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有情無情
初一早上很早我就從縣城出發(fā)了,才十點(diǎn)多鐘我就趕到了村口。我看到山坡上父親墳前有三個人影,會是誰呢?我急急地往山坡上走去。
離他們還有兩百米遠(yuǎn),一女孩子向我喊:“江冰!”是錢雅雯!怎么會是她?我愣在了那里,她卻向我跑了過來。
“江冰——”她哭泣著向我撲了過來,怎么了?我只能把她接住。
“江冰,你怎么不早告訴我呀!”她一邊哭一邊把我死死地抱緊。我聽著她“嗚嗚”的哭泣,看著她的眼淚浸濕我胸膛,感受到她顫抖的心跳。
我把著她的雙肩,把她慢慢推開,問:“雅雯,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我全部都知道了,江冰。我就是來找你的!”錢雅雯哭泣著說。我看到父親墳前的幺爹和幺嬸正看著我們這邊,不便再和她糾纏,讓她擦擦眼淚,我向幺爹喊:“幺爹、幺嬸,你們等久了吧?”就向墳前走去。錢雅雯跟在我后面。
走近了時,幺爹說:“我們上午出來的時候碰到她——”
看來幺爹還不知道怎么叫她,我說:“她是我的同學(xué),錢雅雯?!?p> “上午碰到你的同學(xué),她說要找你,我讓到家里坐,她不肯。偏要跟著我們到這里來等你?!?p> “哦。”我把香、燭放下。我對錢雅雯說:“我得先把我父親的墳祭了來,你先等等?!毖碰┮贿吥I一邊點(diǎn)頭。
“幺爹、幺嬸,你們還沒有祭拜?那咱們開始吧?!蔽液顽鄣_始點(diǎn)香、上燭。幺嬸拿著一個布袋子放在一個土包上,嘴上發(fā)著“咿咿呀”的聲音,示意錢雅雯坐布袋子。幺嬸還沒學(xué)好我們這邊的語言。但她人挺好,對雅雯熱情似火。幺爹幫忙說:“你坐著歇歇吧,這里只能將就坐一下。”錢雅雯擺擺手,不愿意坐,她只管看我祭拜。
我才在父親墳前跪下,錢雅雯馬上就過來也要在我身邊跪,幺嬸馬上拿起剛才的布袋子過來給她墊在地上。
“伯父!”雅雯跪下就哭述起來,“伯父,我是雅雯,我和江冰回來看你來了!伯父,對不起,伯父——”雅雯哭著哭著就撲倒在地上,“嗚嗚嗚”地哭著起不來。
幺爹、幺嬸看著我倆,我看著雅雯。我一臉茫然,這錢雅雯今天怎么了?她能和我一起拜一下我的父親倒挺讓我感動的??伤@樣宣兵奪主還是不好,我一個跪拜禮都沒做,就看她一個人表演了。
“是江冰嗎?江冰今年又回來了?”我又聽到了譚叔在不遠(yuǎn)處喊我的聲音?!笆堑模T叔?!蔽乙贿叴饝?yīng)著,一邊去把錢雅雯扶起來。
幺嬸掏出身上的手巾遞到雅雯的面前,想給她擦一擦眼淚。雅雯搖了搖頭,自己從拿隨身小包里的紙巾來擦拭。
“江冰,不錯呀,”譚叔已經(jīng)走到了身邊,“今年還多帶了一個人回來!這——”譚叔看著錢雅雯就頓住了。
“她是我的高中同學(xué),譚叔?!蔽颐榻B。
譚叔看著雅雯卻突然說道:“這不是錢縣長的女兒嗎?你是小錢吧?”原來譚叔也認(rèn)得她,但她父親不是鎮(zhèn)長嗎?譚叔確定沒搞錯?可雅雯一邊擦拭著眼眶,一邊點(diǎn)了點(diǎn)頭。
真是錢縣長了!沒想到曾經(jīng)要挾過我的錢鎮(zhèn)長的官位還升得還挺快!
我對雅雯要另眼相看了。幺爹和幺嬸對她的態(tài)度馬上也變得謹(jǐn)慎、小心。這反而我覺得這個錢縣長的女兒在身邊有些礙事兒。
譚叔燒了些紙錢后,我考慮到要送錢雅雯離開,就給幺爹說我就不去上其他祖輩的墳了,準(zhǔn)備早點(diǎn)回縣城去。
幺爹叫我們回家吃了飯走,幺嬸也“咿咿呀”要留我們。我看著錢雅雯,她卻看著我說:“你定吧,江冰?!弊T叔說:“要不先到我們家吃個便飯,這里到我們家近,小錢才從這么老遠(yuǎn)趕來也挺累的!”
