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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垣契闊

三十八、兩人的愛恨

東垣契闊 其水有云 5304 2021-10-29 06:00:00

  田清歡如愿在圣風(fēng)苑中見到了瑯玕。龍錦城將田清歡帶到圣風(fēng)苑瑯玕面前之后,只說了句:“他是你的了?!敝蟊銕ё吡松窬襞傻娜?,不再過問。

  在田清歡的面前,是怎樣一具沉睡的軀體啊!正如田清歡聽到的,瑯玕如將死之人一般,面容憔悴,身形枯槁,身邊的動靜一點兒都沒能打擾到他。

  當(dāng)日,上官玉燭眾人一走,瑯玕孤零零一個人留在神爵派的時候,那種心碎的感覺重新占據(jù)了他的世界。如果說陸孤竹的去世只是帶給了他無盡的懊惱與遺憾,那田清歡帶走的就是他所有的靈魂。

  龍錦城以為瑯玕是一臺與自己比劍的機器,卻沒想到這臺機器失了靈魂,便再也不能運轉(zhuǎn)了。不過幾月,瑯玕的身子也便一日不如一日地與消沉的精神世界一起垮了下去。

  龍曇原本是想在自己生日那天找個借口將父親和鳳凰二使支開,然后再把瑯玕帶出神爵派,誰知還沒到她實行計劃的日子,瑯玕就病了。

  不過,最初瑯玕因為生病不能再陪龍錦城比劍的時候,龍曇還以為這是個將瑯玕救出的好機會。哪知瑯玕一病不起,龍曇也沒了主意,這才跑出去找上官玉燭商量自己約定的事情。龍錦城倒是好心,安排專人負(fù)責(zé)瑯玕的醫(yī)治,可是瑯玕病在心里,治來治去總也治不好,龍錦城看看瑯玕沒了比劍的價值,隨即對他失了興致。

  田清歡看著病中的瑯玕,希望他能睜開眼看一看自己,卻又擔(dān)心他真的醒來認(rèn)出自己。

  “我回來了,有我在你身邊,你一定會好起來的。”田清歡輕輕地說著,瑯玕在夢中似乎聽到了她的聲音,面無表情地臉上忽然間有了些許的柔和。

  在神爵派中的每一日,田清歡都寸步不離地待在瑯玕身邊,悉心地照顧著他,時不時與他說說話?,槴\病中沉睡,雖未應(yīng)答,但他的病確乎日日見好,不似先前將死一般的情景了。

  終于,在田清歡來到神爵派的第十日,瑯玕總算醒了。他一睜眼,便看到了一個戴面具之人端了藥碗,坐在自己的床邊。

  瑯玕記得自己曾經(jīng)有過戴面具的朋友,這樣的面具和身形讓他有些熟悉??墒强纯粗車愒O(shè),自己仍身在神爵派中,眼前之人,又與自己兒時認(rèn)識的戴面具的朋友并非同一人?,槴\有些糊涂了。

  田清歡見瑯玕蘇醒,心內(nèi)惶惶無措,若不是臉上的面具遮住了她的表情,她已經(jīng)很難面對此時的瑯玕了。

  “你是誰?”

  “先吃藥吧?!碧锴鍤g的眼神有些閃爍。

  瑯玕被田清歡從床上慢慢扶著坐起,一邊吃藥,一邊仔細(xì)地回憶著眼前這個熟悉的聲音。當(dāng)他憶起這個聲音的時候,他將手里的碗重新遞給田清歡,問道:“清歡,是你嗎?我不是在做夢吧!”

  田清歡就這樣毫無防備地聽到瑯玕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整個人怔住了?,槴\將碗放在了田清歡的手中,繼續(xù)道:“你一定是恨我的吧!你應(yīng)該恨我的??墒?,看到你安然無虞,真替你高興!”

  田清歡聽了他的話,不知如何應(yīng)答。在她身體被他一劍刺穿的時候,田清歡恨過他;在她掙扎于生死邊緣的時候,田清歡也恨過他;在她看到自己容貌盡毀的時候,田清歡更是恨他入骨。只是,在見到他的瞬間,田清歡卻一點兒都恨不起來了。

  那許多的恨意,仿佛也是她對他愛的一部分,因了她的愛,她才會對他有了更多的要求和不滿,也才有了所謂的恨。

  拿了空碗,田清歡急于起身離開,瑯玕卻拽住了她的衣角,緊張道:“清歡,你別走!”

