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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河王姬傳

十九 山深血鵑

長河王姬傳 步南宮BNG 4197 2022-05-15 11:11:54

  祝孟極抽出血珀玉笛,輕輕吹響一首樂曲。沒有幻術(shù),只是一首韶音鄉(xiāng)曲。然而這樣婉轉(zhuǎn)的曲音,在張姮的夢境中操控起回憶。

  偷安、反抗、不忿、報復,再到之后的一點留戀??扇f般情愫組成的在血路中,抓不住也攀不到可依附之物,只能眼看著自身越陷越深,淹沒的她幾乎溺閉。直到空隙中伸來無數(shù)只如鎖鏈般的血手,卻并非是來拯救,只是將她從一處牢獄,投進另一處深淵而已。

  張姮同時也看到很多背影,順著滿是曼陀羅飄散的階梯走著,很熟悉,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他們是誰。忽然又飛來無數(shù)只類似烏鴉的鳥,卻全身赤紅刺目,叼著一顆顆人頭。

  張姮想逃,可她的腳動彈不得。而其中一只,猛地沖她扔來一顆血淋淋的頭骨,她下意識伸手去接,可頭骨瞬間碎裂,將她染成了同色,隨即全部化成了塵埃......

  陽光透過幔帳,鉆入了將將蘇醒之人的眸;這是一間竹屋,簡潔干凈。水盆中的瀲滟,也讓一切有種說不出的美感。讓夢境中深刻體會到的險惡,瞬間消逝不見。

  “好些了?”幔帳后顯出一道人影,張姮警覺起,不敢言語。那人則開始自言自語:“沒人能從黑鳥林徒步找到韶音,我猜你是被迫,但也是出于自愿吧?!?p>  張姮的手因緊張,即便攥緊也顫抖不已。

  那幔帳之外的人又道:“你腰腹的傷是因為韶音,可胸口的傷痊愈,也是因為韶音,不管是生與死,矛盾都在這兒,所以你來了。但南疆不是外人輕易深入的地方,能穿過無盡大山,你絕不會孤身一人,一定有人陪著你,可他們都死了?!?p>  張姮被戳到痛楚,那被連接心脈的蠱物開始腫脹,那人也知道,隨即又道:“你想活,唯有韶音用異法可救。但你現(xiàn)在不想活,只想死,對嗎?”

  人影似乎搖了搖頭,接著對張姮下了一道審判:“可惜在這世上,沒人能決定命運的起始和終結(jié),哪怕是自己。唯有萬物的主宰才有資格,只是矗立得太高,便忘了自身生息的存在,于是操控旁人的性命,聽著哀嚎,成為他自以為還存在的印證。”

  他緩了緩又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你是弱者,可同時也屬于站在高處的人,與主宰的區(qū)別只在于是否想用旁人的性命去證明自己的存在。”

  張姮無力感席卷全身,對方的話,好像在說她,可又像在說另一個人;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噩夢。

  這時床幔撩開一道縫隙,祝孟極露出不多的面龐,張姮看著他,自然想要逃避。

  可對方似乎看穿了她又說道:“解不了的難題,除了努力攻破,或許只有放棄??赡隳艽┻^黑鳥林,也就表示你還不能放棄自己的命,不管是你的朋友還是敵人......你想過生存,可現(xiàn)在你又不知道活下去的意義是什么了?對嗎?”

  張姮并不知自己眼中流露出祈求的目光,祝孟極緩緩給了她答案:“因為你的命,從來都沒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不知不覺,你的存在,只屬于別人的期許和奢望?!?p>  他的眸色凈而無穢,看透人心。張姮從未見過這樣純粹,毫無掩飾的眼睛。

  在那皇城中,每個人都有著無數(shù)的面孔,唯有眼睛始終如一的渾濁。她也不想將李珌與之比較,他們也不同。

  “冷靜下來,不要為人的意愿左右,問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祝孟極的語言很是魅惑,和林蝶截然不同,那里有著身為人的溫度。

  張姮依然不知道,對于內(nèi)心真正渴求的,更從沒想過。

  莊氏曾說,她初回宮禁,就成了別人利用的工具,或許從那天起,她就被標記了這樣的命運。

  很多人恨她,卻拔除不掉,所以轉(zhuǎn)而利用,只是孱弱不堪的身軀,始終像不會干枯的源泉,所以她又成了欲望。再之后,身邊的人離她而去,那時她才發(fā)現(xiàn),其實她什么都不是,她只是個極度懦弱無能的人。

  她哀嚎,坐視絕望,因為知道即便反抗,也只是困獸猶斗——她是一只被關(guān)在牢籠里的獸,盡管威懾那些妄圖靠近的人,可她始終在籠里。名義上,依舊是別人的獵物。

  祝孟極看著她,那極美的眼睛好像和水盆中的瀲滟,讓人不禁沉醉:“答案屬于你自己,沒人會探究.......好好休息。”

  他說完便消失在張姮的視野。安神香雖然再度燃起,可這一次她卻沒有沉迷?;蛟S摔落深淵的人,已經(jīng)沒資格去懷疑去反抗,因為她已經(jīng)被命運掌控。

  竹屋并沒有燈火,日落后,又是一片沉寂。到了夜間,蟲鳴蛙間,一名佝僂脊背的老嫗漏夜前來,打擾了此間的短暫安寧。

  祝孟極用韶音語稱她麻姑,問道:“您來,是因為教內(nèi)?還是因為副教主?”

