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
放肆而狂妄,又帶著悲涼的笑聲響徹洞內(nèi)。但除了笑,陳秉當(dāng)真是不知該說什么,該想什么,該怎么辦了。良久,他喘勻了氣,沖著張姮道:“你,說得是真的嗎?”
張姮卻嘆氣,給了個模棱兩可的話:“我說得只是我的猜測,當(dāng)年的事真真假假,你作為當(dāng)事人理應(yīng)比我知道的多,想到的多,這悲劇的對與錯究竟如何也由你自己評判。我只作為一個被你陷害之人的后人來追查一個真相,我也只想知道真相?!?p> 陳秉慘笑起,好似被人掏了心挖了肺,瞬間成了一具枯骨,緩緩道:“天道輪回,真的都逃不開因果。但就算你聰明猜得到當(dāng)年的舊事,我也只能告訴你那人實在是謹(jǐn)慎,除了知道她是女子,不會武功之外,外貌我真的一概不知。而且我身為御前侍衛(wèi),也根本不能和其她女子多接觸,所以真兇,只能遺憾地說我不知道?!?p> 張姮猜到陳秉的答案,事情到了這地步,他也沒理由撒謊,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女子必然是宮闈舊人,是王璇和何凈柔兩者其中之一。
張姮攥緊了自己的衣袖,如今她身子越來越差,更身不由己,就算知道誰有嫌疑也無濟(jì)于事,可若能暫緩張思曷的步伐,倒可以勉強(qiáng)一試。轉(zhuǎn)頭對他道:“王爺,該問的我問完了?,F(xiàn)在我只能說除了皇帝,你還有一個很大的敵人潛伏在宮里,而她的目的就算與你不同,可也是為了報復(fù)。我倒覺得可以讓她禍害下去,而你日后可以師出有名,順理成章做得魏國之主。”
張思曷不言,明擺著是拒絕,張姮也知道他們兄弟這結(jié)是解不開的,只能又道:“那等你攻入皇宮,除了皇帝,女子可否都交給我?”
張思曷閉眼道:“我為什么答應(yīng)?”
張姮回道:“你的身份去報仇,可以說是因果報應(yīng)。但若殘殺無辜,那你就算占著理也成了叛逆。到時候先不管夷州,其他六州諸侯就會打著剿賊的名號將你們一舉擊潰,到時就算長陽固若金湯,你認(rèn)為你又能得意多久?而減輕殺戮的目的也是讓天下人知道,是他皇帝對不住你?!?p> 眾人有些狐疑,張姮可是張思戚疼愛的孫女,就算身不由己,她這般為叛軍出謀劃策也叫人想不通,一致認(rèn)為她心中有詐,可說得又是事實;皇帝被人清算,其他鎮(zhèn)守的諸侯是不可能袖手旁觀的,萬一國亂起,先不管他們是否被圍剿,介時再引發(fā)群雄割據(jù),他們又能逃到哪里......
張姮又道:“你只想著報仇,可天下蒼生,你身為皇族難道不該考慮嗎?你師出無名就是謀逆,是謀逆者就人人得而誅之,縱然你有千般冤屈,可在民眾心里,你毀了他們的家園斷了他們的活路,他們就一定會視你為敵,到時候天下大亂,你一樣萬劫不復(fù)?!?p> 張思曷冷笑道:“所以,你是勸我放下屠刀?”
張姮感覺到一股涼意,自知不該再說下去,可她來到應(yīng)死城,先驅(qū)趕了玄天教后逼得陳秉左右為難,無論如何也不能退縮的,說道:“殺了張思戚固然解恨,可你就不想以后嗎?縱然你自己看透了生死,那跟著你的人怎么辦?你要這些人都跟著你陪葬嗎?”
張思曷忽然張開雙目,一手掐住張姮的脖子,頓時讓她與空氣隔離,眼眸泛出慘淡的紅。只聽他陰惻惻的吩咐:“南唳,將她扔到無盡洞窟,自生自滅吧?!?p> 南唳還沒說話,南別卻是一驚:“主公?!您若要圈禁她哪里都可,但那里......唔!”他話未說完,只覺得四肢像被戳穿了骨髓,痛苦倒地在發(fā)不出聲音;是南唳制止了他,若讓他再說下去,就是忤逆張思曷,必死無疑的。
張姮渾身被瀕死的絕望包裹,天地間只剩下張思曷那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的目光,最后被黑暗席卷再沒了意識......
