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路
凃凃把車開到馬路上，然后在一個車輛很少的路邊停下，拿出手機。果然，小牧的信息在屏幕上靜靜的等著她。
“我后天下午四點到赤峰站。”
“我去接你?！眱騼虻男畔⒑唵蚊髁耍∧聊軓闹凶x出里面的內(nèi)容。
“你方便嗎？”
“接你，是我順路的事?！?p> “你要去那附近辦事？”
“是，去看你，順便捎上你。”
小牧開心的發(fā)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
這樣的對話突如其來，又好像是意料之中，他們已經(jīng)將近兩年的時間沒怎么聯(lián)系過了。
凃凃啟動車子，但剛走沒多遠，就看見路邊有一個人影，步履蹣跚的走在路邊，凃凃把車子開得近一點，原來是一位老阿姨，頭發(fā)幾乎都已花白。手里拿著一個手提袋。凃凃停下車，喊住了她，她知道一個老人這么晚不回家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問題。
“阿姨，您怎么這么晚還不回家??？”
老人停下來看著凃凃，沒說話，可能是怕她是壞人。
“阿姨，你別害怕，我們同事聚餐，剛結(jié)束，正準(zhǔn)備回家，我不是壞人。”凃凃看出了老人的擔(dān)憂，解釋著，“都這么晚了怎么還自己一個人在大街上？”
“我想找一個派出所，但找了好久，也沒看到?！崩先丝粗鴥騼虮容^面善，也放松了警惕。
“這附近沒有，你要是相信我，就先上車，我?guī)湍阏??！眱騼虼蜷_了車門。
“那多不好啊，姑娘?！崩先俗焐险f著，腿還是很自然的向副駕駛走來，“這樣太麻煩你了。但我一個老婆子，實在是不中用，聯(lián)系不上家人，連個問路人都沒有?！?p> “沒關(guān)系，您趕緊上車，看看我能不能幫上忙。”
“我剛才在這也截過幾次車，但他們沒人停，估計是怕我這個老婆子是壞人，再找他們麻煩吧?！崩先擞行o奈，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您也不能怪他們，他們被社會上的那些新聞嚇怕了，的確有一些團伙作案的老年人利用年輕人的善良而謀取利益，我朋友前幾天就遇到過?！眱騼蜻呴_車，邊和老人聊天。
“那你就不怕？萬一我也是壞蛋你不就慘了？”老人反問凃凃。
“放心，我會看人，一般不會看錯，您看著那么慈祥，絕對是個好人?！眱騼虬腴_著玩笑，側(cè)過臉向老人露出潔白的一排牙齒。沒好意思說她其實長的有點像她的奶奶。
“一看你也是個善良的姑娘?！?p> 通過交流，老人是一個退休的老師，一直居住在縣城，但最近要來城里孫女家小住，但把自己的錢包和手機都落在了來時的客車上，她記不太清孫女家具體的位置，就憑著印象，自己走，結(jié)果方向弄反了，她向路人求助，但沒人怎么相信她。最近新聞總是在播老人團伙騙錢的報道，所以老人也不想再做掙扎，她知道大家只是害怕，并不是冷漠。
“其實也怪我自己，我前段時間被診斷出帕金森綜合征，目前還不嚴(yán)重，只是偶爾會腦袋犯糊涂，我沒告訴別人，以為自己可以應(yīng)付得了，沒叫他們來接我?！崩先孙@得有些憂傷，但面容依然帶著微笑。
凃凃有些愣住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阿姨，您不用太擔(dān)心，這個病可以通過鍛煉減緩……”
“小姑娘，你不用想著安慰我，”老人打斷凃凃，“我們活到了這個年紀(jì)，什么都不在乎了，尤其是能剩下多少時間，我們只是不想給兒女增添負擔(dān)?！?p> “您的孫女一定非常孝順。她知道了一定會好好照顧你?！?p> “我騙醫(yī)生說家人都不在身邊，醫(yī)生才和我說實話，我誰都沒告訴，前幾天孫女喊我過來，我想都沒想，就同意了?！崩先死^續(xù)和凃凃聊著，“以前她就提出過，但我說住不習(xí)慣，其實怕影響她工作。但這次我答應(yīng)了，怕以后沒機會了?！?p> 凃凃一時語塞，但她知道，老人一定很幸福，她一直被愛包圍著，所以才這樣為每一個人著想，在發(fā)展如此快速的當(dāng)今社會，子女都忙于工作，很少照顧到老人，更何況是隔著一代的孫女孫子了，但眼前的這位老人，卻得到了孫女的偏愛，每句話提到孫女的時候，她都掩飾不住喜悅。
老人模糊的記得孫女小區(qū)的名字，凃凃帶著老人找到了附近的派出所，提供了信息，希望警察能幫忙，果然，還沒等凃凃多解釋，一個值班民警就走過來，說到，“您孫女，幾個小時前跑到這來求助，我這有聯(lián)系方式，這就給你們聯(lián)系?！?p> 上天似乎并沒有怎么為難這位老人。
