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無人在意競陶如何,就在她“蘇醒后”正恐懼不安的同時,張思戚下旨于承光殿宴請突賀使臣,那么作為和親籌碼的她必然要出席。赴宴當日,競陶任人梳洗任人打扮任人帶去殿閣,這讓她本就陰霾的心又蒙上了一層恐懼。
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人了,已經(jīng)從帝姬淪落成了一個囚犯,每個人對她的態(tài)度都如仇人一般寒冷如霜。
她想逃,卻怎么也掙不脫。
時至今日,她的嬉笑怒罵再不受人關(guān)注,而旁人的情緒也再與她無關(guān)。這讓她萌生出一個恐怖的認知;這座她熟悉的皇宮已變成一座地陵,而這些宮婢此刻要將她抓去陪葬。
待到了承光殿內(nèi),這可怕的認知,競陶更加確認!
那里雖然賓客滿座,可多一半兒的人她都不認識,甚至還有像惡鬼一樣的人,這讓她再也受不住打擊,連連驚聲尖叫,努力掙扎著想逃離這地獄一樣的地方。
張昱見勢不妙,一聲令下,又圍上來不少侍監(jiān),將陷入瘋癲的帝姬轉(zhuǎn)移到側(cè)殿??筛偺找呀?jīng)不管不顧,掙扎著大吼:“你們不是人!你們這些鬼要對我做什么?!放開我!我要去找母親!我要去找父皇!來人啊救救我——!”
張昱安撫了殿內(nèi)的賓客趕到她面前,心中暗悔果然讓競陶提前見到突賀人是不明智的,威脅道:“帝姬,今日是魏國大喜之日,你這樣瘋瘋癲癲的想干什么?”
競陶終于見到個自己熟悉的人,這個在夢里反復(fù)折磨她,也恨急了的仇人,作勢就要沖過來撕碎他:“張昱!你害我!你這小人竟敢害我!我要讓父皇扒了你的皮——!”
張昱對此冷笑:“我害你?帝姬何出此言?我怎么害你?。俊?p> 競陶明顯一愣,不知如何答復(fù),對之前的一切只有縹緲虛浮,唯有在心底知道面前的張昱是她的仇人而已。這時她才覺得事情不對,心中反復(fù)疑問為什么是張昱站在承光殿,珣王呢?珣王到哪里去了?
張昱冷笑一聲打斷她的臆想:“別無事生非了,今日可是你接見突賀使臣的日子,趕緊清醒清醒,給即將與你和親的人一個好印象,別丟了魏國的臉和你自視甚高的帝姬身份。”
和親?競陶的意識又像天塌地陷般崩碎。
是誰要和親?跟誰和親?張昱說讓她去接見突賀使臣,突賀是什么?回想起方才殿內(nèi)那些如惡鬼般的乞丐,臉色瞬間煞白——難道?!難道張昱是讓她和那些人成親?!
“不——!我不要!我不要成親!我不要跟那些鬼成親!我是帝姬,是高貴的帝姬!母親是不會讓我嫁給那些鬼的。還有父皇!我要去找父皇!他絕不會讓我嫁的!都是你!是你騙父皇和母親的,都是你陷害我!我要他們把你碎尸萬段?。 ?p> 競陶毫無理智地亂吼亂叫,張昱卻好整以暇看著她;畢竟圣旨已下,她除非現(xiàn)在一頭碰死,否則她非要去那地獄龍?zhí)恫豢伞?p> 然而郭通卻一臉慌張地進來耳語稟報,頓時讓張昱臉色大變,不可置信地丟下競陶又折返回去。
他萬沒想到事情又發(fā)生了變故;突賀人竟會否認這樁婚事,具體來說是否認競陶這個人。
殿內(nèi),泊日特等人正和朝臣言辭相抗,張思戚一臉苦楚,張姮站在一邊更是不知所措。只聽他們飽含怒意道:“此等關(guān)乎兩國關(guān)系的大事怎能如此兒戲?!她才是競陶帝姬,你們怎說方才那瘋女人是,你們這是存心戲弄突賀嗎?!”
魏國朝臣立即安撫:“使臣息怒!這位真的是長河公主,是圣上的長孫,的的確確不是帝姬?!?p> 這時跟在泊日特的另一使臣,也就是前幾日在大晟殿上言辭囂張的敦格勒斯怒道:“我不管你們魏人什么花花腸子,但你們送來的畫像告訴我們她就是和親的帝姬,說話怎可以顛三倒四,你們是想魚目混珠還是看我們突賀人好欺負?!”
他說完一身戾氣迸發(fā),很多文臣都迫于壓力不敢說話。
但元樅卻不同,原本他就對突賀人的囂張看不過眼,而自家孩子對長河公主什么心思他也看在眼里,于公于私他都不贊同張姮成為和親的人選,立時反駁:“貴使言之鑿鑿,可事實就是如此,圣上言明是競陶帝姬,你們無故指認旁人,難道不是你們不顧吾主的圣言強詞奪理嗎?!難道突利可汗是想以此為借口對魏國不軌?!”