寂靜,黑暗,就像昏迷前張思曷對她的裁決,張姮真的被扔在所謂的無盡黑洞中。支起身,痛楚席卷而至,可渾身的痛相對于右腿卻挨得過的。等適應(yīng)了黑暗,發(fā)現(xiàn)這里不但深邃還很陰冷,應(yīng)是座天然地穴,絕非人工可開鑿,頂部斜坡處上倒有個塌陷缺口,卻無半點天光——自生自滅,看來真要如此了。
張姮艱難地支起上半身,倒是有點后悔在張思曷面前逞一時匹夫之勇了。
但不管身在何種窘境,人總會抱有各種僥幸,細(xì)聽此地萬籟俱寂,便覺身處地穴應(yīng)該不會有猛獸。
感受著寒冷的地面,張姮只覺得每一塊石頭都像散發(fā)冷氣的冰,忽然她想到當(dāng)初關(guān)押南別的那處冰窟,要知這應(yīng)死城,淺石江和山脈都近接相連,會不會除了那里,這兒也有寒陳年冰或者積水呢?若這里有水可用,多活一分也不難。
張姮給自己燃起希望,立即想去探究尋找,只不想缺了一條腿推動,行動會緩慢這么多,半天的功夫眼前的景幾乎未變,恐怕她連十步都沒走出去。可饒是這么短的距離已讓她精疲力竭,頭冒虛汗??v然感受到一股微弱的風(fēng)動,但這欣喜卻無濟(jì)于事,因為即便出口就在眼前,以張姮目前的狀況,也不能爬出這里,再生的機(jī)會又被掐斷。
而伴隨微風(fēng)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陣石子滾落,某處塌陷的聲音,這讓張姮頓時又陷入恐慌;這風(fēng)甚小,不可能吹出這樣的動靜,怕是這洞里另有玄機(jī)古怪,忙護(hù)頭蜷縮,但怪聲又驟停。
張姮不敢掉以輕心,下意識又抓起一塊石頭攥在手里;這是對未知唯一可以造成殺傷的武器,眼神警惕打量四周,深怕忽然竄出什么來。只是時間飛逝,不知晝夜交替與否,張姮除了感到腹中饑渴也不見有什么異常,這才暫時解下危機(jī)??梢环潘衫б饩拖矶鴣?,心想既然沒有食物,那就干脆睡了,挨過去也能節(jié)省些體力。
不禁自嘲:如今真可謂是到了絕境,只是這逢生的機(jī)會,張思曷還愿不愿給了......
心緒不安本該睡得也淺,可周圍的黑暗和靜止,反倒讓張姮睡得格外沉,好像又中了蠱進(jìn)入了夢中夢,完全沒發(fā)現(xiàn)同樣身處黑暗的南唳和南別;后者方才就進(jìn)來地穴,另外給張姮帶著藥,干糧和水,只是看她睡得沉穩(wěn),沒忍心打擾。
南唳看在眼里,好像是對南別說道:“她倒是隨遇而安,在這地方都能睡得香甜?!?p> 南別沒有說話,南唳又道:“倒不如你先等幾日,讓她在黑暗中感到絕望再出現(xiàn)。至少,那時她心里就會有你了?!?p> “師父?!”南別一頓,南唳的口氣聽不出喜怒接著說:“你是我的徒弟,你的心事我看不出嗎?何況若不是主公默許,你以為你可以輕易到這里?”
南別跪下道:“弟子愚鈍了。”
南唳嘆口氣,對于張思曷的意圖,南別不知道,他怎會看不出;玄天教這幾日有些不大安分,不管玄無夜對張姮什么心思,都帶動了他那些教徒的不平,如今被趕出城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聽說還招收了一個來路不明的醫(yī)者,一定有所圖謀。
而且經(jīng)探子回報,那些“入侵者”越來越靠近應(yīng)死城,這或多或少都和張姮有關(guān)。張思曷將人扔到這里,并非是因她那幾句不輕不重的話,畢竟多年的謀劃不是她三言兩語能改變的,只是變故就在眼前,那就不得不利用,將那些人的注意轉(zhuǎn)移給玄天教。
至于將張姮關(guān)在這里,是藏匿,也是一種不時之需。萬一那些人不是尋人而是清剿,也可用這個籌碼充做抽身之計。
另外南別這段時間的反常,怕是對張姮動了心思,于公他們對立,可于私,南唳并不忍心讓南別失望,如果這不妨礙張思曷的大業(yè),那么成全他未嘗不可。只是還是提醒:“凡事主意分寸,你和她,不可能會有結(jié)果,別讓自己回不了頭?!?p> 南別心緒復(fù)雜,他一直生活在應(yīng)死城,也唯張思曷的命是從,從沒接觸城以外的人和事,張姮的出現(xiàn)就像火石摩擦出的星火,即便微小,也忍不住叫人好奇。緊緊盯著在黑暗中沉睡的張姮,感受著她的呼吸幾個時辰,有些貪戀,也很糾結(jié)。
直到張姮有了蘇醒的跡象,怕她身心到了極限,于是果斷輕聲喚她,可這一聲呼喚,卻讓對方?jīng)]了聲音,連帶氣息也感受不到,驚得南別走到她邊上查看,卻被一股力量緊緊抱住,緊接著,張姮微顫的聲音響起:“你來了!”
南別不知張姮的舊事,而她來到應(yīng)死城也都是他跟隨在側(cè),誤以為她口中的“你”是喚得自己。
可他不知道的是,張姮對于身在黑暗的眼前人的眷戀,是對另一個人。感受他的心跳加速,就像那晚一樣,小心翼翼撫著對方的面具道:“為什么你又來了?!為什么那么傻,我傷你傷得已經(jīng)夠多了,為什么你又來了!”