  田清歡不忍看到瑯玕可憐無助的樣子,只好坐了下來,輕輕地對瑯玕說道:“我不走。你病還沒好,乖乖躺著。”

  瑯玕聽了她的話,心中安定了許多,本來剛剛蘇醒,身子很是虛弱,這時他便聽了田清歡的話,乖乖地躺下休息。

  “清歡,不要離開我,好嗎?”

  “好,我不走?!?p>  瑯玕迷迷糊糊地睡著,嬰兒一般。

  此后的幾日,瑯玕都像嬰孩一般纏著田清歡,生怕自己一覺醒來,田清歡就不見了。田清歡為了安撫瑯玕,十足十地扮做了瑯玕的保姆。

  瑯玕的身子一日好過一日。他的病本是源起于當(dāng)日東垣山上誤傷田清歡的一劍,如今見了田清歡安然無恙,他的病已經(jīng)好了大半。田清歡這些日子又無微不至地在他身邊呵護著,他內(nèi)心的傷痛也便慢慢愈合。

  一日,瑯玕見田清歡進來,鼓起勇氣,問道:“你原諒我了嗎?還是只是可憐我?”

  “你那一劍,真的是要置我于死地嗎?”

  “不是的,我沒想到你會出現(xiàn)在我前面,所以誤傷了你。你還在怪我,是嗎?對不起,我的確不是有心的?!?p>  “不怪你,也不全是你的錯?!?p>  “可是,你還是不愿見我,所以才戴了面具,不是嗎?”

  田清歡沒有回答,她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面具,不知該怎么解釋?,槴\伸出手,試探著想要摘掉田清歡的面具,田清歡警惕地拒絕道:“別碰!”瑯玕這才縮回了手,滿臉失望,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給我兩天的時間。我考慮一下?!?p>  兩日后,田清歡真的摘了面具,出現(xiàn)在瑯玕面前。只是,她臉上雖是蒼白無血色的樣子,卻并無黑斑的痕跡。

  瑯玕又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不是那個戴面具的不愿與他相見的女子,也不是那個倒在一清臺上每每讓他痛心不已的女子,更不是那個在他想象中對他恨之入骨的女子,而是那個完完全全的與他初識便在他的心上留下了印記的可愛善良的女子。

  瑯玕情不自禁地走到田清歡身邊,輕輕地將她攬入懷中,感慨又心疼地說道:“你瘦了?!敝贿@一句,田清歡的眼淚便落了下來。

  “告訴我,一清臺那日,是誰救了你?你身體都好了嗎?這些日子你過得可好?”瑯玕有那么多的疑問急于得到答案。

  田清歡一五一十地向他講述了自己的經(jīng)歷,慧照禪師的救治,云間派的變化,京城的諸多事端,她所經(jīng)歷的一切,沒有一件事不想和瑯玕分享,只除了自己服用青天心損害了容貌之事?;蛘撸總€人心中都有著不愿與人共享的秘密,哪怕是自己最可信賴的愛人。

  瑯玕安靜地聽著田清歡的講述,滿心的甜蜜。他想象不出田清歡因為自己的誤傷經(jīng)歷了什么,不過,現(xiàn)在她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這就夠了。

  一連五日,田清歡都沒有繼續(xù)服藥,她的臉上因為斷藥光潔如初,這讓她無比歡喜,也讓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全然康復(fù)??墒?,每日心口疼痛時時發(fā)作,又在提醒她這一切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這一日,天氣晴好?,槴\與田清歡來到圣風(fēng)苑北側(cè)一處樹林中散步。一條小溪在林中蜿蜒穿行,小溪周圍是漸趨枯黃的草地,一些倔強的小花不甘屈服般在秋風(fēng)中綻放。

  瑯玕一邊走一邊摘取各色野花,不一會兒就摘了一大捧,最后他來到溪邊坐下,將它們堆放在草地上,準(zhǔn)備從中挑選出一些漂亮的花色為田清歡編一個花環(huán)。

  田清歡走在后面,看到瑯玕被一片鮮花包圍,覺得有些好笑,又看到瑯玕招手,她便要過去??墒?,走到一半,她的心口一陣劇痛襲來。本以為很快就沒事了,她不想讓瑯玕看到自己難受的樣子,便扶了身旁的樹,想要緩一緩再過去。但胸口的疼痛并沒有像先前那般只疼一陣便消失,巨大的疼痛持續(xù)不斷地啃噬著她的神經(jīng),最終,田清歡承受不住,倒在了樹下。

  在她最后的記憶中,只看到瑯玕沖到她面前的一個模糊的身影。

  等到田清歡醒來的時候,她正安靜地躺在圣風(fēng)苑中,而她的面具也重新戴回了她的臉上。

  “我怎么了?”

