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那年,庭院中的梧桐樹下,父親忽有所悟,吟誦道:“庭除一古桐,聳干入云中;”
我隨口續(xù)上父親的詩:“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fēng);”
父親因為女兒的才氣而高興,又因朝堂上的事情,而憂慮她的未來;
雖然父親從不講述朝堂上的事情,但我知道,父親的脾氣太直,總會得罪人的;
終于,禍?zhǔn)碌搅耍?p> 父親被貶謫四川,我們一家跟著搬到成都,住在浣花溪旁;
浣花溪旁的芙蓉花開的很旺盛,我總?cè)デ扑鼈?,因為它們平淡的味道,與我平淡的人生很像;
或許,終有一天,這平淡的人生會變得熾熱;
......
十四歲時,父親亡故了;
有人說,我的父親死于南詔國的瘴癘;又有人說,是在牢房中抑郁而死;
不過,現(xiàn)在都不重要了;
因為我并無過多悲傷,相反的,倒有些替父親高興,因為他終于離開這虛偽的世間了;
這兒,配不上我的父親;
......
十六歲,為了母親,我入了樂籍,成為一個樂伎;
朝朝夜夜陽臺下,為雨為云楚國亡;惆悵廟前多少柳,春來空斗畫眉長;
因為這首詩,我有了些名聲,有了些朋友,甚至還有人擬奏,請皇帝授我校書郎的官銜;
雖然最終因格于舊例,未能實現(xiàn),不過人們還是喜歡稱我為‘女校書’;
輕率與張揚(yáng),取代了從前的平淡,那浣花溪旁的芙蓉花,那平淡至極的味道,我不再喜歡;
一朝爆紅者,難免恃寵而驕;
為此,我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被發(fā)配到了松洲;
松洲,是個站在任何地方,都能看到吐蕃國土的地方;
這兒是西南邊陲,是個兵荒馬亂的地方;
我望著車窗外荒涼的景色,我很恐懼,很后悔;
所以我懺悔了、示弱了、諂媚了,也回去了;
甚至,脫了樂籍;
不過,想起那兒的疾苦,我心有不忿,但不敢明說;
【聞?wù)f邊城苦,而今到始知。羞將門下曲,唱與隴頭兒】
......
又一次夢中醒來,我又想起了浣花溪旁,那片綻放的芙蓉花······
啟程,回家;
重又坐在浣花溪旁,看著這片綻放的芙蓉花,嗅著它平淡的味道,我的人生再次回歸平淡;
在它們面前,我說平淡有什么不好;
......
他,詩界的巍巍豐碑;
梓州一會,一見傾心;
他,我愛著的人;
江上花船,山間郊野,愛的烈焰有何不好?飛蛾撲火又如何?
【雙棲綠池上,朝去暮飛還。更憶將雛日,同心蓮葉間】
......
分別,只是為了再次相遇;
那散發(fā)著芙蓉花淡淡氣味的花箋已寄出,是我對你的想念;
......
太和六年夏,孔雀、孔雀、孔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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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的七月,錦江邊上、蜀山青川,再也沒了她的琴聲。
那飽含芙蓉花之靈的桃紅色花箋上,顆顆黑字,是她的幽怨與渴盼: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春愁正斷絕,春鳥復(fù)哀吟/不結(jié)同心人,空結(jié)同心草/玉箸垂朝鏡,春風(fēng)知不知】
那位讓她朝思暮想的男人,在寫出:【別后相思隔煙水,菖蒲花發(fā)五云高】這首懷念她的情詩后,轉(zhuǎn)頭又投入別的女子的懷抱;
就如同二十四歲那年,求官心切的他,甩開初戀情人,去攀尚書家的高枝。
真是【他家本是無情物,一向南飛又北飛】
她的人生,因他的到來而熾烈,也因他的離去而淡然;
翠袖紅裙成為道袍女官,世間的繁華都與她不再相干。
時光荏苒,太和六年夏。
浣花溪上,浣花夫人手中的蓮花仍在盛開;
而浣花溪旁,那年年綻放著的芙蓉花,卻再也無人觀賞,再也無人去品嘗其中的平淡,說出那句:平淡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