸引的感覺。

  集獲夕顏已經(jīng)入京,皇宮中早早為她備好了一切,她一入京,便由使臣接待住進了陌居宮。聽到這個消息,李玄鑒腦袋都大了。張無痕卻一切如舊,仿佛此事與她無關(guān)。這兩日,因為其他政務(wù)的耽擱,李宗祧還沒有正式安排她與李玄鑒見面。

  一日,集獲夕顏因為水土不服身子不適,聽說留瑾苑中有位姑娘醫(yī)術(shù)精湛,便慕名而來。

  李玄鑒早就想著要見集獲夕顏一面,將和親的事跟她說清楚,當(dāng)日正在留瑾苑中,聽說集獲夕顏來問診,心想:“和親之事都是她不好,我還沒找她理論,她竟找上門來了?!边@樣想著,便氣勢洶洶地要去會一會這位公主。張無痕以為李玄鑒是要主動診問的,積極的態(tài)度可嘉,便沒有阻攔。

  李玄鑒來到集獲夕顏等待問診的房間,集獲夕顏與侍女背對門口,李玄鑒只能看到兩人的背影,他正要進門,只聽侍女說道:“公主,今天我去求那個‘求診吉兇’卦,可是求了個兇簽,怕是得不到張無痕姑娘親自出馬,倒是要太子給你診治了?!?p>  “沒關(guān)系,早就想見一見了?!?p>  “哎呀,公主,我聽說這太子長相兇惡,絕非良人?!?p>  李玄鑒聽到把自己當(dāng)成是兇卦,心中氣憤,又聽到說自己是兇神惡煞,更是怒不可遏。他抬腳就進了房間,剛要反駁兩人為自己正名,這時,公主和侍女聽到有人進門,也轉(zhuǎn)過了身。

  “原來是你!”

  “怎么是你?”

  站在李玄鑒眼前之人是他在去往刳心洞途中所遇見的那名被他推倒在地的女子,也正是這次和親的公主集獲夕顏。

  “你是太子?”

  “對啊,我就是啊!”

  兩個人對視驚愕了半晌,李玄鑒先從驚愕中緩了過來,問道:“你怎么才到京城!”

  “呃,這個嘛——要你管!”集獲夕顏可不想承認自己是一路貪玩,所以才耽擱了行程,不過,李玄鑒這么問是什么意思?不會是因為期待已久,心急了吧!集獲夕顏可不能讓他對自己有這樣的誤會,說道:“我有話要跟你說?!?p>  “我也有話要跟你說?!?p>  “我先說。”

  “好,洗耳恭聽?!?p>  “我不能與你和親,因為我有喜歡的人了,我喜歡的是南月哥哥?!?p>  南月哥哥,是諸資南月嗎?不過,李玄鑒可不管她喜歡的是誰:“巧了,我也不能與你和親,我也有喜歡的人了,我喜歡的是……”李玄鑒正說到這里,張無痕端了茶進來,他望了望張無痕,后半句便沒說出口,“……總之,不是你。”

  看到張無痕,集獲夕顏想起了此前給自己治療腳傷又同車而坐的女孩,恍然道:“哦,你也在這里?!?p>  張無痕也覺得集獲夕顏有些熟悉,卻并不記得在哪里見過。她將茶遞給集獲夕顏,道:“公主殿下,請喝茶。”

  李玄鑒氣呼呼地截過茶,道:“她不喝?!?p>  張無痕聽到是公主來問診,擔(dān)心李玄鑒醫(yī)術(shù)不精,出了什么岔子,特意過來看看李玄鑒診問的過程??墒强吹浆F(xiàn)在的情景,兩個人好像也沒有要診問的意思,便問道:“公主殿下,可是哪里身體不適?”

  “放心吧師父,我給她看過了,她身上的病,回到她原來住的地方,保準藥到病除?!?p>  集獲夕顏看李玄鑒處處針對自己,沒好氣地說道:“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那你為什么要生我的氣?咱倆現(xiàn)在可是在一條船上,應(yīng)該是并肩作戰(zhàn)的戰(zhàn)友才對。”

  李玄鑒聽了,心中才反應(yīng)過來,臉上立時沒了之前的脾氣,道:“對哦,公主言之有理。”

  張無痕聽了集獲夕顏的話,心中卻在想:“戰(zhàn)友?他們這是要去哪里作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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