南別肢體僵,硬抱著張姮,才緩下道:“你在這兒,我自然要來找你,你放心,我哪也不去,我,我陪著你?!?p> 張姮搖頭道:“我,我不要你陪著我,那樣只會讓你痛苦。自從我認(rèn)識你,除了痛苦我什么都沒給過你,是我將你傷得體無完膚,這都是我的罪孽。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可我已經(jīng)不能再繼續(xù)了,只希望你活下去,好好的活著,你答應(yīng)我!”
南別沉溺于暗淡的心在這一刻,仿佛升起了一盞明燈,雖然生與死他一直劃分在意識之外,可時至今日,張姮對于生的渴求卻感染了他。畢竟自有記憶以來了,更多的是別人奢求他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從沒有人央求過他,讓他活下去。
張姮見他不語,呢喃道:“......你不想笑,我不勉強(qiáng),但也不要哭,人生在最后或許悲更大于喜,但我希望你不要哭,不要跟我一樣痛苦......不,你以后的人生不需要我,沒有我的存在你會活得更好的。我什么都做不了,改變不了,我只會是你的累贅,我求求你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吧......”
忽然一道寒涼的風(fēng)沖進(jìn)張姮的喉嚨,接著呼吸局促起來,這感覺像喉嚨被人扼住,只拼命想要擺脫這困難如溺水般的絕境,拼命掙扎想要呼吸。
南別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驚慌失措,大聲喚她自然得不到回應(yīng),可樣子也不像是哮喘,只知道她呼吸困難,正徘徊在生死邊緣。
他想叫南唳來,卻怕一離開她就慘死于此。忽然想到她的腿,南唳告訴他,張姮的腿原本健全,可被人施了毒手,痛苦地?zé)o以復(fù)加。南別別無他法,以他的認(rèn)知,或許更大的痛苦能夠解脫張姮目前的困境,所以他用盡力氣襲擊張姮早已麻震至極的右腿。
“啊啊啊啊——!”張姮被這雙重折磨擊得肝膽俱裂,而痛苦刺激了全身的血液,就在最后一刻,全身僵直,徹底遮蓋了空氣堵塞的苦楚,渾身猶如炸裂,在南別驚恐地呼喊中,徹底陷入死寂......
南別如何瘋狂,外人不得而知,只是他的反常全被潛入城內(nèi)的玄天教徒看在眼里。
玄無夜和親信這幾日每到黑夜降臨,就會通過西側(cè)水道的缺口潛入應(yīng)死城,不懼嚴(yán)寒,只為了張姮??蓞s總也找不到她,料定是張思曷將人藏匿起來,后來有個信徒說看到南別抱著個人在城內(nèi)橫沖直闖,立即跟著來到石室,見南別跪在外面,里面的人忙前跑后,就猜到那里的人一定是張姮。
他們本想就此進(jìn)去奪人,可無奈南唳坐鎮(zhèn)于內(nèi),玄無夜不想打草驚蛇,只在外靜候時機(jī)。這一等又是一天一夜。后見南唳從室內(nèi)出來將南別押赴走開,認(rèn)定是圣神施恩,怎么可能錯失良機(jī),佯裝成送藥的人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張姮的臉龐毫無血色,躺在石床昏迷,看著像奄奄一息,玄無夜甚是心疼,立即將人抱入懷中,這舉動自然引來護(hù)衛(wèi)阻攔,可他們不比南唳,玄無夜的人群起圍攻,立即昏倒不省人事。
不過玄無夜眼中只剩下張姮,外界如何紛亂他根本不管,自言自語道:“婣婣,你終于回到我身邊了,不要怕,我這就帶你離開,也再不會叫人將我們分開了?!?p> 這時一名教徒道:“教主,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先帶夫人離開吧?!?p> 此時另一名教徒卻阻止道:“不要急,教主,方才我看有人沖著水閘那里去,怕是有人發(fā)現(xiàn)了那地道缺口,現(xiàn)在看咱們不能原路離開了?!?p> “你說什么?!”玄無夜怒不可遏,可礙于城內(nèi)人又不敢聲張,這時那教徒又道:“教主先且息怒,夫人尚在昏迷,就算那里不被人發(fā)現(xiàn)也不便潛水,倒不如另覓一處出口。”
其他人為難道:“可出入應(yīng)死城只有那幾個,懸崖那里的升降機(jī)關(guān)一直有重兵把守,若咱們?nèi)ィ矔蝗税l(fā)現(xiàn)?!?p> 教徒又道:“此地山脈連綿,洞穴也多,正好掩飾行跡。教主,我知道應(yīng)死城有處險要是專門關(guān)押囚犯用的,叫無盡洞穴,顧名思義就是深邃沒有盡頭。可我曾經(jīng)為抓一只野兔誤闖了進(jìn)去,且越往深處去,里面尸骨越多,這才恍然,誰能想到這人人談之色變,玄而又玄的地洞,里外竟是相通的。眼下要離開應(yīng)死城,那里是再合適不過了?!?p> 玄無夜大喜:“這真是圣神的旨意,快,就從那里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