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雲(yún)崇殿回宮,張姮因見今年栽種的報春花格外美,遂遣了宮車,緩步于花間中,沐浴于羲和之下,享受難得的歲月靜好。
可偏偏有一抹刺眼的場面煞了姣好的春光。
遠處,蓮寶宮的悠兒正訓斥著幾名跪在地上的宮婢,且一個個雙手平肩托舉著盛滿水的杯子,看著時辰不短,渾身顫抖,面色發(fā)白,走近更瞧見她們嘴里好像還含著著什么,口水直流。
——這曲玫又再發(fā)什么瘋?張姮近前,悠兒見到自是請安,但因為有曲玫撐腰,言語習慣性地強橫:“奴婢見過殿下,能碰到殿下真是奴婢三生有幸,不過大日頭下的可別礙著您的雅興,還是請您移駕他處游玩吧?!?p> 張姮看她傲慢,也就沒讓她免禮,只問道:“她們犯了什么錯?為什么在這兒罰著?!?p> 悠兒沒聽到吩咐不敢自作主張收勢,只好半蹲著姿勢生硬回道:“回殿下,這群奴婢口無遮攔,亂嚼是非,背后竟妄議婕妤,正好被我們娘娘撞見,也是娘娘命奴婢在這兒監(jiān)督她們罰跪的?!?p> 張姮又道:“有錯是該當罰,但這跪也有跪的規(guī)矩,如此雙手抬著,口中更是填了異物,不知是宮規(guī)的哪一條???”
悠兒有些咋舌,勉強答道:“是,這法確實新鮮??蛇@都是我們娘娘的意思,說她們亂嚼是非,若不含著麻杍教訓,她們也沒個記性?!?p> 因著姿勢,她有些受不住,緩緩想收禮。哪知槿心立馬呵斥:“放肆!殿下沒準你起身,你怎可私自收禮?!”
張姮在旁冷笑:“算了,這蓮寶宮在后宮最是無拘放肆,皇上都大為斥責曲婕妤的不端,何況是蛇鼠一窩的奴婢呢?!?p> 悠兒慌忙道:“殿下是賢明人,闔宮無不知您心善,斷不會計較奴婢這點不得已。何況她們妄議妃嬪,本就觸犯了宮規(guī),娘娘也是小懲大誡?!?p> 張姮不在意:“不錯,你說得是后宮的規(guī)矩??伤齻兪莾?nèi)仆局的奴婢,論理曲娘娘可不是她們的主子,縱然有錯,自有內(nèi)仆局的主事責罰,她如此豈不有失身份?!?p> 悠兒諂笑道:“殿下說得哪里話,她們身為奴婢,那任何一個后宮貴人都是她們的主子,她們行為不檢,娘娘自然罰得。”
張姮便道:“說得有理,那你覺得本宮,也算不算你和她們的主子呢?”
悠兒有些猶豫,可看東宮人氣勢洶洶的,只能應聲稱是。
張姮笑起:“好,既然你也認同,那傳本宮諭,即日起,將悠兒貶為后十五所宮人。阜平,你們押她去內(nèi)廷司報備吧。”
悠兒大驚失色,再怎么說她也是蓮寶宮的人,是曲玫的心腹,張姮如此就不怕招來報復嗎?掙扎著急喊:“殿下?!殿下您這樣不合宮規(guī)??!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奴婢是蓮寶宮的良侍!縱然殿下要罰,也得我們娘娘她......”
張姮故作恍然:“是啊,你是從七品良侍,這倒是提醒本宮了。那今日就順便貶你為外侍宮女,如此去后十五所,就名正言順了?!?p> 悠兒徹底慌神了,及忙求饒:“殿下開恩??!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殿下饒命啊殿下——!”
