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張姮陪著張思戚進(jìn)了午膳才退出成望宮,看著驕陽恍如隔世。
今日若不是戶部大司她在劫難逃,畢竟那名冊是她自己拿走的,那賄賂的官員名單也是她自己收下的,唯一慶幸的是那些賄銀早早用在難民身上,否則這勾結(jié)朝廷的罪名,她一定逃不脫。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吏部奉書要給她這兩樣?xùn)|西,如果是報(bào)復(fù)她拿走了名冊壞了武舉的比試,那他的膽子未免太大了,而且他收受的賄賂可全來自于那些權(quán)貴,就這么在眾目睽睽下拿到她府上,他就不怕東窗事發(fā)?
他可是吏部官員啊,他會傻到如此?!
還有那名冊,怎么就夾雜了官員名單的紙?她明明記得為了保險(xiǎn)起見,將其塞在一個梳妝盒的下層,更和名冊分別放在不同的箱子里的,難道有人私自取出來,并在皇上派人翻找名冊時趁機(jī)夾進(jìn)去的?
張姮不想打草驚蛇,故作無事準(zhǔn)備回東宮去,只是思緒煩亂,腳沒站穩(wěn)踉蹌,幸虧一旁的陳恬及時出手扶住她,問道:“殿下無事吧?”
張姮轉(zhuǎn)頭定定看著他,語氣不善道:“陳統(tǒng)領(lǐng)希望本宮有事?”
陳恬低頭道:“臣不敢?!?p> 張姮冷笑道:“看侍衛(wèi)如此森嚴(yán),是否隨時要聽候吩咐將本宮拖出去了。呵,我原本還奇怪誰做了皇祖父的耳報(bào)神,現(xiàn)在想想倒不奇怪,這禁軍知道的事,怎么逃得開陳統(tǒng)領(lǐng)的眼睛呢?!?p> 陳恬不作答,只靜靜站著,張姮也不想和他多攀談,帶人回去了東宮,不想半路遇到了曲玫。
她最近可謂春風(fēng)送爽,一點(diǎn)都不在意恩寵的得失,見到張姮更是眉開眼笑,似乎悠兒那件事根本就不存在,語氣也頗為和藹:“嬪妾參見殿下,聽聞殿下出宮去了,嬪妾還想念殿下呢?!?p> “曲娘娘,無事長河就不多聊了?!睆垔幌肱c她多接觸,哪知曲玫故意纏著她道:“不敢,只是久不見殿下,所以來問候一聲。啊對了,嬪妾宮中新得了上好的絲絹,殿下若是喜歡,嬪妾請您去蓮寶宮挑挑?!?p> “不必了,本宮沒心情?!?p> “恕嬪妾直言,殿下確實(shí)心情不好,若有什么煩心事不妨與嬪妾說說?!?p> “婕妤娘娘很閑嗎?”
“呃不,嬪妾只是擔(dān)心殿下,若說這女子要是有難言之隱,同為女子的嬪妾或許可以傾聽?!?p> “本宮是有煩心的事,但還不勞娘娘你,而且本宮現(xiàn)在沒心情應(yīng)付一個又一個來找事的,如果婕妤娘娘覺得清閑,那本宮不妨從今以后將更多的心思放在后宮,好好給你們這幫喜歡斗來斗去的人找些事。即便是逾越也無所謂,反正本宮現(xiàn)在在后宮,有的是時間!”
“殿下!嬪妾不是那個意思!嬪妾也不是有心沖撞殿下的!”
“哼!”張姮讓人揮開她徑直走了。
曲玫見此羞得滿目通紅,此次本想趁機(jī)拉攏,順便提一提自己那侄子的事,沒想到這張姮這么不識趣,不過轉(zhuǎn)念一想,為了日后的飛黃騰達(dá),還是忍了下去。
長慶殿,張姮回宮的消息讓留守的宮人自是高興,可一看張姮一臉嚴(yán)肅,誰也不敢多說話。只見她翻開隨她出宮的箱子,卻并不翻找,眾人大惑不解,只聽她陰惻惻道:“誰跟著我出宮的,統(tǒng)統(tǒng)站出來——!”
“殿下?!殿下息怒!”所有人都嚇壞了,別說是宮人就是阜平阜安和槿綿也沒見過她發(fā)這么大的火,有想探究的,可嚴(yán)峻之下,誰也不敢多言,阜平雖然也不明,不過私下他多少猜到張姮發(fā)怒必和那本名冊有關(guān),難道成望宮里出事了?
不做他想,除了他們,跟隨的四名宮婢,二十個護(hù)衛(wèi),全部出列跪在院中。
張姮表情陰郁,心里不斷回想著吏部奉書將名單交給她的種種細(xì)節(jié),深怕錯漏那哪處又被人拿捏。
——誰都不能信了!誰都靠不住了!到底是誰?!究竟她宮里還有多少別人的眼線?!究竟還有多少吃里扒外的人?!背對著她們隱著怒火道:“我問你們,那本名冊,是誰做的手腳?!?p> 阜平四個還好說,他們一直忠心,可剩下的人就不同了。
“我最后再問一句,是誰?”張姮忍耐到了極限,可眾人還是不說話,最后直接怒吼道:“好,好極了。枉我?guī)銈儾槐?,可你們好啊,竟對別人忠心耿耿......阜平!給這些陪我出宮的人結(jié)算俸祿,他們想帶走什么也盡管拿,從今以后,我東宮不需要他們伺候了!”