一說到這一家、那一家吃飯,這反而讓我更不放心。剛才就見錢雅雯行為夸張,后面還不一定會發(fā)生些什么過頭的事情出來。農(nóng)村那些閑著沒事兒的婦人們,總喜歡家長里短、八卦傳謠,我跟錢雅雯本來沒什么事兒,若傳出一些緋聞來那可不好收場。
我連忙說:“謝謝譚叔好意。我還是先帶送雅雯回去,吃飯的事情今后再說吧?!蔽乙廊凰土艘粭l煙給譚叔,把一瓶酒給幺爹,把幾盒桃片糕讓幺嬸帶回去給譚小豆和婆婆。我不顧他們挽留,包括幺嬸拉著錢雅雯的手不愿意松手,我還是堅持領(lǐng)著雅雯從老家離開了。
才走出村口,我就問錢雅雯:“雅雯,你今天怎么了?你不會專程跑來給我父親上墳吧?我父親在天有靈的話,會激動得從土里活過來的!哦,不,他老人家知道了我們倆并沒有在一起,估計又會氣死過去!”
“你還開什么玩笑呀,我都傷心死了!”雅雯嗔怪道。
“你不知道,我父親以前說過,你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子,”我看到雅雯嘟著嘴在恨我,“真的!算了,我不說這個。我去年給你寫過一封信,你也沒回我,本來這樣也挺好。怎么今天還跑到這里來找我了?還這樣……”
“就是你的那封信!”錢雅雯激動起來,“父親去年開車送我去我的學(xué)校時,私自收走了你寫給我的信,我當(dāng)時一點(diǎn)都不知道。直到昨天我在清理父親車上的手套箱時發(fā)現(xiàn)了它,我才知道你給我寫過信的。”
“哦,這樣呀。原來是因?yàn)檫@個事情。但是,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我信上也沒寫什么肉麻的情話?!蔽夜室膺@樣說,想看看她的反應(yīng)。
“是!你怎么可能寫情話!”雅雯的聲音又大了起來,“是的,你沒寫什么,都是套話,大白話。那是你有意在回拒我!可是,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她說著說著就哽咽了。
“我,我不是說過,我們倆差距太大,不合適呀!”
“不——”錢雅雯大聲叫道,“你騙我,你現(xiàn)在還在騙我!”
我感到她情緒又過頭了,我看著她,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話。
“江冰,你騙得了我,你騙得了你自己嗎?你知不知道,你傷害的不只是你,不只是你一個人,你還傷害了我對你的感情,我們兩個人的感情!嗚——”錢雅雯捂住臉蹲了下去,嗚嗚地痛哭起來。
這是怎么了,這一頁不是早就翻篇了嗎?難道她現(xiàn)在還在夢里?是我當(dāng)年拒絕她還不夠明確?我蹲下身,想扶著她起來。她一下?lián)淞诉^來,我一抑身就坐在了地上,她直接坐到我腿上,抱著我哭得越來越厲害。
我有些手足無措。但在這沒有見著行人的鄉(xiāng)村小道上,也不至于有多尷尬。過了一會兒,我拍拍她后背,輕輕問:“怎么了,雅雯。”
“我全部都知道了!江冰?!彼砷_我,看著我的臉說:“我看到父親藏了你寫的信,我就懷疑他不只是這一件事情,他之前肯定就從中作了梗。我逼著他說出了實(shí)情。原來真是那樣,你不參加高考,你提出與我分手,全都是被我父親逼的!”她又難過地掉下了淚來,“江冰,對不起!江冰,我父親讓你不要跟我報考一個學(xué)校,你為什么不給我講呀?江冰,這么多年來,讓你受苦了!”她又哭著撲到我的懷里。
原來如此。但現(xiàn)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呢?
