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思戚過后有些貪杯,不過酒席依舊熱鬧,張啓之見天色晚了就奏鳴退席,張姮看他離去前似乎有話對自己說,可席宴正酣,她暫時脫不開身。
張思戚看著眾人的表現(xiàn),借口醒酒,讓朝臣們繼續(xù)欣賞歌舞隨意,然后就去了側(cè)殿。
皇帝一走,自然叫人放松,很多人對宴會的氣氛有些局促,也悄悄離席。過后,槿綿對她低聲說張啓之在松苔橋等他,于是悄然出去。
松苔橋位于承光殿西宮道以南,隔著一座宮墻,橋下流水穿過,十分寧靜。
但在張啓之來此之前,他的目的地卻不是這里,之前他確實想在宮內(nèi)多待片刻對張姮另有囑咐。可他看到元裳獨自一人神傷,便轉(zhuǎn)了方向欲上去攀談,不過又另有人捷足先登,正是張昱。
對于廬嶺元氏的兵權(quán),不叫人動心是不可能的,特別是對張啓之而言極具吸引力,當然也明白若要拉攏廬嶺元氏,靠張姮去勾引是不可能的,畢竟他現(xiàn)在在張姮心里可是情深意濃的君子,她能牽制住金陵軍足以。至于廬嶺元氏,他自有一套手段,除了對他們這些武夫稱兄道弟,就是施恩于人,若這都不能讓他們順服......也就只能下聘聯(lián)姻了。
不過目前張啓之的理智告訴他,他還不能放棄張姮。
但朋友淡水之交總不過分吧,既然是朋友,又何必計較是男是女,只許她張姮有個手握重兵的藍顏知己?這如何公平!
張啓之聽清楚張昱是借著招待之名搭訕,可語氣略顯緊張,不禁恥笑;這張昱雖有對朝臣的城府,可滿肚子的之乎者也,對于將門虎女來說根本構(gòu)不成吸引力。
在他看來,對付一個女人用得著花心思嗎?于是趁機上前“解圍”。
“宬王殿下,不巧您在這兒?!睆垎欀髦蕟?,張昱有些吃驚,沒想到早已離去的張啓之忽然出現(xiàn):“宣王?你怎么,本王以為你早就離開了?!?p> 張啓之笑道:“只怪夜色迷人,駐足欣賞了一會兒,不曾想遇見宬王和......元小姐?怎么小姐和殿下這是?!?p> 張昱顧忌元裳的名聲解釋道:“本王算是此次宴席的主人,元小姐路途不熟,所以問了幾句?!?p> 元裳雖然面上跋扈,可內(nèi)心也是個草木愚夫。她不知道張昱這是給自己找臺階,只聽他借口掩飾,大聲嗔怨道:“這前殿的路我熟悉,宬王故意這么說豈非是心虛,方才你無故與我攀扯,怎么現(xiàn)在說謊?”
張昱有些尷尬,倒是張啓之心里感嘆;這世間的女人怎么都這么愚不可及。盡管夜幕低垂,可張啓之就是忍不住要開懷大笑,然后他一把拽過元裳對張昱道:“宬王殿下假好心,可人家姑娘清白可容不得你欺瞞,左右遇到了在下,那我就先送小姐回去在出宮了?!比缓蟛坏葘Ψ交卦挘瑥阶詭е央x開。
張昱留著原地,見他們二人走遠,嘴角不住淺笑,然后身邊一道黑影立即悄聲尾隨追去。
張啓之并未注意有人跟蹤,他一離開張昱的視線就撒開了元裳,抱歉道:“方才一時情急,冒犯小姐了。”
元裳低著頭,語氣有些嬌羞:“不,是我要多謝王爺解圍,原本我只是出來散散心,沒想到宬王殿下忽然找我聊天,還擋著我的路,所以我......”
張啓之道:“我明白,元家畢竟功高震主又手握大權(quán),何況元小姐又生的如花似玉,叫人不動心是不可能的。”
元裳聽罷雖然害羞可也只是苦笑:“可我比不上長河公主......”
張啓之更笑:“她有她的好,你有你的美。說實在的,見慣了宮廷人的虛假造作,難得有小姐你這樣真性情的女子,倒也是長陽的一處景觀啊?!?p> 元裳被他安慰,偷偷向這英俊的王爺望去,只見他在月色下,臉龐更是吸引人,見他似有察覺望來,又不好意思別過頭心跳加速,心里一個勁奇怪:自從遇到他,自己的心就總是被開解,還真是奇怪。
張啓之見她上鉤,卻也不急在一時,畢竟他還有個約要赴,不宜在元裳身上耽擱太久:“承光殿就在眼前,小姐自便吧,切莫讓元將軍和夫人擔心?!?p> “?。慷?,好,好的?!痹颜f完就急沖沖回去了承光殿,之后的事張啓之就不再去理會,折返又去了松苔橋,見張姮早已在那,故意熄聲上前。
張姮出了承光殿就直奔這里,四下無人,但并不覺得張啓之是在騙她,所以只好等待??稍绞前察o,她就又忍不住想起李珌,只好搖頭甩開這種念想,忽然耳邊傳來迷醉的聲音:“月色迷蒙,佳人可在念誰?”