“殿下???殿下不要趕屬下/奴才/奴婢走啊!殿下開恩啊?!背ジ菲剿娜耍腥硕脊虻仄砬?,他們很多都不知自己錯在哪兒。
安歌道:“殿下,如此全將人趕走,是否會中了別人的計(jì)?”
張姮冷笑:“哼,我現(xiàn)在已如有心人所愿上勾了,早些散了你們,也省得大家一起受苦?!?p> 阜平驚道:“殿下?您說什么?您上什么勾了?”
張姮苦笑道:“前幾日,我從吏部奉書那得來舞弊的名冊,事后他不是上繳了一張賄賂名單嗎?方才皇上要找那本名冊。有的人,就趁機(jī)將提前偷出來的名單塞在里面。皇上看了后大發(fā)雷霆,只怕從今以后我再無寧日,早早遣散你們,也省得受牽連?!?p> 眾人心里一驚,都不敢相信事情會如此嚴(yán)重。捫心自問,張姮作為一宮之主對下人真的可以說仁至義盡了,饒是誰也不明白到底還有誰受人蠱惑做出背主忘義的事。
此時有個護(hù)衛(wèi)想起來,萬順帶人來尋名冊的時候,一個喚作蓮兒的宮婢直接開了箱子將一個本子交了出去,心里大驚,指著蓮兒道:“是你!是你將名冊直接交給萬公公的!”
蓮兒大驚失色,可被人揭發(fā)只能爬到張姮面前求饒:“殿下,殿下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那本名冊,那個,奴婢只是,只是想幫宬王殿下而已,奴婢并非存心的!”
所有人齊齊看著她,這個叫蓮兒的宮婢是當(dāng)初內(nèi)廷司撥派下的,在東宮伺候也不短,怎么又和宬王牽扯到了?
“為什么?”張姮冷著雙眸盯著她問,蓮兒哭道:“殿下,奴婢真的不是存心要害您的,您對奴婢好,奴婢是記在心上的。這件事奴婢也沒想到,真的只是想借此幫宬王殿下肅清奸臣而已。奴婢原先在葒桐殿伺候的,宬王殿下他其實(shí)很可憐,可珣王和帝姬一直看不起他,不斷欺凌他,奴婢只是想幫他,畢竟現(xiàn)在還有很多人要害他所以......這都是奴婢自作主張,真的不是存心要害殿下您的,奴婢也沒想到會鬧成這樣,若皇上問罪,這件事是奴婢自己的主意,您將奴婢交給皇上吧,可奴婢真的沒想害您!”
張姮一直很佩服張昱,他能讓一個本沒有過錯的人,讓旁人認(rèn)為他有錯,并且就連被設(shè)計(jì)的人自己也認(rèn)為自己錯了。
或許這件事張昱并非是布局者,因?yàn)槿バ隹幢任涫菧貨h的提議,也是她自己要去,不忿吏部更是她自作主張,可他萬沒想到張昱還是抓到了機(jī)會。
這算是個警告嗎?因?yàn)樗慈玖瞬辉撜慈镜臇|西?所以他讓皇上忌憚她,并且利用吏部奉書傳遞名單,一石二鳥除掉所有的隱患。
張姮現(xiàn)在覺得很累,蓮兒還在哭求,可她已經(jīng)不想再聽,讓人將其關(guān)押就回了寢室,倒在舒適的床榻卻怎么也緩解不得。
這個宬王叔,他作為清竹先生起就一直欺騙她,哪怕目前他于朝廷已經(jīng)沒有政敵,他依然不肯放過她。除了心累,也只有心驚,更是心驚膽寒,沒想到張昱的影子無處不在,宮內(nèi),宮外,到處都是!
不知為什么,張姮慢慢浮現(xiàn)出了張啓之的身影,和他的無助相比,究竟誰更痛苦呢?