“笑話!我突賀萬里河山會將你們放在眼里,倒是你這老頭兒什么意思?現(xiàn)在是你們無故戲耍,還言語威脅,你當我突賀鐵騎是擺設(shè)嗎?!”
敦格勒斯和元樅一下將問題上升,這讓眾人如臨大敵,張昱這時趕緊勸道:“父皇,此事事出意外,既然突賀使臣說是畫卷出了問題,那么請大羅大人將畫卷取來,咱們也好澄清誤會?!?p> 泊日特冷哼:“取來自然是要的,不過不管你們找什么借口,我們突賀人都認準這位公主是將要和親的人了?!?p> 其他突賀使臣也幫腔:“說得對,我們可不要瘋子。”“我們突賀人可不像你們這樣不坦率,你們休想蒙混。”
張姮心里一沉,大感事情不妙,雖然她也不知這些突賀人為何變了主意,可當侍監(jiān)急急忙忙將館驛的畫卷取來一看,不光是她,在場所有人的頭都炸了——這畫卷上的人是長河公主不錯,可旁邊的一行標注,卻明明白白寫著競陶帝姬的名號!
突賀一行人看著魏國上下滿是驚恐的容貌,略帶得意說道:“皇帝陛下可看清楚了,這可是你宮里的人前不久送來的,你不要告訴我們說是你們送錯了。”
畫的確是錯了,可張思戚也沒叫人送畫卷過去啊,否則何必今日另擺宴席。
他捏著這不管是紙張質(zhì)地,還是書寫繪畫方式都是出自宮內(nèi)手法的畫卷渾身哆嗦,頭更像是被人重錘,更想大聲責(zé)問是誰?!是誰干出這種混淆之事!到底是誰?!
張思戚扶額,開始不住地冒冷汗,眼看著就要暈厥,張昱立時大聲道:“父皇,此事需要慎重處理,您還要將隨嫁等物處理好急不得的。另外貴使也息怒,或許是我們搞錯了,今日一場誤會,我們定當處理妥當給突賀一個滿意的答復(fù)?!?p> 泊日特攔下敦格勒斯道:“既如此,那就請王爺盡快。不過今日事怕你們需要好好處理了,我們就先回去靜候陛下的消息了。”說完他們轉(zhuǎn)身離去,不過臨出殿門之前,竟來到張姮面前行賀禮道:“公主殿下,我們突賀人恭候您的和親大駕了?!?p> 張姮腦袋登時嗡的一下陷入空白,張著嘴發(fā)不出一個音,而泊日特也沒等她答復(fù)。
承光殿鴉雀無聲,有人看著張思戚想揣摩個圣意,有人心里打鼓怕此事處理不好會惹來突賀的大兵壓境,但更多的人是怒不可遏。
張思戚頭痛欲裂,最后竟一下朝后栽去,萬順和張昱忙將他送回成望宮。張姮也想跟去卻邁不出步伐,下意識地想去找張啓之,可今日對方并未來參加喜宴,心里更是一團亂。
成望宮里,張思戚揮開一行伺候的人,將畫卷砸到地面大發(fā)雷霆:“給朕去查!去查清楚!究竟這幅畫是誰畫的!又是誰送到突賀人手里的!去——!”
頓時,太平宮又亂成一片。
除去珍異館,列文樓,只要能寫能畫的人全被押解審問,足見此事非同小可。
但就算找到怕也無濟于事了,因為現(xiàn)在首要的問題不是找到真兇,而是皇上接下來不順遂大突賀改變圣意,那后果絕對不堪設(shè)想。
于是很快流言四起,長河公主即將和親突賀大侖國!
對此,大部分人是慶幸甚至是幸災(zāi)樂禍的,他們不關(guān)心張姮的畫像是怎么落到突賀人手里的,也不在乎長河公主是怎么莫名奇妙被突賀使臣看中的,更不在乎幕后作亂的人是誰,他們只知道張姮就要遭殃了!
對此,首先就是始作俑者的曲玫,此刻她坐在蓮寶宮,對著妝鏡嘲諷:長河公主,這下看你怎么辦?