悠兒聲嘶力竭地求饒,可還是被無情拖走,張姮看著再也受不住刑責的宮婢道:“你們身為宮人,私自議論宮妃有違宮紀,罰俸一個月,令著內(nèi)仆局從新派差,都好好思過去吧。”
宮婢叩謝后趕忙四散離去,畢竟曲玫的惡名在外,既然張姮有心袒護,自是不敢再胡亂說什么。但因這一出,讓張姮的回宮路圖添了不少郁悶,皺眉埋怨這曲玫最近愈發(fā)放肆,春日里大好時光她竟全用來遷怒于人,真不知又誰惹了她。
槿心見狀笑道:“也難怪她不高興,先前姒美人不知從哪兒得來只鸚鵡,靈敏乖巧得很,居然還能背誦各種古詩,這投機得好,皇上也就對她恢復如初了。要說也是姒美人年輕有資本,原本帝姬的事她受了牽連,可現(xiàn)在又成了皇上心尖的寶貝,曲婕妤當然生氣。而且奴婢還聽說,今年梁國又要送位佳麗進宮,欲意聯(lián)姻呢。”
“聯(lián)姻?”張姮一頓:“皇上之前對梁氏的態(tài)度大家有目共睹,這黃土都埋了脖頸的梁王這時候又派人進美干什么?莫不是他知道梁氏沒機會了?想再彌補修繕兩國的關系?”
槿心猜測:“可山高路遠,這本國宮廷的事,他這外邦未必知道詳細?!?p> 張姮轉(zhuǎn)頭問安歌:“你覺得呢?”
安歌一如既往的語氣冰冷,回道:“后宮多少女人屬下都不關心,只覺得宮內(nèi)的消息太不牢靠,實在是疏忽?!?p> 張姮便道:“魏國與突賀聯(lián)姻在即,梁國這墻頭草看著自然焦慮。不過近年來梁國在很多事上導向齊國,只怕這進美的主意也是齊國在背后慫恿。我倒覺得聯(lián)姻是假,另有所圖十有八九,不過梁國到底是個有主權的國,卻處處受制他人,有此一舉,怕他們內(nèi)部也不太平了?!?p> 槿心道:“軍國大事奴婢不懂,不過奴婢倒覺得殿下猜得不錯,聽聞此次聯(lián)姻,是梁王的十三世子的主張,此次護送的人也是他的親信?!?p> 張姮狐疑:“十三世子?”
槿心道:“梁王的寵妾范貴妃之子,仗著母親恩寵得勢,聽說在梁國的朝堂有很大的呼聲,而范貴妃眾所周知是齊國人呢?!?p> 張姮沉吟片刻問:“......有說什么時候到嗎?”
槿心道:“這點梁人倒進宮奏報過,想送親的隊伍,會趕在皇上萬壽之前?!?p> 說起張思戚的萬壽,是每年的桂秋八月,原本是普天同慶之日,可無奈魏國有祖訓,為君王者不得暴虐耗費國本,歷代君王都以敬奉先祖遺訓為先。他們往年的壽誕都是施恩于民,要么放生要么賑濟民生,再不就是大赦天下,身為君王竟從無大張旗鼓擺宴奢靡,這倒不失為明君之舉??蛇@幾年太不順暢,張思戚因為憂心憂慮未提及,張姮也因莊氏和妖星之事接連錯過也就不論。
但今年不同,幾件大事的發(fā)生注定這個八月會是個不同尋常的萬壽月。
她們這邊探討局勢,蓮寶宮內(nèi)的曲玫也同樣滿腹憂慮,只不過她的段位不在憂國憂民上。
悠兒被貶一事,直到下午才有人來稟報,她一聽當然惱火不已。但如果是以前,張姮敢冒犯她自然要惡懲反擊,畢竟梁妃她都不放在眼里,何況只是個小輩。
但日新月異,曲玫現(xiàn)在并不想得罪張姮,或者說是不敢。
立身后宮這多年,她雖然跋扈可腦袋不是蠢的,宮內(nèi)之所以鬧到這般地步,多多少少都和張姮有關??v然權傾一時的梁妃還有子嗣傍身的元容都接連折在她手里,反觀對方卻一路高升成了公主,心里就明白有這種本事的人,可不是她一介后宮婦人能斗得過的。