晚些時候,她去了葒桐殿,這里春意滿滿,栽植的竹子,似乎比往年更加茂盛。俗話講,梅蘭竹菊四君子,可這其中有一半兒都讓張姮感到厭惡和作嘔。
張昱坐在殿內(nèi)新燃的香正是用的竹葉,就地取材,新穎而清幽。而為了招待特意大駕光臨的張姮,張昱還特意將新的隆中茶取出烹煮,更親自遞到她坐前。
“我和王叔之間,是不是真的不死不休了?”張姮開門見山。
“蓮兒的事,我真的不知道?!睆堦诺饛?fù),自顧自地沏茶。
“如今王叔一句不知道你覺得我會信?就算不是,她也把罪名扣到你身上了,彌補(bǔ)了去年你計(jì)劃中的遺憾。而不管這件事我結(jié)果如何,反正在皇祖父的心里已經(jīng)有了猜疑的種子,讓我以后不得不夾起尾巴做人......也不得不說,論調(diào)教下人的忠心,我確實(shí)不及王叔?!?p> 張昱倒?jié)M了茶杯,卻也沒有喝茶,任憑火爐里的炭熄滅。
昨日郭通帶著吏部奉書的消息告訴他的時候,皇帝已召長河回宮了,他根本來不及阻止。所以不管這件事他是否授意都逃不開干系,所以解釋也沒用。
平心而論張昱并不討厭張姮,這個孩子的身份他也一開始就知道。她初到列文樓的時候,人是那么天真浪漫,而且難得的好學(xué),對宮人也無高低貴賤之分,那時候的她沒有任何市儈傲慢拘禮,讓他覺得宮外的孩子真的很像一張白紙。
可短短兩年時光,她就成了與他對峙的厲害角色。要說不忌諱那是假的,因?yàn)樗男囊苍绫蝗竞诹耍砷L的陰影讓他并不認(rèn)為皇族中有善類;在這個皇宮里,到處是利用,你不利用別人,就會被利用,包括他自己。
張姮見他不語,索性又說:“我此番前來,除了拜訪王叔,你也可以理解為興師問罪。我還是那幾話,我不喜歡政事,但這不代表我對被人利用和陷害可以逆來順受。之前是因?yàn)榛首娓?,我不得不接受??赏跏迥悖氵€不是君主,你沒理由我也沒理由接受這種利用。”
“身不由己,也不過是懦夫的借口,既然殿下開誠布公,我也只想說,有些事人一旦碰觸,就難以逃脫這牢籠?!?p> “王叔是怪我不該沾染朝廷?”
“殿下是聰明人?!睆堦旁捓飵Я送{。張姮不怒反笑:“皇族的人,并不能做到身無旁物,而我也不是那種事不關(guān)己默不作聲的人。王叔若不想有人掣肘,那就應(yīng)該盡力輔佐朝堂,別讓我揪出一些貪贓賣法以及舞弊的不軌事。否則你如此事事在意,不單顯得你小肚雞腸,更是對自己能力的否定,長此以往,這心夠你操勞的嗎?”
“......”
“這次的事于我是個教訓(xùn),于王叔也是。我勸你好好督促自己的手下,凡事適可而止,不要把我逼急了。否則,我現(xiàn)在雖然不是你忌諱的人,但我不知道將來會不會成為你最忌諱的人。”張姮起身離去,就在走到殿門的時候又道:“蓮兒我還給你,以后別再讓你的狗出現(xiàn)在我面前?!?p> 張昱面對早已寒涼的茶水,默默無語,心里只嘆事情終于還是走到這一步。
張昱做的事,事事關(guān)于民生,利于朝廷,利于江山社稷。
而張姮也同樣,她做得也都是安撫民心的好事,而且科場舞弊,還這么明目張膽的無恥任誰也不會坐視不理,所以皇上和張昱都沒理由苛責(zé)忌憚,畢竟她做得是善舉。
可兩個都行的善舉,卻怎么就成了一場禍端的開啟呢?
等張姮離去后,郭通進(jìn)來收拾殘局。但這一次,張昱言語及其冰寒:“跪下。”
郭通一頓,立即跪下請罪:“殿下恕罪!這件事,是奴才僭越了?!?p> 張昱輕咳了幾聲,自怨自艾道:“我唯一一點(diǎn)血親也被你斬?cái)嗔?。呵,在這個宮里,終于誰都是我的敵人了。”
郭通急忙道:“殿下恕罪,這一切都是奴才的錯,望殿下保重自己。只是,只是長河公主的位份與您比肩,長此下去,實(shí)在是......”
“夠了!你給我滾出去!”張昱第一次發(fā)火,郭通很明白,可他不后悔,因?yàn)榛噬弦呀?jīng)忌憚張姮了。
這就像一個煙火,等待她燦爛的時候一舉擊潰。
要怪,只能怪張姮太聰明。
自從宬王立于眾人面前,她就再不越界,即便那步攆是皇上親口賜予,她也不再乘坐,從頭至尾只做自己規(guī)范內(nèi)的事。就拿這次的武舉初試來說,她對朝廷命官也只是給予警告,盡量讓一件事做的公允,誰能說她就是有心染指朝政?
難道作為皇族,為了不受忌諱就只能裝聾作?。靠v然會讓人覺得她是僭越,可到底她做得也沒什么不對。
吏部言關(guān)傳消息進(jìn)來的時候,雖然這是一個機(jī)會,可讓郭通還是尋不到一點(diǎn)可借題發(fā)揮的借口,所以不得不讓人慫恿奉書將事情鬧大。畢竟郭通除了張昱從未見過如此隱忍和審時度勢的人,這樣的人對張昱來說是一個威脅,所以哪怕張昱惱火他也必須要除掉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