然后是元裳,她覺得這消息于自己簡直是雨后初霽。她不管朝堂如何,只知道張姮走了就在沒人和她搶心上人。可她不敢表露出來,因為隨著消息的蔓延,元府上下一片壓抑,不說元翦和嚴琦,就是元埌也表示不希望張姮去和親。這讓元裳的心境如墜深淵,此時才發(fā)現(xiàn)她身邊已沒人向著她了。所以在那段忐忑不安的日子里,無時無刻不祈禱上天,讓那張姮趕緊踏上和親的車子離開魏國。
杜若高興之余卻在遺憾,因為她沒能親手了節(jié)張姮,可一想到突賀人的兇殘,心中便止不住竊喜。
朝臣們一半兒反對,言明應(yīng)該揪出作亂者嚴懲,跟突賀澄清,按原先的旨意讓競陶和親。
另一半兒則心存畏懼,他們不敢得罪那些如狼似虎的突賀人,怕成為刀下亡魂,所以主張讓張姮和親換取安逸。
兩撥人爭論不休,只有極少部分事不關(guān)己或者觀望著,等著張思戚的決斷。
可如今的帝王現(xiàn)在正以養(yǎng)病為由拒絕回答這個問題,逃避般將一切推給張昱處理。
葒桐殿里,張昱因心力交瘁和憤怒致使病情反復(fù),郭通這時回稟:“殿下,奴才已經(jīng)查過了,涉及的嫌疑人一共有百人之多,可不管如何嚴刑他們都拒不承認?!?p> “敢做這種事能承認就有鬼了!”張昱說完一陣猛咳,郭通趕緊遞去新藥緩解,張昱這才順了氣道:“想不通,我只是想不明白究竟是誰,是誰做出這種事,現(xiàn)在不可能還有人再幫著競陶,難道是有人看出什么,想攪和這樁婚事?攪和魏國和突賀的關(guān)系?”
郭通忙道:“若不是泄私憤,那么確實如此?,F(xiàn)在兩國就等于陷入僵持了,而且皇上的萬壽在即更是不妙。奴才收到消息,今年來朝的不光是梁國那些,還有齊國的使團?!?p> 張昱一驚:“齊國?!怎么還有齊國?”
郭通趕忙道:“事情突然,奴才也是剛剛得到的消息?!?p> 張昱心感不妙:“看來,這宮里是有齊國的細作了,他是故意挑起使臣誤認的,而且猜得出這個細作對父皇很了解,料定皇上不會將人選撤換,可如此一來就等于是得罪了突賀。退一萬步講,就算和親的人選變了,可依父皇的性格必然也會耽誤到齊國抵達,那到時別說是和親,齊國還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來,我們?nèi)杏嬃?,可惡!?p> 郭通急道:“那這件事就要趕緊解決,可皇上那性子不管怎么做都會如細作的意。萬一殿下去讓皇上改變心意,只怕也會造成父子不睦?!?p> 張昱又咳喘一陣道:“這也是那細作的目的,朝廷的事向來牽一發(fā)而動全身?!?p> 郭通為難道:“可不管是不是陰謀現(xiàn)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下,您得趕快拿個主意?!?p> 張昱何嘗不知這個道理,張姮也知道,不過作為當事人她現(xiàn)在只覺得心亂如麻,她書信一封叫人傳給了張啓之,對方直到深夜也沒有回復(fù),倒是失蹤許久的溫沨來了——他穿著侍監(jiān)的衣服托阜平蒙混進宮來了;他是一聽到這駭人的消息就馬不停蹄地趕來。
張姮見到他時吃了一驚,因為諸事繁雜她無心睡去,也就剛好碰見:“老師?你怎么?”
“和親人選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我不放心......便來看看你。”溫沨一臉焦急欲言又止,張姮當然知道他想說什么,只是搖搖頭,溫沨顯得有些氣急:“為什么突賀人會看上你???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張姮嘆氣道:“究竟是怎么發(fā)生的已經(jīng)不重要,現(xiàn)在就看皇上如何決斷了?!?p> 溫沨顯得不可置信:“你想讓皇上決定你的命?”
張姮無奈道:“這天下所有人的命都由他決定,你覺得我能反抗嗎?”
溫沨有些詫異,忽然她湊近道:“你不是這樣的人!你不是那個肯為命運低頭的人!”
張姮不知如何答復(fù),溫沨氣急道:“是誰將你變成這樣的?你從來都不是對命運俯首稱臣的人,你一直都懂得反抗,為什么你現(xiàn)在不了?!”
張姮反駁:“沒人改變我,只是我覺得現(xiàn)在的事,就算去反抗你認為還有意義嗎?那些是什么人你不要說你不知道,難道我自己為了求生,可以將魏國棄之不顧?就算我想,朝臣們會愿意嗎?皇上愿意嗎?我反抗只是與天下人為敵?!?p> 溫沨卻否定:“可之前你會去爭,為什么現(xiàn)在不敢了?!你的手斷了都可以在皇上面前謀求,難道就因為對方強橫就可以去認命?”
“是!”張姮很爽快地承認:“這世間的規(guī)則就是弱肉強食,你不如人就要有自知之明。以前我去爭,確實是爭命,因為我有把握可以從皇上那掙到利益??涩F(xiàn)在不一樣了,我一點把握都沒有,因為決定命運的人不再是皇帝,換成了他現(xiàn)在不能得罪的人逼他做決定了,可那些人手握的不是我的命我能怎么辦?所以老師你不要再這么幼稚了?!?p> 溫沨忽然抱住了她,張姮大駭,想要掙脫卻怎么也掙不開,只是聽他說:“我?guī)阕?,我?guī)汶x開這里?!?p> 然而面對這種承諾,張姮只能說那不過是癡人說夢;就算走,她又能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