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后苑經(jīng)過今年第一場雨后,又顯得欣欣向榮。曲玫心情愉悅,或許從競陶被遣送出宮,珣王獲罪下獄以來,一直這么神清氣爽。
今日她裝扮俏麗,來曲露臺游玩,這里種植著一顆海棠樹,據(jù)說已有一百年歷史,美艷無比,原本都過了花期,可還是一片嬌艷艷,叫人嘖嘖稱奇。
悠兒諂媚道:“娘娘,這海棠想是知道您會來,都爭著為您綻放,不過可惜,它們在美,也不及娘娘您十分之一?!?p> 花蕊飄香,叫曲玫更加迷離,等走到樹下,許多開得正艷的海棠花,飄落到她身上,讓人覺得更加美輪美奐。
忽然頂上傳來一道哈欠聲。悠兒怒道:“誰?是誰這么放肆,還不出來!”
眾人聞聲去尋,卻都倒吸一口氣。只見海棠樹上竟坐著一白衣飄飄,似妖似仙,又似花似靈,清雅脫俗的英俊男子。正頭發(fā)烏黑披散,半瞇著一雙極美的丹鳳,端詳著曲玫。叫對方一眾癡得移不開視線,皆在心里驚呼;天下竟有這樣絕色無雙的男子!
他是誰?后宮怎會有如此人物?難不成這曲露臺的海棠成了精,他是傳說中的花仙嗎?
這時,男子從樹上輕盈躍下,正在曲玫跟前,將手中折扇攤開,為她展現(xiàn)幾株很美的海棠花,慵懶且伴著柔情蜜意道:“嬌紅解語,只配奪目美人?!?p> “多,多謝先生。”對方舉手投足透著嫵媚,但一點不違和,曲玫愈發(fā)神魂顛倒,雖入宮為婦多年,此刻竟升起小女兒的扭捏。
“不敢,小人聆悅閣樂師,拜見曲娘娘?!蹦凶语h飄下拜。曲玫紅著臉,有些手足無措道:“你,你知道本宮是誰?”
男子淺笑:“闔宮上下的娘娘,唯有一人不懼世俗袒露真本性,那就是曲娘娘您?!?p> 曲玫已顧不得宮規(guī)和自己的身份,眼里心里滿滿都是面前人,嬌羞道:“你既是聆悅閣樂師,那怎么會在此啊?”
男子笑道:“娘娘恕罪,只因滿園海棠花甚美,某不禁被其吸引而至,一時倒忘了自己是怎么來的,后聽到娘娘的聲音才在樹上醒來,或許這就是緣分?!?p> 曲玫和對方的一顰一笑都被奴婢看在眼里,她們倒多了絲理智,視意悠兒莫讓宮妃和一個來路不明的男子過分親近。
悠兒剛要開口,哪知對方?jīng)_她一笑:“這位女侍不必擔心,在下與娘娘不過偶遇,見之忘情,知己相談,斷不會有旁的心思?!?p> 悠兒心里驚道:這人難不成有讀心術嗎?
曲玫則等不及:“先生既是樂師,那不知有何樂曲奏來,本宮倒是閑暇,或許能有些見解與先生探討?!?p> 反正皇帝在太廟,那個礙手礙腳的元容又被長河翁主送回宮哀嚎。如今機會難得,她當然不會放過。男子爽快應允,從袖中抽出一支短笛吹奏起來,那音優(yōu)美,叫在座女子忍不住閉目聆聽,在意境中神往。
曲終,旁人還未睜眼,曲玫迫不及待地看向?qū)Ψ剑瑓s恰巧對上他那勾魂般的眼神,一時慌了心神泛起紅暈,羞澀地想;難道?難道他一直在看著自己嗎?
她入宮后,所有的心思都在爭寵上,青春年少時,只被關在家里受教,灌輸她終將為貴妃的信念,何曾有過如此艷遇,簡直是步入一個新境界,不愿離去。緩了緩柔柔又問:“我和先生相處甚是投契,只先生知道我是誰,我還不曾知道先生的大名呢?”