  “你醒了?都是我不好,偏要你摘下面具。你真的是嚇到我了!幸好我去尋了龍掌門為你醫(yī)治,他說你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fù),這面具是可醫(yī)治你傷的。你以后便戴著,不要摘了?!?p>  看來在田清歡昏迷之時,瑯玕去找了龍錦城,而龍錦城似乎也并沒有戳穿她的病情。

  瑯玕給她拿了藥,道:“這是在你身上找到的,我不知道你還在吃著藥。快吃藥吧!”瑯玕緊張的神情是田清歡從未見過的。他已經(jīng)失去過她一次了,不想再次失去。

  田清歡接了藥,說道:“我只是想……你不介意我戴面具就好。”

  “我怎么會介意?你永遠(yuǎn)都是你,無論你是什么樣子,我都喜歡。”

  聽到瑯玕這樣說,田清歡眼中竟泛起了淚花。

  這時,龍錦城走了進來?,槴\雖然覺得龍錦城為人怪異無比,但是他畢竟在自己求助之時救下了田清歡,瑯玕還是心存感激。不料,這樣的感激還未說出口,龍錦城看到田清歡蘇醒,先一步說道:“醒了就留下,你二人共練合璧劍法,再與我比試!”

  “龍掌門,先前救下清歡,晚輩感激。可是,你我當(dāng)初約定……”

  “當(dāng)初約定你留下與我比劍,直到我滿意?,F(xiàn)在,我并不滿意?!饼堝\城的眼神瞟過田清歡,“哼!若不是要留下你二人共練合璧劍法,憑你?以為自己真能進得來?”

  “龍掌門,清歡她與你可并無此約定??!”

  “現(xiàn)在就定也不晚?!?p>  “可是她身子還未痊愈。”

  “不是沒死嗎?今日就練,明日比試。省得今天你病了,明天她死了的我還得再去找人?!?p>  “你這是在強人所難!”

  “我的規(guī)矩向來如此,若你們能打得過我,也不怕被我強迫?!?p>  瑯玕和田清歡就在龍錦城義正辭嚴(yán)的要求下目送他離了房間。門口處,鳳凰二使不知何時出現(xiàn),此后便看緊了二人,再未離開。

  福瑞二十八年,六月,流黃使在京城客棧中收到了來自神爵派的消息,看完信中所言,流黃使略有些驚愕,他還未及將書信收好,李玄英闖了進來。

  見流黃使在看信,李玄英嚴(yán)厲地問道:“是不是你做的?”

  流黃使收起了手中的信件,不慌不忙地答道:“你指的是哪一件?”

  “果然是你做的!”流黃使沒有否認(rèn),李玄英便以為他是承認(rèn)了自己的惡行,拔劍指向了流黃使的前胸,道:“你為什么要毒害林蒼崖將軍?”

  “怎么?林蒼崖死了?”流黃使已經(jīng)習(xí)慣李玄英對自己拔劍相向了,面對他的氣勢洶洶絲毫不懼。

  “不是你做的嗎?”

  “當(dāng)然不是!”流黃使見李玄英的劍垂了下去,好奇地問道:“他是怎么死的?”

  李玄英對流黃使的話半信半疑,回答道:“林老將軍是昨日去世的,聽說死前眼睛和肚身凸起,渾身的皮膚變了顏色,呈現(xiàn)出暗綠色。大夫說是中毒而亡,且這毒非常罕見,大夫也說不上這毒的名字。官府又查不出下毒之人。如此陰狠的下毒手法,這京城中除了你,還能有誰?”

  “謝謝你的夸獎!也謝謝你能如此高看于我!”流黃使聽了李玄英的話,沒有生氣,反而有些自得。從李玄英的描述中,流黃使已經(jīng)知道了下毒之人正是丹青使。

  “不過,這功勞我可攬不起了。這毒名作‘九月蛙’,顧名思義,中毒者死狀便是像極了一只青蛙。而它喚作‘九月蛙’,是說這中毒者中毒初期并無異樣,直到九個月之后才會毒發(fā)身亡。若是中毒初期便有所察覺,或可醫(yī)治,這都過了九個月了,自然是神仙難救,可惜了!”流黃使津津有味地解釋著。

  “你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

  “我可是這世間為數(shù)不多的制毒高手,這天下能難倒我的毒怕是沒有幾種?!绷鼽S使在李玄英面前很樂意多夸耀一番。

  “那你可知下毒之人是誰?為何要下此毒手?”

