宬王府新喪，何況新王妃不僅去的突兀，單是聯(lián)親前后不過五六個月就薨了，明著暗著，誰人不曉得這內(nèi)里的事，只是礙于天家不敢明說罷了。
來吊唁的人門閥各異，也絡(luò)繹不絕。
可他們進(jìn)奠堂叩拜過了張昱，放下喪禮就匆匆離去。剩下都是借口駐留的第戎人，但他們臉上無一點(diǎn)哀傷之色，只對堆積如山的財(cái)帛目不轉(zhuǎn)睛。而第戎王這位父親，更是不顧女兒棺槨，直勾勾打量堂里的女仆，如此無德無狀，怕也是唁客不想久呆的原因。等人稟告張姮玉駕到了，第戎王立時(shí)支起色心，一路跟著張姮不離，這叫暗中跟著的李珌怒火更勝。
今日張姮是為了吊唁，所以著裝上依舊簡樸，可一身白衣卻仿若仙子，原本傾國的容顏，一番哀傷更是楚楚動人。第戎王看在眼里，早就心癢難耐，等她人與張昱客套幾句，忽然跪地痛哭不止，這時(shí)才顯得像是位痛失愛女的可憐慈父。
原本他是想讓張姮近前安慰，可哪知對方根本就不搭理。畢竟他們這些人的德行，誰也不放在眼里。見哭無效，竟起身嚷嚷，像頭餓狼沖著張姮撲去。
李珌早已忍不住，見他妄想玷污情人，立即用小塊石頭朝著他膝蓋扔去。第戎王只覺得腿一麻，猛地摔在地上，淚水沾了土灰，鬧得個狼狽。
張姮看也不看，只道：“第戎王哀怨過頭了，來人送他們回府宅，別讓王嫂去了也不得安寧。”
阜平應(yīng)下，一會兒兩隊(duì)人進(jìn)來相送。說是攙扶，簡直就像押解，連帶跟來的人也一并被扔回頔雨云安，繼續(xù)囚禁。
張昱此時(shí)怪腔怪調(diào)：“如今殿下真是不可小覷了。只可惜那園子給了他們，真是糟踐了。”
張姮冷笑道：“那地方已被王叔買了，就是糟心，也是王叔自己?！?p> 說完便告辭離去，疏離之感，不加掩飾。
可猛地瞧見一個身著喪服的人十分眼熟，竟是魯佶。只見他依然唯唯諾諾，只做著份內(nèi)的伺候事，這讓張姮奇怪。
阜安回宮后，曾私下追查那些跟東宮有過往的舊人，其中幾人根本也談不上舊故，僅僅只是來宮里清潔整理，反而也沒逃了毒手。按這看來，魯佶也不該被劃分在外。而且他一個后十五所的人，是怎么被撥派到了宮外的？
張姮不想唐突，見他沒瞧見，也就當(dāng)做不知，事后派人暗中盯梢；終究莊母之事，他可最有嫌疑。
一路人回暢青園，剛好路過樂善堂時(shí)，小哲子笑道：“請殿下稍后，奴才引薦個人給您?！苯又I(lǐng)來一個粗衣青年，說道：“這是奴才在外面結(jié)交的，當(dāng)時(shí)辦差不順，他可沒少出主意。而且當(dāng)時(shí)殿下回城當(dāng)眾處置那些蠻夷，也是他帶頭煽動的。”
“哦？”張姮好奇，讓他抬頭覲見，對方小心翼翼的，一見張姮真容，當(dāng)時(shí)有點(diǎn)愣，只聽她問：“你有這分功勞，小哲子又夸你，可見你是聰明的，不知你姓甚名誰？在這里住得習(xí)慣？”
那人忙道：“謝殿下關(guān)心！小人名叫方塙，原是四處混跡的，幸虧殿下開恩才有了歸處?！?p> 張姮輕笑，但看著樂善堂無奈道：“這里可談不上歸宿，若要安定，還得找個穩(wěn)固的。”
方塙的臉巴掌大，即便粗糙，也不降低五官的勻稱。見張姮說，緊著說道：“世事無常，能有個叫人心安的便是歸宿。小人也不求大富大貴，有能遮風(fēng)避雨，四鄰和睦的就心滿意足了?！?p> 張姮想他倒是款心，又道：“聽你說話有禮有節(jié)，你讀過書？”