男子收回笛子,卻面露哀色嘆道:“娘娘恕罪,并非在下有意隱瞞,只在下的名字沖撞了錦繡宮的元昭儀,所以人前人后,可不敢叫人知道,也因此,沒有展露自己才華的機會?!?p> 曲玫聽到元容,頓時心升不悅,孤雁失群了也要給自己添堵,好好的氣氛被她攪和,不過面上還是裝的善解人意道:“樂師不必介懷,你有如此才氣,豈會是一介俗,咳,元娘娘端方大雅最是平易近人,她如今又百忙無暇,怎會介懷這等小事?先生但說無妨?!?p> 曲玫適時打住,她不想在風姿不凡的男子面前失態(tài)。
對方謝過曲玫,才緩緩說道:“在下姓馮,單名一個容字?!?p> 曲玫聽罷果真是沖撞了,只不過元容那俗物,如何能跟眼前謫仙般的人物想比,若說沖撞也是她的名字沖撞才對,忙道:“馮樂師的名字不是絕無僅有的,原是人人都會想到的,重名也在常理,哪有自慚形穢的,在本宮看來非大不堪之事?!?p> 馮容似受了感動,拱手道:“娘娘宅心仁厚,在下無比感激。”
然后兩人視若無睹地攀談了許久,從宮里聊到宮外,從花前聊到月下,曲玫最后完全被馮容鉤住了魂魄。不想他不但長相英俊,就連談吐也文質(zhì)彬彬,博學廣識。直到身后的宮婢再三催促,才不情不愿地分離,回去蓮寶宮。
曲玫坐在榻上一言不發(fā),回味著和馮容在一處的美妙時光,不自覺在內(nèi)心升起一股溫暖,面上也不自覺笑了。悠兒見她當真著了那馮容的魔,雖然對方礙于身份沒做什么,可事有了苗頭,怕日后難保不被人閑言碎語,獻茶道:“娘娘,這會兒午膳都過了,不如叫御膳房擺膳。”
曲玫還在臆想中,隨意應付。悠兒又問:“是,那奴婢還讓他們做昨日的菜肴?”
曲玫這時皺眉道:“換別的吧,反正皇上在太廟,本宮何苦委屈自己的口腹,叫他們弄些本宮愛吃的時令菜來?!?p> 悠兒答道:“是,娘娘胃口不計,要不要請旨傳太醫(yī)來給娘娘看看。”
曲玫蔑了她一眼道:“請旨?是請皇上的旨,還是那俗女人的旨???”
悠兒忙跪下道:“娘娘恕罪,奴婢多嘴了?!?p> 曲玫原就對皇帝處置珣王和有意饒過元容的事生氣,倒不是為了關寧伯喪子憤憤不平,只單純見不得元容好。如今她的兒女一罰一關,剩下一個病秧子,料定她那昭儀位就快不中用了,偏偏皇上就這么拖延著,如何不叫人心急。
她可覬覦那后宮大權不是一兩日了,眼下時機已到,若然放過,豈可甘心?于是對悠兒吩咐:“你叫人遞話給本宮的哥哥,他不是剛當了巡防總署的副督監(jiān)嗎?正好是用他的時候,你就對他說......”
曲玫耳語幾句,悠兒面露難色,萬一叫人發(fā)現(xiàn)那可是大罪。但曲玫向來對下人手段兇狠,不從命怕是眼下難活,只能應聲去了。
遣了眾人后,曲玫獨自欣賞著手中海棠,心思又陷入神往......
宮外,丞相府。謝珖同樣陷入思慮中,不過他想的只是接下來要走的路,現(xiàn)在所有的事,就如張思戚老謀深算的那樣,確實面臨著困境。
且不說自古沒有臣子審問皇親的事,就算有,他于私也不想被牽扯。從珣王立足朝堂以來,他將所有人物力都傾注在對方身上,當然那是皇帝未有察覺的時候。如今珣王的生死落在自己頭上,如果他徇私,最終給了誤殺的結果,那關寧伯首先不會放過他,皇上也會以誤判給他添一筆。
若判其有罪,那皇帝便會給他扣上大不敬的罪名。即便珣王最終順著圣意被保下來,經(jīng)此這件事,日后也絕不會在和他圖謀不軌。而沒了珣王,他丞相的勢力也會逐步消亡,不攻自破。
再退一步,他直接向皇上闡明自己無能為力,選擇自保,那皇上就直接以他無能為由,順理成章地撤去他丞相一職。
雖然還有一條主動請辭的保命之路,可讓他就這么將付出多年的心血一夜傾覆,他也不愿意。如今珣王殺人是毋庸置疑的,但關鍵的關鍵,這到底該怎么審怎么判才是至關重要的!