其實(shí),我當(dāng)年放棄高考,也是經(jīng)過多方考慮,盡管現(xiàn)在想來這個決定還是缺乏遠(yuǎn)見,但只怕不能都?xì)w結(jié)于她的父親吧。我輕輕推開她,看著她一臉淚花,我有些于心不忍。我喃喃說道:“雅雯,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多年,其實(shí)這事情并不能怪哪一個人。我也早已認(rèn)可了命運(yùn)的這種安排?!?p> 我突然想起一事情來,問道:“雅雯,你是不是偷偷從家里跑出來的?”
“嗯?!彼c(diǎn)點(diǎn)頭。
“你父母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了是不是?”
“我為什么要讓他們知道!特別是我爸爸,他太自私了,我恨他!”
“雅雯,今天可以大年初一,他們知道你在氣頭上,然后突然發(fā)現(xiàn)你失蹤了,他們會擔(dān)心死的!”
“江冰,讓你委曲求全這么多年,你怎么還要為他們作想?”
“這是兩回事兒。雅雯,你給家里打個電話回去,快!”我把手提電話遞給她。
“我不打!”她撅著嘴,使起性子。
“你想一想你的媽媽。她會到處打電話,會報警,會去你熟悉的每個地方去找你,會到江邊去喊你的名字……”
“我打!”她聽我說后馬上就奪過手提電話去,急急地開始撥號。我扶她站起來,讓她自己通話,我往前慢慢走開。
她打了許久的電話后,把我追上后把電話還我?!敖?,多虧有你的提醒,我媽媽接到我的電話時一下就哭了,馬上就問我在哪里,還說要來接我。我現(xiàn)在才知道,他們真的差點(diǎn)就要瘋了!江冰,還是你想得周到。你的心思比我還想得細(xì)!”
“我知道你是你們家的寶貝女兒,一定會這樣的。如果我今后家里有這樣一個漂亮的女兒不見了,我也會急瘋的。”
“你的意思——是要讓我做你的女兒,或是我們倆一起再生……”雅雯含蓄地說起了情話,讓我始料不及,我“啪”一拍腦袋,后悔剛才怎么說出了那樣一句話。
“你怎么了?”雅雯跑到我前面看著我。我有些惆悵的,想說什么,又不知道如何說起。我把她推開,自個向前方趕路。
她馬上又追到我前方來把我攔?。骸敖?,你原來待我不是這樣的。你是不是變了?”
我不得不開口道:“雅雯,這事情已經(jīng)過去那么多年,你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我也可以出去掙錢來養(yǎng)活自己,我們還去想過去那些事情干什么呢?”
“不,江冰,你知道剛才我的父親也和我通了電話嗎?”她叫道,“你知道他說的什么嗎?他說,今后我無論怎么選擇,他都不會干涉我的!江冰,我們今后再也不會有任何阻攔了!”
“雅雯,不是誰阻攔不阻攔的事情,是時過景遷,我們都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我們了!”我不得不用一句話點(diǎn)醒她。
“可我還是原來的我呀!”她睜大眼睛看著我,“是不是你變了?你的意思是,你對我,已經(jīng)失去了感情?”我想我不回答她,她也應(yīng)該明白。她用手推了推我,“江冰!你真的對我沒有感情了嗎?江冰,你回答我!”她聲音越來越大。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耷拉著眼皮,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嗚——”她又哭出了聲音,“不!你是騙我的是不是,你還在騙我是不是?嗚——”她蹲在我面前,哭個沒完。
我能體會到她此刻的心情,幾個月前我才剛剛經(jīng)歷過。
等了好半天,她慢慢站起來,她一邊哭一邊說道:“其實(shí),我早就應(yīng)該想到,你已經(jīng)把我忘了。只是我還一直心存幻想。我是不是太傻了?”她漸漸止住了哭泣,“我也不怪你,我知道這些年來,你也很不容易了。”
她還掛著滿臉的淚水,望著我道:“江冰,我想問你,我們倆再重新開始,可以嗎?”
我萬萬沒想到她會這樣講。
我們能重新開始嗎?我想我們之間的差距依然存在,但這已經(jīng)不是最主要的,主要問題還是在心態(tài)上。我已經(jīng)與鐘婷婷戀愛過了,在那之前就已經(jīng)把錢雅雯忘記得一干二凈。我如果還能重拾起錢雅雯的那段感情來,那我在與鐘婷婷的這段感情豈不是在耍流氓?我不允許自己的感情這樣不忠。這是我還沒有完全從鐘婷婷的那段感情上釋放出來的原因嗎?
