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當朝天子,既是承繼十四代基業(yè)的漢王張思戚。
當朱紅色的大晟殿門打開,云想瞬間被一股氣息包裹。內(nèi)心覺得那不是威嚴,不是肅穆,而是死亡般的幽靜,一種深深讓人覺得不安的氣氛,不寒而栗。
文武百官鷺序鴛行,毫無半點表情,低身恭敬。
云想止步不前,愈發(fā)緊張,若不是由侍監(jiān)催促,更能站上一日,莊媽媽在身后輕輕推了她一下,她才慢慢走向那九五之尊的方向,一步一履,緊張的動作僵直,似乎每走一步,皆是千斤。
云想微微抬頭,只見正殿正座的龍座書案上,端坐著一位栗色長袍繡金龍的人,因為冕冠的十二垂旒遮擋,云想看不清他的面容。氣勢威嚴,毫無疑問,那人便是魏國的權(quán)利主宰——魏定帝張思戚。
因為緊張,云想時刻重復(fù)著規(guī)矩小心翼翼。然后跪下叩首,不敢抬頭。此時,皇帝左側(cè)的一位莧紅色衣衫手持浮塵的老者大聲高喊:“御前人,啟州咸陵王遺孤跪拜皇帝陛下叩首——”
云想慌忙叩首,埋在雙手之中。
“平身吧,抬起頭來讓朕看看?!被实鄣穆曇粑⑽㈨懫?,那聲音蒼老,但頗有底氣。
云想方才等待時,聽御前尚義訓(xùn)教過面圣規(guī)矩,未得皇上允許,抬首時目不能直視,否則就是蔑視圣駕,云想起身,只微微抬起頭,眼睛卻直直看著地下。
云想不知道隔著垂旒那人能否看清自己的容貌,但是身邊的老太監(jiān)看到眼前人,神情卻是一震,低眉朝著皇上的方向看去,那老皇上雖面不改色,但身子卻直了起來,只聽他朝著云想說:“你,就是咸陵王之女?再上前來?!?p> 云想抬頭低目,這姿勢覺得別扭極了,但皇上吩咐,她只得起身朝前近了三步,畢竟在大殿上,御前靠的太近,也是大大的忌諱。
此刻大晟殿內(nèi),陳恬,莊氏等都跪在原地不敢吱聲,氣氛凝重。
不知過了多久,云想好像聽那皇帝嘆息了一聲。心道應(yīng)該無事了,只聽皇帝又問:“你,可有閨名?”
云想照實回答:“回稟皇上,我,臣女只有小名,父王喚我婣婣?!?p> 張思戚“嗯”了一聲,又問道:“婣婣?你父王用的是哪個婣?他可曾說過嗎?”
云想將早已想到的說辭,隨即和盤托出:“回稟皇上,父王經(jīng)常對臣女講,禮訓(xùn)有孝友、睦婣、任恤。臣女為人子孫者,應(yīng)對宗族和睦,對外親親密,臣女所在啟州,原是荒僻野蠻之地,宗不親密,人無和睦。而圣明匯集天下,所以父王為臣女取名,時時刻刻記得皇上的訓(xùn)教。”
云想一時忘情,把自己“前世”備課時的東拉西扯一大堆,暗叫不好,要知她長在貧瘠之地,哪里該講出這番言論,暗怪自己言多必失,慌忙低下頭,再不敢說話。
殿內(nèi)一時鴉雀無聲,畢竟天家心思,誰人敢猜。半響后,張思戚言道:“啟州......當真如此?”
只見一位文官出列奏秉:“啟稟陛下,啟州乃我大魏邊陲之地,有山不富,有水無靈,人均稀少,教化也是甚少,只是往年麥稅雖不及其他四州,也從無天災(zāi)禍亂之事,故而很少被人提及。”
流放之地自古就是當權(quán)者對你眼不見為佳的苦寒之地,皇上看似頗為動容,但云想可不認為他不知道流放自己兒子的是什么地方,惺惺作態(tài)而已。
皇上又看了看跪在殿內(nèi)的人,尤其是云想,雖然有奏報說連日都有調(diào)養(yǎng),可身子還是單薄,面色微黃,終于沉下心:“那這個婣字倒也適合你了......聽你的話,彬彬有禮,你父王生前可教導(dǎo)你讀過書嗎?”