唉......張思戚擺明了是想搞垮他謝家,這事怎么看皇帝都是贏家,自己一介臣子,只會是一敗涂地。謝珖一臉疲憊,倒在靠椅上是苦不堪言,他此刻真的后悔,如果當時的皇六子還活著,以他的身份地位,如何不能保住自己的外孫坐上太子位,何苦去對那個草包王爺趨炎附勢。
當年,六皇子還只是襁褓新兒,但因為謝家正勢大而備受矚目。可作為父親的張思戚,不想引外戚覬覦,行事若近若離。故而也引得還不是丞相的謝珖,迫切的用各種手段盡可能讓女兒和外孫受到重視,可殊不知他越是強橫,張思戚就越是冷淡她們母子。
后來突發(fā)瘟疫,六皇子不幸沾染,原本開始的癥狀不大,及時治療是能治愈的。可謝珖卻瞞著謝荃讓太醫(yī)暫緩施救,原只是想讓六皇子的病情稍大一點,讓張思戚重視一下。結果他那自以為是的聰明,害得剛滿一歲的六皇子不堪病情惡化,命喪黃泉。謝荃知道了真相,就和他斷絕了父女關系,心里這份仇恨過了這么多年,依舊耿耿于懷。
可一切只能歸咎于他的貪心不足。也所以,連日閉府思慮再三,謝珖被逼到絕境時,幾乎有了同歸于盡的念頭。
這時,府里管家進來稟告:“老爺,刑部的魯大人來請示老爺今天......”
他話未說完,謝珖大手一揮道:“就說我還病著,不見?!?p> 管家只能回絕,魯唯昌等官員見丞相今又避而不見,只得苦著臉離去。
院中,謝珖的大公子謝舷忽然攔路:“幾位大人請留步。”
眾人認得他,雖然謝舷如今是待職,但私下里他的人脈還是不敢叫人慢待的。聽他低聲問道:“幾位大人見諒,在下實在是擔心珣王爺,哦不,三殿下在刑部的情況,不知?”
魯唯昌顯然不敢多談,忙推辭道:“公子,這件事恕下官無可奉告,告辭,告辭。”
他們灰溜溜離開,片刻也不想待,謝舷心里是又氣又急,一方面他擔憂自家未來的指望,二來這兩天也收到些消息,皇上之所以委任自己爹為主審,就是要他老人家和珣王相互廝殺,斷了他們勾結的念頭。望著書房,暗自盤算:看來珣王是不行了,得趕緊找個新靠山??蛇@朝廷里誰能比珣王的位子更大更好呢?
他不禁腦海里浮現(xiàn)出宣王張啓之的身影。
自從去年春蒐,張啓之就已經(jīng)盯上謝舷這條魚了,他為人貪財好色不說,更有一個驚世駭俗的不恥行徑,那就是私設賭坊,而且還不是一般的聚賭,籠絡著不少官員,富紳和紈绔子弟一起參賭。
他們這群不知酒肉臭的人對一般賭場那些賭法早就厭倦了,謝舷聚攏他們起先興起的是斗雞斗狗,可隨著那些人的口味愈來愈重,現(xiàn)已上升到人與獸廝殺的地步,即便殘酷不已,卻僅僅只是供這些敗類取樂。
所謂的賭具,自然就是從各處販賣或拐賣來的人和猛獸,但沒人將他們當人,平日也將他們像畜生一般圈養(yǎng)著,在下注以前各自排號,再由謝舷抽取分配,開設生死賭局。殘酷下,每一場竟能獲利千兩,甚至更高。只可憐那些無辜生靈,在暴利的驅(qū)使下,哀嚎被視若無睹,處境悲慘。
所以在謝珖還頭痛如何叫皇帝滿意的時候,他身邊早就埋下了一個巨大隱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