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湖南辰州地界,山脈蜿蜒,行道崎嶇,人稀煙渺。
于此層巒疊嶂之間,臨路孤零零坐著一處院落,門口破布幌子上寫著二字:“客?!?。
這一日,日頭向西,行商董全自外省只身販貨歸來,素聞此間前后數(shù)余里皆無甚像樣落腳處,正做沒理會(huì)時(shí),遙見這“客?!钡幕献樱挥尚念^一喜,快步趕來。
但見院內(nèi)四條漢子,三人身著短衣,正自劈柴生火,對董全視若無睹,另一人身著長褂,年紀(jì)略長,董全上步抱拳道:“店家,不知可有客房度夜?”
著長褂者更不答禮,見來客一副行商打扮,風(fēng)塵負(fù)面,又瞥其所背褡褳,墜墜似頗多有錢物,道:“便只一間正房,我與伙計(jì)宿于外室,內(nèi)另有一復(fù)室里間,備一長榻,可供臥息,不知可否?!?p> 董全但求一遮寒擋風(fēng)處過夜,明日一早便即趕往官路,此時(shí)即便馬廄牛棚亦無不可,自是歡喜無限。
店家于是引著董全進(jìn)里間少坐,又吩咐伙計(jì)燒水做飯,備置菜肴酒食,自不必表。
單說董全,一路上匆匆奔走覓找宿頭,既急且累,店里供的醬肉又尤為鮮嫩,酒足飯飽后更增睡意,倒在榻上不一時(shí),便鼾聲大起。
他哪知這一覺,便睡過了陰陽兩界。
原來,這年長的店家喚做“張大”,那三個(gè)伙計(jì),皆是他的兄弟,喚做“張二,張三,張四”。四兄弟在這荒山間,開的殺人黑店,趁著董全睡熟,下了毒手,那董全酒肉里被下了迷藥,卻又如何警醒的過來,混沌沌地便被奪了錢財(cái),剝了衣服,剖了肚膛。
張家四兄弟平素專挑只身投宿,望之又頗攜財(cái)物的行商旅客下手,行兇后將人肉制成醬肉,澆以湯汁,供食旅客,幾年間,不知斷送了多少條好人性命。
且說張家四兄弟此番害了董全性命,頗得了些錢財(cái)。又過月馀,未見新有獨(dú)身行客投店,
這日,四人正百無聊賴,望見門前路上轉(zhuǎn)出前后一男一女,不時(shí)已行至店門前,為首乃一身形高大道士,身著青黑長褂,腰挎布包,手持一柄銅鑼,容貌甚為丑陋,道人身后寸步不離,緊跟一白衣女子,頭戴粽葉斗笠,頸間袖口裹有五彩布條,雖有斗笠遮面,但一瞥之下,仍可見其膚色甚為白皙,容貌姣麗,美目低垂,眉間點(diǎn)著鮮紅的一點(diǎn)朱砂,但見此女身形婀娜,行路卻似頗有不便,
高大道人將銅鑼別入腰帶,左手壓著右手,一抱拳,道:“無上天尊,店家,貧道與內(nèi)人行至貴處,頗失方位,山野間一時(shí)難尋官路,左近亦無歇腳處,內(nèi)人行走不便,兼之天色已晚,可否借一上房留宿一夜,明日天明便行”。
說罷道人撩起青黑長褂一角,但見數(shù)匝麻繩將道人右腿與女子左腿捆箍甚緊,想必女子患有腿疾,行走不便,需這道人牽引而行。
四人雖奇這山野間怎竟會(huì)有丑道士娶了靚老婆,又堂而皇之協(xié)同上路,闖到此處,然見道人腰包鼓脹,似是攜著頗巨路資,又見女子顏容姣好,怎地不惡意淫念驟起。
張大道:“便只一間正房,我與伙計(jì)宿于外室,內(nèi)另有一復(fù)室里間,備一長榻,可供臥息,不知可否?!?p> 道人道:“無上天尊,如此甚好!”遂與女子隨張大進(jìn)里間稍歇。
待得晚飯,道人稱內(nèi)人旅途顛簸,腿疾又犯,已然先行睡下,自己只進(jìn)了素面一碗,熏肉、燒酒,卻不曾吃。
張大與三兄弟在外室榻上直挨到丑時(shí),窗外萬籟俱寂,只偶聽得鸮聲凄厲,四人料定道士女子均已睡熟,
張三低聲道:“這道人看來頗有氣力,晚飯下在酒里,肉里的迷藥,他又不曾吃得半點(diǎn),如何是好?”
張四道:“你我兄弟四個(gè),他只臭道士一人,又無兵刃,如何是我等對手,三哥何懼?”
張二點(diǎn)頭道:“四弟說的甚是,你們不見那娘子生的如天仙般嬌美,哥哥弟弟們不急,老二我可是按不住這股悶火”
張大已有成竹在胸,道:“得手之后,錢財(cái)依舊均分,你我兄弟按著長幼次序,來跟這娘子玩耍,拿家伙,動(dòng)手?!?p> 四人以張大為首,各持菜刀,斧頭,火棍,一步步挨進(jìn)里間,正欲動(dòng)手,卻見月光之下,道人端坐榻上,女子仍仰臥在近旁,道人朗聲道:“無上天尊,貧道今日在外觀這店房,陰氣大勝,又見所供酒中隱有青光,那熏肉,自也非出自禽獸,現(xiàn)下四位居士又各自手持利刃,夤夜來訪,不知何故!”