我對錢雅雯嘆了口氣道:“雅雯,你在縣城工作,我在廣東打工,咱們天各一方——”
“我可以辭掉我的工作跟你走,或是你到縣城來讓我父親幫你找一個工作!”她打斷我的話說道。
“就算這個不是問題。雅雯,我說實(shí)話吧,我在廣東那邊已經(jīng)有了一段新的感情,雖然——”我想了一下,還是不說也罷,“雅雯,對不起!”
她又哭泣起來:“???是真的嗎?江冰,你真的有了一段新感情?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那我——那我怎么辦呀?”
我沒法安慰她,也許只有用時間來化解。
又過了好久她才停止哭泣。我說:“雅雯,我希望我們今后會是很好的同學(xué)關(guān)系,包括劉項(xiàng),我希望到我們老的時候,我還能和劉項(xiàng)一起給你伴奏《BJ有個金太陽》!”她并未回答。也許她知道,她只能接受這個事實(shí)。
“我們走吧?!彼衣?zhèn)上的汽車站走去。
到鄉(xiāng)鎮(zhèn)的汽車站平時只需要一個半左右,這次卻讓我們從上午十一點(diǎn)鐘走到了下午三點(diǎn)鐘還沒有到達(dá)。沿途走著一直很沉悶,我有意想打破這樣的冷場,就時不時問錢雅雯幾個問題,問她現(xiàn)在的工作情況如何,知道哪些同學(xué)的情況等。她很少回答我。只說到了劉項(xiàng)現(xiàn)在進(jìn)了他哥哥的一家地產(chǎn)公司,還說到周迷參加了自學(xué)考試后,已經(jīng)到重慶的一家公司去做了行政人員。我想她之所以要給我講周迷,也許就是為了告訴我學(xué)自考是有用的吧。
我們都沒有吃午飯,快到街道的時候我問錢雅雯餓沒有,她搖頭。也許是她今天過于傷心失去了胃口??粗蛭叶鸬倪@般情緒,我也沒有了任何食欲。
剛到汽車站我就看到了錢雅雯的父親。他和他旁邊的一個婦女一起叫了聲:“雯雯!”原來那婦女是她母親。
他們兩個沖過來就圍住雅雯,她的母親一下把她抱得緊緊的?!蚌?,你總算回來了!”“雯雯,你怎么哭了?”看他們兩夫妻都激動得不知道說什么了,明明自己臉上也掛滿了淚水,還來問女兒。
只是錢雅雯的眼眶不但濕潤,還特別紅腫。只要不懷疑是我欺負(fù)了他們女兒就好了。但是,這事情本來就是跟我是直接相關(guān)的。我有些懊悔,但又無可奈何地?fù)u了搖頭。
“雅雯,我們上車吧?!彼赣H拉著她往前走,他們的小車就停在車站的另一邊。錢雅雯才走了一步就停了下來。她的父母也跟著停了下來,雅雯愣愣地看著我。
這時她的父親——錢縣長走到我的面前來,“你好,小江!嗯——以前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對,對不起!”
我有些緊張道:“嗯沒——沒什么——”這時我的手提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我拿起接聽:“喂——姨母——我馬上趕回來,我在等車?yán)?!——晚上說吧!”
錢縣長見我打完電話就說:“小江,你是回縣城吧,來坐我們的車!”錢雅雯也用關(guān)切的目光望著我。
我正猶豫的時候,一輛到縣城的客車駛了過來,我馬上招呼客車停下,然后跟錢雅雯揮了揮手:“我坐這個車,謝謝你們!再見!”我一轉(zhuǎn)身飛快地跑上了客車。
當(dāng)客車駛離的時候,我回頭從后車窗看出去,只見錢雅雯一只手奮力伸向我這邊,但身體被她的父母死死拽著,她正對著我坐的車的行駛方向嚎啕大哭!
我馬上轉(zhuǎn)過頭來,任由淚水在臉頰流淌。
我好想跳下車去,和雅雯一個緊緊的擁抱。我欠她一份情,我辜負(fù)了她的愛。如果說我在以前已經(jīng)把對她的情已經(jīng)徹底放下,但如今,我為什么不可以和她再續(xù)前緣呢?我怕什么?是我們倆社會地位的差距讓我自慚形穢了嗎?但這些相對于雅雯對我付出的真情來說,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終歸沒能鼓足勇氣去擁抱這份夢幻般的愛情,我默默地選擇了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