方塙忙道：“是，小人讀過幾年。不，只能算是聽，那時(shí)家境一般，可父母不攔著，就在學(xué)堂外面聽夫子講了幾年。只后來鬧了匪患，也就沒了機(jī)會?！?p> 這時(shí)小哲子道：“殿下，方塙他很聰明，堂里的事都是他解決。所以奴才想，若他能幫到殿下，也是個人手?！?p> 張姮眼下不是用人之際，但有個聰明伶俐的也不是壞事，于是對阜平道：“帶他去找王夫子吧，既然讀書有用，就好好學(xué)，日后考取個功名，也能讓父母寬慰?！?p> 方塙一聽有書讀，心里無比歡愉。
園外的事也就暫且放下，等張姮回了暢青園，先呈稟張思戚幾句，就回鹿壽堂更衣。正準(zhǔn)備往英慧軒去，可卻聽人說鄭院判在外求見。
王純倒是了然：“他被皇上厭棄，后宮又沒了主心骨，雖說還受命保著帝胎，可皇上已經(jīng)決定由她人撫養(yǎng)，再沒了倚靠。如今宬王也被拴著，再不來求個生路，只怕不好活了?！?p> 張姮也不多言，命人請他進(jìn)來，鄭院判踏入廳里就跪下道：“卑職恭請殿下崇禧，卑職此來，是特地來答謝殿下那日的救命之恩?！?p> 張姮只吹著茶氣，不急著搭話，倒是王純先道：“鄭院判知恩，但殿下不求圖報(bào)，既然謝過，您就請回吧?！?p> 鄭院判已是走投無路，雖說還有阮珍兒在，可她和德儀哪會和諧共處，倒不如求張姮，不在涉足內(nèi)闈，日后也能有個保障。忙道：“女官所言極是，可，可是殿下對卑職是再生之恩，這番福恩，卑職沒齒難忘，日后一定會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張姮終于開口，可卻是嘲諷：“本宮可沒興趣去扼殺皇嗣?！?p> 鄭院判嚇得臉青唇白，牙齒大顫，萬沒想到張姮竟知道他私下的事。只聽她又道：“鄭院判是大夫，卻做著殺人的活，甚至為虎作倀蒙蔽圣上，如今竟還厚著臉皮妄圖前程。你說，你脖子上的腦袋，夠皇上砍幾次的？”
“殿下？！殿下饒命啊！卑職就是膽大包天也不敢謀害誰，這都是汪侍監(jiān)做的?！编嵲号锌念^如搗蒜，哪知張姮不放過：“既這么說，寍王湯藥里的相思豆是他下得？宬王也沒有記恨寍王，后宮，也沒人為了宬王，或者自己，將好端端的寍王給害了，是不是？！”
鄭院判聽她分析的透徹，更是肝膽俱裂。
張姮見狀，冷著面容，吩咐人將他押送到皇上跟前。鄭院判再也不敢僥幸，立即招認(rèn)：“殿下饒命！這真的都是汪侍監(jiān)聽候德儀的吩咐！是他賄賂了尚藥局的人，通過弄田暗中種了相思豆，然后趁著那會太醫(yī)院基本都在熬制風(fēng)寒藥，便借著便利悄悄將藥下在了寍王的藥罐里?！?p> 張姮道：“真是如此？”
鄭院判忙道：“卑職一時(shí)被蒙蔽，是見利起了貪欲，還請殿下饒命??！”
張姮道：“既然這樣，那本宮就命人回太醫(yī)院好好查查，不過鄭院判以后言之慎行，若叫本宮知道你再有不軌，那你一家老小，可就都得跟著你，為寍王陪葬了?！?p> 鄭院判的魂早嚇得險(xiǎn)些飛出體外，哪還敢忤逆，連番謝恩，離開了鹿壽堂。
王純疑惑道：“殿下為什么放了他??？”
張姮笑道：“我回宮是為了什么，有心人早已知曉。既然我一步步都不按規(guī)定好的路數(shù)走，那接下來我為何要跟上?！?p> 眾人恍然：“難道他是故意來透露此事的？！”