一個女孩跑著趕到了派出所，滿臉的焦急和疲憊，一下把奶奶擁入了懷里，哭起來，竟然沒有一句指責(zé)和質(zhì)問。
凃凃悄悄的走出了派出所，但就在要上車的時候，女孩跑出來，
“姐，謝謝你！”
“好好照顧奶奶，她很愛你?！眱騼蛐α?，女孩也笑了。
凃凃有些感動，眼淚奪眶而出，她很羨慕這個女孩，舟車勞頓，歷盡坎坷，她愛的奶奶帶著滿滿的愛過來和她的愛相遇，真好。她多希望自己也有這樣的機會。
最近一次去看望奶奶已是兩年前的事，在老家的一個大大的山坡上，那里是一切故事的開始，那座山坡，東西環(huán)山，站在上面視野遼闊，風(fēng)景獨好，那里住著凃凃的奶奶和她不曾會過面的爺爺。關(guān)于爺爺和奶奶的故事沒知道多少，小孩子向來不會對超出認知的東西保有耐心。
曾生活在那里的凃凃，還是一個天真爛漫又淘氣的小孩子，每天喜歡藏在奶奶的懷里。
走過這條路，翻過那座山，山外還環(huán)繞著幾座山，就是在那群山的凹谷里，坐落著一個不知道存續(xù)多少年的村莊，村莊不大，只住著二十幾戶的人家，依山傍水，過著靠山吃水，忙碌而又簡單的生活。那里大自然最多的饋贈就是數(shù)不完的石頭和永遠也吹不盡的黑土。多年以后，最讓凃凃懷念的，就是那無窮無盡給奶奶當(dāng)蓋被的黑土，只要有它在，奶奶就不會被風(fēng)吹到，也不會被雨淋到。
凃凃永遠無法忘記發(fā)生在那個村莊的點滴，那里有她和奶奶的故事。
外面狂風(fēng)大作，生氣的風(fēng)婆婆喊著號子，毫無顧忌的發(fā)著彪。的確，屋里的小娃娃們放了學(xué)全都貓在了家里的熱炕上，但這天爸爸媽媽都不在，微黃陳舊的五十度燈泡撒下的光增添了幾分古怪的色彩，凃凃不自覺的鉆進了奶奶的懷里。屋子里好靜，靜的就仿似置身于狂風(fēng)中，除了風(fēng)聲什么動靜也沒有。過了一會，外面突然有哭聲，凃凃好奇的站起來要沖向門口，奶奶突然拉住她，：“別出去，小心外面有東西?！边@句話，給本就不正常的夜增添了幾分陰森。凃凃心咚咚咚的加速跳了起來，然后重新鉆進奶奶懷里。
“奶奶，今天我要和你睡在一個被窩里……”
已經(jīng)很晚了，爸爸媽媽回來后似乎在議論著什么，他們走到奶奶屋里。
“送完了？”奶奶頭都沒抬。
“送完了，剛送完?！?p> “走的情愿不？我這一把老骨頭，外面的大風(fēng)吹著，出不去，本該去送一送這個老妹子的……”說著奶奶用她的襖袖子擦了擦她那看著有些干癟的眼睛，袖口濕了，隨后，又抽泣起來。
“娘，看你，怎么又哭了，嬸子走的時候很情愿，沒出什么岔子，送她走，她就騎著牛去那邊了，你不用太過傷心，她也沒什么遺愿了?！?p> 那里有個習(xí)俗，過世的老人，女的要騎牛，男的要騎馬，然后才能到達西天。
“哎，就是覺著這人吶，說沒就沒了，我們這幾個老東西，沒剩幾個了，也快輪到我了。”
“行了娘，你可別瞎尋思了，嬸子走的早，是她沒福氣，到那邊也該享福了。趕緊睡覺吧，時候不早了?！?p> “你們睡去吧，明天早晨別忘了讓凃凃他們起來背誦課文兒，今個晚上，說啥也不學(xué)了，說是害怕?！?p> “知道了，這個小東西就是不愛學(xué)習(xí)，還找各種借口?！眿寢尲傺b生氣，看了凃凃一眼，然后回到了東屋去收拾東西，準(zhǔn)備睡覺，這一天，的確夠累的。
“奶奶，你咋哭了？”媽媽走后，凃凃悄悄地從被窩探出腦袋，其實她早就醒了，看著奶奶眼睛紅紅的，伸出小手去撫*******奶沒事，就是眼睛進了眼睫毛。人老了，眼睛里經(jīng)常進東西?！闭f完拍著凃凃讓她好好睡覺。
那天晚上，爸爸媽媽去給同村的一位老人送盤纏，所有的親臨好友一起送她去往西方極樂。
那個場景是凃凃關(guān)于奶奶最早的完整記憶。
在那個村子里，年代分界特別明顯，奶奶那一代人是村里最老的一輩，二十幾戶人家，七八個老人，一個，一個的離開。聽長輩說，那里曾是闖關(guān)東時期才開辟的一個村落，有人到達后，在山腳下開了荒，墾了地，落了腳。慢慢地，由幾個人變成了幾家人，又變成了幾十戶。一代又一代的就算徹底扎根在了那，但誰都不知道這根到底有多長，也從未去探究過，似乎一切只是聽說。但可以確定的是，那里有山有水有鄉(xiāng)親，濃濃的鄉(xiāng)土氣息，如果沒在那生活過，你就永遠無法知道那種鄉(xiāng)土到底散發(fā)著怎樣的芳香，讓多年后的游子們癡迷、沉醉又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