  “這個嘛?!绷鼽S使心想:“看來當(dāng)初丹青使刺殺林蒼崖不成,因為打草驚蛇,才選擇了這種隱秘罕見的毒殺方式。他倒是夠謹(jǐn)慎?!辈贿^這九月蛙之毒,名字雖為流黃使知曉,流黃使卻是制不出來的。每念及于此,流黃使心中還微有酸意。

  “反正不是我??!九個月前,你不是日夜守在我的床邊嗎?”流黃使提到九個月前的事情,眼神中滿是幸福的回憶。

  可是,九個月前的事情,對李玄英來說,實在稱不得什么美好的回憶。

  為了救治流黃使,李玄英瞞著眾人,拋下一切事務(wù),衣不解帶地陪在他的身邊。既要照顧他的衣食起居,又要時刻關(guān)注他傷情的變化,還要每日為他輸送真氣流轉(zhuǎn)全身。

  流黃使背上的燒傷感染又破裂,化膿又結(jié)痂,李玄英一介貴胄子弟,整日里就為了擦洗、換藥這些看護之事勞心費力,真不知道他上輩子是欠了流黃使多少。有時候李玄英真想一走了之,任其自生自滅,可是真的走出了流黃使的房間,李玄英心中又對他牽出無數(shù)的掛念。

  流黃使的傷反反復(fù)復(fù)了兩個多月,才有了些起色。燒傷的疼痛折磨到他痛不欲生,在他最最痛苦的時刻,流黃使甚至對于自己當(dāng)初逞英雄的舉動有些后悔??墒牵吹嚼钚⑦@么在意自己,為了給自己療傷,李玄英每日盡心竭力地給自己輸真氣,差不多要耗掉了半條命,流黃使的悔意又不知不覺消失殆盡了。

  流黃使還記得自己剛剛蘇醒的時候,李玄英蓬頭垢面地在他房間中不知忙亂些什么。他想嘲笑一下李玄英,又覺得這樣的李玄英越發(fā)可愛。

  再后來,流黃使每每關(guān)注于李玄英的一舉一動,似乎要把和李玄英相關(guān)的一切細(xì)節(jié)都刻在腦海中,連李玄英在他后背上藥的舉動,在流黃使看來,都具有了親密愛撫的意味。

  這一日,李玄英照例要給流黃使換藥。流黃使干凈利索地趴在床上,李玄英脫下他的衣衫,耐心又熟練地給他上著藥。流黃使?jié)M臉的喜悅,李玄英陰沉著臉,沒好氣地問道:“你笑什么?”

  “我在想,我們也算是有過肌膚之親了吧!你要不要考慮……”流黃使話還沒說完,李玄英生氣地在他后背一掌拍了下去,正拍在他的傷口上。流黃使疼得大叫了一聲,一口鮮血噴出,眼冒金星,險些要暈過去。

  李玄英也慌了神,自知下手忒重了,手忙腳亂地給流黃使擦拭著他嘴邊的血,又倒了熱水給他端來,眼神中盡是憤恨和不忍。

  流黃使被李玄英這一掌打到渾身發(fā)抖,幾乎要當(dāng)即罵他“謀殺親夫”,可是話到嘴邊,又改成了一句哀怨:“你這脾氣,都改改吧!”

  李玄英不是不知道流黃使傷重未愈,可他就是聽不得流黃使的這些輕薄之詞,每次聽到,都要暴跳如雷,壓不住性子。因了他這一掌,流黃使的傷又要拖延好久。

  此時,流黃使還敢提起九個月前之事,李玄英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你住口!”

  “我實話實說嘛,總要證明這下毒之事不是我做的??!”流黃使搬出一副可憐相。他已經(jīng)猜透了李玄英的脾氣,別看李玄英從頭至尾都是對自己一副冷面孔,可他心里是有著自己一席之地的。

  或者,就是因為不愿肯定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他才處處顯出要與自己作對的樣子。

  “不許我提過去之事,不會是因為喜歡我,所以害羞了吧?”

  “我,永遠(yuǎn)都不會喜歡一個男人?!?p>  原來他不是不喜歡自己,他不喜歡,只是因為自己是個男人。有了這個邏輯,流黃使心中倒泛起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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