張大四兄弟吃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卻終究是殺人越貨的勾當(dāng)做得慣了,張大心念急轉(zhuǎn),知道這檔兒不由得拖泥帶水,跳將出來,叫道:“莫要留活口!”
三兄弟吃他一叫,霎時(shí)心領(lǐng)神會(huì),舉菜刀,斧頭,火棍朝道人劈頭砸來,不料道人就勢向前一滾,躲過菜刀,斧頭,火棍攻擊,身子已在數(shù)步之外,并不停留,旋即轉(zhuǎn)身發(fā)足朝房外奔去,邊奔邊敲擊手中銅鑼,口里念念有詞,
四兄弟跟出房外欲待追趕,黑夜間卻已辨不出道人蹤影,這四人本意只為謀財(cái)劫色,見道人只管自己倉皇奔逃,竟絲毫不顧尚困在房中的妻子,不由發(fā)聲狂笑。
張大道:“由他去便是,你我且做正事?!?p> 四人均惦念里間榻上嬌美女子,大踏步轉(zhuǎn)身進(jìn)房。
但見月光之下,女子仍合衣仰臥,與方才無異,似乎剛剛房中打斗,并未將其驚醒。
四人奇之,聚上近前觀瞧,只見女子僵直仰臥,臉上貼著一張金黃衾紙,將面目遮蓋嚴(yán)實(shí),白日脖頸間曾裹束的五彩布條,已被取掉,月光下隱隱可見脖頸一周均有縫合痕跡。
四人面面相覷,張三更倒退兩步,不敢進(jìn)前,張大不信有邪,伸手一把將衾紙掀去,定睛觀瞧,只見女子面目憎惡,青筋暴凸,獠牙交錯(cuò),卻哪里是白日里見到的嬌美娘子,明明一具女尸,
張大湊近女尸鼻口,隱約仍聞?dòng)袣庀⑼录{,腥臭難當(dāng),
便在此時(shí),女尸雙目突睜,暴然而起,雙手直插張大雙眼,張大近在咫尺,如何能夠躲避?慘叫聲中,女尸雙指已沒入張大雙眼寸許,女尸一旦挺起,更不停頓,身形如鬼似魅,將雙指從張大眼窩中拔出,徑向其余三人戳去,
張大雙目已盲,跌坐在地,好容易掙扎摸索著倚上一面墻邊,驚魂未定,兩個(gè)被戳爛的眼窩汩汩地正流著鮮血,面容甚是可怖,此時(shí)卻陡增怒氣,叫道:“咱們兄弟平日做的事,只有鬼怕咱兄弟,哪有怕鬼的道理,速將這干尸剁成肉泥!”
三兄弟被這女尸糾纏戳擊,無從脫逃,聽了大哥嘶喊,索性豁了性命相搏,張四趁張二鉗住女尸雙手,暫不能顧及脊背,悄然舉起斧子,盡力剁下,只見斧刃直沒女尸背中,卻似砍進(jìn)濕柴,不見有血流出,女尸愈怒,扭身戳張四雙眼,張四欲舉斧格擋,卻提之不出,雙目亦被戳盲,驚恐中胡亂掄臂擊打,又被女尸欺近一口咬斷脖頸,
但見這女尸,在月光下上下翻飛,突襲四人。
足足過了好一陣兒,房門被人從外一腳踹開,月光下正是道人高大的身影,
道人邁步進(jìn)房,見滿地血污殘肢,那女尸仍趴在張三身上啃食,
道人來至桌前,向空碗中倒?jié)M清水,自顧自地道:“我練你這干尸,已有數(shù)年,不成想近來你食量驟增,本來只喂些死鼠腐兔,今后怕是要另想法子了?!?p> 說罷,道人從腰間挎包中摸出數(shù)張咒符,放入口中嚼碎,又吐入清水碗中,右手伸入碗中攪拌,左手掐著卦決,端起碗,來至女尸身后,
道人輕拍女尸肩頭,同時(shí)含入一大口符水,只見女尸緩緩起立,中邪般扭過頭面,道人將符水盡數(shù)向女尸臉上噴去,
只見女尸臉上騰起一陣白霧,痛苦呻吟不止,片刻后,白霧散去,定睛看時(shí),月光下競儼然又是白日那嬌滴滴的俏美娘子了。
數(shù)月后,天氣漸涼,
這一日,一行商因急著趕去州上市集,匆忙迷了方位,正焦慌間不擇路途時(shí),一眼望見“客?!钡幕献?,喜出望外,直奔進(jìn)客棧內(nèi)院,見一白衣貌美女子正打掃庭院,上前拱手問道:“娘子,請問可有客房度夜?”
女子微笑不答,
此時(shí)堂中聞聲走出一高大男子,容貌甚為丑陋,向行商抱拳道:“無上天尊,便只一間正房,我與內(nèi)人宿于外室,內(nèi)另有一復(fù)室里間,備一長榻,可供臥息,若客官不嫌,便請娘子引入里間少歇”
行商雙眼兀自被白衣美貌女子吸引,癡癡地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