張姮嚇一跳差點往前摔去,張啓之眼疾手快將她拉住,然后抱入懷中歉意道:“抱歉,約你出來嚇著你了?!?p> 張姮感受著熟悉的氣息,搖頭然后也回抱著他,方才張啓之的戲言,讓張姮升起了負罪感,張啓之見她傷感,嘆氣道:“還是放不下嗎?”
張姮明白他在說誰,可是又不知如何答復,只是看著他。
張啓之的發(fā)絲伴著清風撓過張姮的面容,只聽他寬慰道:“就算他放不下,我也不會放手了。所以你和我對他只能是一句抱歉,也要心里有負擔,更不要要覺得對不起他。坦誠以對,如此才不辜負你和他的朋友之誼?!?p> 張姮點頭,只道一聲但愿吧。張啓之則繼續(xù)勸道:“金陵郡王是你的朋友,差不多與我同時認識你的,他生出一些男女之情也是常理,只關(guān)鍵在于你自己怎么選擇。不過你們之間我是立理解的,但若在與旁的男子一塊兒,我也不知自己會做出什么,所以你記住不要讓我生氣?!?p> 張姮與他的懷抱分開些許道:“你怎么會這么想呢?”
哪知張啓之索性放開她,月色下面容有些清冷,帶著傷感道:“大殿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隨著你,特別是遠道而來的元家。唉,你說我能不提醒你嗎?小傻瓜?!?p> 張姮感到有些冷,明白張啓之話里的意思。
皇帝要利用她,讓他們分離,于心而言她是絕不愿意的,對著他堅定說道:“我的心早給了你,又怎么會容得下旁人,就算皇上的意圖明顯,我自己也絕不會就范,請你相信我!”
張啓之似乎笑了:“皇上的意思我是猜得到的,你放心,我也絕不會讓他將你賜婚下去......除了我?!比缓笏驮诎堤帍堥_了雙臂,張姮又怎會不知他的意思,情不自禁地跑了過去,兩人又相擁在一起。
月色下,石橋上,一對璧人是那么和諧而美妙,可這一切都被郭通看在眼里。
承光殿上宴席還在繼續(xù),張昱坐在席位上聽郭通耳語,最后低聲笑:他的傻侄女啊,被這樣一個口蜜腹劍的小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該說她蠢,還是用情至深呢??磥砣蘸?,可有得忙了......
另一邊正出宮的張啓之,對于張昱的了如指掌渾然不知,他的心思在車內(nèi)暴露無遺,只覺得甜言蜜語有時真比殺人利器好用,早知如此何必十年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過現(xiàn)在知道也不晚。
沒看為了所謂的愛,為了一句空口允諾的妻位,張姮這個處處給人驚喜和力挽狂瀾的人,已經(jīng)對什么都不管不顧了嗎。
還有元裳,至少現(xiàn)在對他不反感,有這樣一條引線,日后再善加利用,何愁不能得到元家的兵權(quán)。等謝舷再將賬本名冊送來,那么他的未來自可清晰光明。
正當張啓之憧憬未來的時侯,車外忽然傳來翟武的聲音,低聲稟告:“王爺,屬下已命人將那些銀票放進敬成堂大學士的府邸,并安排好看見賈岦與皇商接觸的人證了?!?p> 張啓之聽罷滿意地應了一聲就閉目養(yǎng)神;自從張姮分析出了皇商與朝廷命官的勾結(jié),他便透露了些線索給周邰,且一步步地牽引讓他為自己鋪路。如今要保下謝舷,自然對付這個耿直又不聽話的周大人要另費心思。
所以最后萬事俱備造成的結(jié)果,就是溫沨在宬王宴席的三天后忽然來長慶殿相求。
事情的起因還得從科舉考題泄漏講起,多方查探始終無果,而學子們被耽誤的考期太久,皇上不得不下旨限期破案,滿長陽哪里都充斥著五方衙門的審查,而陸陸續(xù)續(xù)的調(diào)查結(jié)果越來越傾向朝廷內(nèi)部。就在昨日剛剛下朝,張啓之和周邰忽然覲見說找到了攪得朝廷上下不得安寧的幕后真兇。
——現(xiàn)任光鹿院敬成堂的大學士,賈岦。他勾結(jié)皇商私自販賣此次文舉的考題,因怕事情追查,所以假借水金寺出售的祈福香囊掩人耳目,按照不同的題目數(shù)出售,不過一個月獲得了五千兩的高額暴利。