張姮道：“他說得合情合理，事實(shí)也有根有據(jù)。按照計(jì)劃，我該將注意集中到那汪侍監(jiān)身上，再等日后證據(jù)確鑿，將寍王的冤屈公之于眾?？勺詮倪M(jìn)到園子，不管舊人還是舊事，皇帝都有了新的認(rèn)知。之前聽任可以說是逼不得已，但若接二連三，那他可就懷疑這一切是有心人故意為之了?！?p> 安歌道：“所以你故意提及宬王和后妃，將寍王的死串并，就是想借鄭院判告知幕后人？”
張姮道：“皇帝的心境已經(jīng)容不得再多，此時(shí)誰生事，誰反而落敗。得主動讓皇上懷疑，主動去問。而且我相信，鄭院判見我欲準(zhǔn)備除掉那么多人，心中的貪欲更會作祟，去主動掀引波瀾。等他日鬧起，他看著風(fēng)向順勢而行，若我得逞，他自是大功一件，若我被人積毀銷骨，再反口指證我誣陷栽贓，兩邊近接占全，他也能名利雙收?！?p> 眾人無不暗恨這鄭院判兩面三刀，張姮也暫不管他，只消停度日，不是陪著張思戚，就是私下散步逗趣，鄭院判初時(shí)還能坐穩(wěn)，可一日比一日焦急。
今日他正準(zhǔn)備去含清殿請脈，可不知誰走漏了消息，讓姒玉得知皇嗣日后不能養(yǎng)在膝下，心焦氣躁的，情緒也愈發(fā)難伺候。鄭院判剛到，就叫人轟趕打走。
他心灰意冷回到醫(yī)署，卻聽人在背后嘲笑：“這太醫(yī)院的差真不好當(dāng)，風(fēng)光如鄭院判，可得意忘形沖撞了皇上，日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p> 又有人道：“誰說不是，宬王因王妃犯了眾怒，后宮寧妃被關(guān)，德儀雖說還有身孕，可這皇子不能親養(yǎng)，那還談什么前程。我看，還是許院判有眼光，一早投奔了公主，才幾天，就從小小的主薄一躍成了院判，日后只怕這院長之位，也得落人他手了，還真是白撿了個大便宜?！?p> 鄭院判聽著，越來越覺得暼悶，可是他自作孽，惱怒也無可奈何。正要進(jìn)去，肩頭就讓人一抓，鄭院判回頭，發(fā)現(xiàn)是汪侍監(jiān)......
鹿壽堂，呂尚令透露消息來，說賀參侍確實(shí)在審問雙燕，灰鸮暗衛(wèi)也證實(shí)。只是呈現(xiàn)皇帝的供詞莫名被轉(zhuǎn)了手，只說是看見有太醫(yī)院的侍監(jiān)手腳不凈，讓寍王喝了錯藥，致使病情加劇。
皇帝立即招來太醫(yī)院人審問，自然沒有招供的，賀參侍便抓了一些侍監(jiān)先去審問，事情又被耽擱下來。
鄭院判急于翻身，又想著張姮早有清剿之心，便自信會被保全?？赡翘煊龅酵羰瘫O(jiān)，他心虛之余，又架不住他的威逼利誘：“寍王那件事，娘娘脫不開干系，你以為你就逃得掉？公主不過是穩(wěn)下你罷了，等到時(shí)真相大白，她可不會手下留情?！?p> “可，可是......”
“鄭大人，如今宬王是低迷，可咱家不怕告訴你件事，德儀娘娘的龍嗣，可是宬王爺?shù)??！?p> “你說什么?。俊?p> “所以大人想清楚，你是想繼續(xù)效忠王爺和娘娘？還是投靠公主？若是后者，那你可得做好心理準(zhǔn)備。寍王之事，牽連甚廣，皇上是寧可錯殺不肯放過的。不過，宬王和娘娘，可未必會在其中啊?！?p> 鄭院判渾渾噩噩幾日，見皇帝開始徹查寍王的藥，又想著張姮清算的手段，若宬王倒了，他勢必被牽連?？扇舯Ｏ聦k王，那不但既往不咎，更能容身功臣之一。
于是又悄悄與汪侍監(jiān)接洽，商量七夕那日的計(jì)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