又何況先前皇帝撤了曲苃下獄,曲家現(xiàn)在除了她再無倚靠,所以面對別人的欺凌只能選擇忍氣吞聲。正煩悶之余,聽殿外傳來報:“娘娘,慎婕妤來看望您了?!?p> 曲玫心里奇怪,她跟慎慧怡少有主動來往,今日她怎么來了?遂命人請她進來。
慎慧怡是有眼色的人,一進門見曲玫冷著臉,敢忙詢問:“現(xiàn)在天氣冷暖不定,姐姐可萬不能受了風寒,得保重身子才是?!?p> 曲玫冷哼道:“保重又怎么樣?你沒看皇上的心思一直都在交宸宮嗎,就算是病死了,只怕他也不會多看一眼?!?p> 語氣說不出的哀怨,慎慧怡道:“怎么會呢?姐姐你向來得皇上青睞,男人嘛,都喜歡貪新,但論資質(zhì),誰能比得過姐姐得到的圣心。”
曲玫苦著臉皺眉:“你這是挖苦本宮嗎?現(xiàn)在西宮什么情形你看不出來?青睞,只怕早是陳年舊賬了,也就妹妹心寬,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p> 慎慧怡無奈道:“嬪妾倒不是心寬,只比不得姐姐才華橫溢,所以不敢奢求。新人雖好,可性子難免嬌嗔,還是時常陪伴的來得順心,嬪妾這也是為姐姐感到不值啊?!?p> 曲玫一改往日的跋扈,略帶厭棄道:“順心也得人家看著順眼,要是介意了,看你就全是罪過?!?p> 慎慧怡沒想到曲玫有了自知之明,而且爭寵之心竟一下子冷寂,故作嘆息道:“要說也不無道理,還是姐姐看得透徹?,F(xiàn)在就不說后宮如何?單就是那長河公主,因著皇上看重,不過兩年多就獲得如此地位。唉,雖說人家不是后宮婦人,可也榮寵得羨煞旁人,要是能與她近親些,或許皇上矚目幾分也不一定?!?p> 曲玫聽罷心里更加陰郁,想她當初慫恿競陶戲耍張姮,不過是煽風點火的個性使然,但也因此埋下了禍根??v然后來有心巴結,可一切為時已晚。好在人家不是妃嬪,否則如此能耐豈還有她張揚的日子?嗔怪道:“自古這妃嬪和皇嗣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再說人家現(xiàn)在是公主,看得上你一個婕妤?別自討沒趣了。”
慎慧怡顯得無奈,慢悠悠道:“是啊,不過說來,與公主親近也不是那么容易,一般的金銀她看不上,就是進獻再多也不及皇上的手筆,所以這心思不得不多番考慮......想她人現(xiàn)已是初長成了,說句不怕僭越的話,這婚事想必也不會太遠了,就不知皇上心意如何?倒是可惜我慎家沒個能挺直腰桿的,若是能攀上公主的婚事,就算皇上不重視自己,看在她的面上,多少也能有一席之地啊?!?p> 曲玫聽慎慧怡這么說,雖然恥笑,但隨即升起一抹心思;雖說曲苃不中用了,但曲家可也不止他一人啊。
她未入宮前,曾見過一位遠房堂兄,年紀比他們兄妹長,成親也早,有一子虛歲算來今年也弱冠了,還聽說去年鄉(xiāng)試考得了前三,那今年科舉勢必會來長陽參加光鹿院的會試。這學識方面曲玫自是不擔心,就是不知相貌如何?若能入得皇上的眼,她再從旁敲擊,那這駙馬之位就不是難事了。
曲玫心中燃起期許,認定這事十有八九能成,又幻想到時候她的位份肯定也不能委屈了嫡宮之后。就算與張姮心有芥蒂,日后見面,看在夫婿的面上,也少不得給三分薄面。
——這簡直是兩全其美的大喜事!曲玫愁容盡散,誓要好好籌備一番不可。
而慎慧怡見她動了心思,也不點破,只抿茶繼續(xù)和她攀談閑話,坐看她的自取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