周邰案發(fā)后一直派人埋伏在寺里,也終于在今天抓到了匪徒,據(jù)實回稟道:“此次多由宣王出力暗中協(xié)查,這才引得嫌犯出面,微臣一舉拿下嚴審,他們招認所得的考題,全部出自一叫賈雋的人。而賈雋是朝廷記名的皇商,怎么可能沾染科舉之事,要說賄賂倒還好理解,可偏偏他是販賣考題。微臣于是又派人細查,發(fā)現(xiàn)賈雋手下有個得力的副手總是出入大學士賈岦的府邸,而且每次都帶著個木盒,據(jù)目擊人揭發(fā),今又見有人拿著木盒鬼鬼祟祟往學士府邸去,微臣便想派人捉拿,可宣王勸微臣此事可大可小,便先派了府內(nèi)的侍衛(wèi)捉拿,然后一切再由皇上定奪?!?p> 張思戚先看向張啓之,眼神復雜,然后叫萬順將殿外羈押的人犯帶上詳問,三人被押上來各個鼻青臉腫,忙問這是怎么回事。
張啓之道:“抓捕之時他們負隅頑抗,臣害怕他們引人來,所以才叫侍衛(wèi)下了重手?!?p> 張思戚對此也不再追究,忙叫人據(jù)實招供,果然他們承認是賈岦借著職務的便利,將光鹿院今年定好的考題陸陸續(xù)續(xù)帶出,然后讓自己的親戚賈雋想辦法帶價販賣,已經(jīng)快一個月,要不是此前一個考生在考場敗露不軌,這件事只怕就蒙混過去了。
張思戚聽后艴然不悅,心道這賈岦實在是膽大妄為,他身為光鹿院的學士竟敢做出這等以權(quán)謀私的事,于是立即叫刑部將他和那個賈雋捉拿候?qū)彙?p> 隨后大批刑部備兵和衙役突降賈府,魯唯昌更在其家中搜出幾個塞滿銀票的木盒,那里有著各個州府簽發(fā)的銀票,事情算是證據(jù)確鑿,于是雷厲風行下,皇上將賈家一舉降罪。
賈岦對此當然大呼冤枉,可他說不清這些銀票的來路,刑部不得不用刑審問。他年事已高,可受刑后仍是不認,倒是賈雋吃不住刑,無奈在供紙上畫了押。
張思戚看過口供就定了處置,次日先在朝上數(shù)落光鹿院等人嚴查不待,取消監(jiān)審資格轉(zhuǎn)交吏部。然后言明賈岦以權(quán)謀私,著令罷免官職,待抄家后流放,家人也全部貶為奴籍。
溫沨對此大感意外,因為賈岦和溫沨的父親溫正祺是故交,算是他的老師,他的為人溫沨自然清楚,如今被扣上這樣的罪名,當然在朝上喊冤為其辯駁??勺C據(jù)確鑿,五方衙門的周邰也是剛正不阿的人,斷不可能栽贓,所以皇上也不聽溫沨和其他賈岦的同僚聒噪就這樣定了罪。溫沨苦諫無果,這才不得不來求張姮。
但這件事涉及國政,張姮就是有心相幫,皇帝也不會準許有人撼動他的權(quán)威。再者查出案犯的人是張啓之和周邰,鐵證如山,這事又或多或少有自己提出的線索指引,如今牽扯出光鹿院的學士,她也愛莫能助。
特別是之前通過競陶的胡作非為,張思戚會信那些老臣有不軌也是常理。
可溫沨不能坐視不管,哀求道:“我知道這件事很難,可賈夫子是我的老師,我作為學生不能看著他不管,眼下就當我求你,求你幫我勸皇上暫緩幾日。”
張姮為難道:“可這件事的證據(jù)是明擺著的,就算皇上肯聽我的話,他也只會暫緩刑期,你又去哪里找證據(jù)翻案呢?”
溫沨也知道這么做是無濟于事的,這一切也好像都是真的,可他就是不信。
賈岦從他幼年時就時常警示他君子不可貪靡,他本人更是清廉質(zhì)樸,怎么可能會是貪財?shù)娜?,他最后幾乎給張姮跪下求道:“我相信我的老師不會是那種人,他就是貪也不可能今年才想起這種事。他年事已高,再有一年就要致仕養(yǎng)老了,他犯得著在這個時候晚節(jié)不保嗎?你想想這一切不覺得可疑。何況刑部的刑罰甚重,他在重刑之下難保不會亂招供,他一定是被人陷害的?!?p> 張姮聽罷也確實覺得可疑,若要說賈岦是慣犯,怎么會在這個當口叫人抓住把柄,思來想去,便決定幫溫沨這個忙。可是去見張思戚的路上怎么也想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更不知該怎么將這個話題牽引出來,頗為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