云想忙道:“回皇上,方才的話是父王生前經(jīng)常對臣女講的,父王除此之外,并沒有教導(dǎo)臣女讀過其他書,所以臣女也只記得自己的名字而已。”
皇帝聽罷略顯失望,但口氣緩和了很多:“也罷,日后你在宮中就要多受研習教導(dǎo),也不枉......你父王生前對你的循循教誨?!?p> “是?!痹葡霊?yīng)答。忽然皇帝話鋒一轉(zhuǎn),目光也飄到云想身后跪著的女子莊氏:“服侍王女的人呢?”
莊媽媽叩首,話語戰(zhàn)戰(zhàn)兢兢,但不敢有半分懼意:“民婦莊氏,叩見皇帝陛下?!?p> 張思戚問:“你就是服侍咸陵王父女的人?是哪里的人?何時服侍咸陵王的,啟州郡丞可有記載在冊?”
“回皇上,民婦為啟州方三郡人士,曾為咸陵王侍疾后留于王爺居處,王女的生辰和大小事務(wù)郡丞均已記錄,這是方冊請皇上過目。”莊氏說罷雙手奉上一本厚厚的書,內(nèi)侍轉(zhuǎn)由呈現(xiàn)皇帝,從始至終,她都沒抬頭半分,面容一直埋在雙臂下,不叫皇帝看到。
而皇上對她這個小人物也無半分興趣,拿過方冊翻看,但也只是翻看和云想有關(guān)的內(nèi)容。
那方冊記錄,云想是定輝三十一年十月十七日子時生,也就是廢太子流放兩年后出生,其生母只是啟州一村野女子,無任何背景,定輝三十二年三月便亡故了,此后再無多余記錄?;实酆仙戏絻裕銌枺骸岸Y部何在?”
禮部奉常走出叩首:“臣在”。
張思戚道:“皇嗣已然歸宗,禮部即日起安排皇嗣的一應(yīng)事務(wù),不得有失?!痹挳呌謱χ葡胝f:“既然只有乳名,那朕便賜個名字于你?!?p> ——他還是對云想那個名字很是反感。
云想忙叩首謝恩,也順便舒緩下姿勢。
而皇上忽然說起兩句詩:“長河夢斷意如煙,月冷夕華人非去......珣王有奏,昨夜你們到了長陽上郊,來時,可看到天上的明月?”
云想不明其意,心中好奇這個皇帝賣的什么藥。見她一臉懵懂,皇帝又問她:“你可看到了?你又可知那詩和月是何意?”
云想冷不丁被問,哪知道是什么意思,故作鎮(zhèn)定編排道:“回皇上,不是十五,月亮不圓,但很亮,詩句......臣女不知,只是這句話,經(jīng)常聽父王念叨,可他從未對臣女講過其含義,今日不明皇上的意思是......”
“是嗎?他經(jīng)常念叨嗎?”皇上似乎有些詫異。
“是,婣婣覺得,父王大概是喜歡,才會時常念起吧?!?p> “喜歡?或許吧,這首詩,也是皇后生前最喜愛的。也罷,這或許就是天意。”側(cè)頭示意身邊的太監(jiān),那老太監(jiān)了然,忙吩咐在隱處的史官記錄。
之后皇上的聲音響起:“今日起,皇嗣就以月為名,賜字,姮。姮即月,明明如月不冷卻,只盼故人回望?!痹挳?,皇上在殿史官呈上的黃綢上,御筆親賜后,交給跟前的大侍監(jiān),那侍監(jiān)朝向文武官員,展開皇帝所賜的黃綢大聲道:“咸陵王女跪聽宣詔——!”
云想忐忑地行了大拜,低著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等待下一步。張思戚隔著冕旒,淡淡的掃過去一眼,心下多了幾分寬慰;很好,臨事不驚,也算得體。
云想頭上傳來那侍監(jiān)的聲音:“圣諭!眾卿跪聽宣讀:定輝四十四年,咸陵王薨已三年終,應(yīng)其感念厚澤,不忘圣君之恩,特免流刑之罪,追封德王,入葬夷州皇陵,賜德陵號。德王之女,皇嗣首孫,特賜“長河”冠號,封翁主位,遷居朝露殿。今日起賜玉蝶,名入金冊,回歸宗史。特此恩訓(xùn)!跪恩!”
隨著話音的落幕,云想接過圣旨,三跪九叩,便由攙扶離開大晟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