  麻姑看著竹屋,用嘶啞的聲音答非所問:“這件事你一個人抵擋不了的,只要她離開這間竹屋,韶音所有人都會知道。”

  祝孟極當然明白:“可她不能一個人面對這些?!?p>  麻姑嘆息道:“那又如何?她身邊的人都死了,你想讓她一個人獨善其身茍活?她會愿意?何況她的命除非長生蠱來續(xù),否則就是終身留在教內(nèi),做個沒有神智的蠱種??砷L生蠱,連記載它的典籍都消聲滅跡了,只是一個從未被證實的傳說?!?p>  祝孟極否決道:“不,長生蠱在,并且就在林蝶身上?!?p>  麻姑驚訝道:“可如果林蝶來,你知道這又意味著什么?”

  祝孟極答道:“我知道,可拜毒教,韶音,亦或是南疆也都該知道,林蝶活著就是場災難,也是避無可避的事實,或許這正是神娘賜予的考驗和唯一的機會。”

  麻姑張著口,半晌不知如何答復,知道勸不動,只得無奈道:“韶音用了三十年的時間,才將林蝶的母親趕走,又用了二十年的時間驅(qū)逐林蝶。不管他這次是卷土重來,還是為了她,都將是場滅頂之災??砂荻窘桃呀?jīng)和我一樣垂垂老矣,一定會用她換取安逸,那樣,你就是和整個韶音為敵......若你仍想保住她,那就帶她去無丈天吧,或許那還有威懾林蝶的存在。”

  “我會的。”祝孟極施禮,感謝師父最后的規(guī)勸。只是轉(zhuǎn)身,張姮正站在竹屋門前。

  天空昏暗,無月無星,壓得人透不過氣,她看著離去的黑影低聲道:“我的出現(xiàn),給這里帶來了麻煩,是嗎?”

  她聽不懂韶音土語,可心里明白,南疆不會輕易接受一個外來者,尤其是她這樣的未知生物。

  祝孟極詫異,不過很快釋然道:“麻煩無時無刻不在,并非因為你?!?p>  張姮現(xiàn)在體力不支,說完就坐在竹階上道:“確實,可麻煩有大有小,顯然我是最大的那個?!?p>  祝孟極來到她身邊一同坐下,他們從未謀面,此刻卻像老友:“你不是麻煩,只是一個瓶頸,是南疆人必須要面對的。否則,噩夢終究沒有盡頭?!?p>  張姮無言以對,只靜靜坐著,聽著恢復的黑夜余音。倒是祝孟極好奇問道:“我以為,你會先說自己的答案,或者問我是誰?還有身處的環(huán)境?又是怎么到這里的?至少將來會怎么樣?據(jù)我所知,中原人都很警惕。”

  張姮道:“可我不想問,也不想說了?;畹眯量?,就是因為說得太多,知道得太多,也想得太多......人生本就如浮萍,無根也無所依傍,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的好?!?p>  “半世浮萍隨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清·納蘭性德《山花子·林下荒苔道韞家》)”祝孟極忽然說出文言:“命運如隨水漂流的浮萍,可是除了雨,還有風,有太多不可定性的因素,能將美好的東西摧毀,但這是水的錯?還是浮萍的錯?是雨不該降下?還是花不該存在呢?”

  說起來,好像誰都有錯的,可又都沒有錯。不該的,只是水不該承載浮萍,而花,也該躲開無情的雨??蛇@又是世間的規(guī)律,避無可避,又為什么要覺得有錯?

  祝孟極拿出笛子,又吹響了一首曲子,裊裊悠遠,好像塵世的污濁盡散,也是夢里的聲音,穿過如歌的歲月,最終化為安歇......

  曲罷,張姮才問那是什么?

  祝孟極道:“安魂曲,南疆每日每夜都會有生靈亡故,哪怕是一只螻蟻,也有輪回的權(quán)利。所以韶音流傳著她,希望被掩埋在綿延大山中的一切都可以安息?!?p>  安息與否,張姮不知。但她真心希望安歌和宋鈺可以去輪回,來世,也在不要遇到她這個麻煩,再次枉送了性命。

  祝孟極這次沒感覺到身蠱發(fā)生異常,知道對方已經(jīng)平靜下來,然后將一枚骨哨交到她手上。

  張姮看在它,又看向一旁的祝孟極,心中的愧疚和不解又起。

  祝孟極道:“這哨子,幸虧你沒有在那時候吹響?!?p>  張姮不解:“為什么?”

  祝孟極解釋:“這里催動聲音的,是林蝶生母的本命蠱。她曾經(jīng)是拜毒教的教主,實力非凡,傳言她可操控所有蠱物為己所用。但一切都是由她本人的情緒決定,也就是說,如果她本人的真實意愿和頒布的命令背道而馳,那蠱物會優(yōu)先以她真實的想法為準,這也是南疆人敬畏卻又恐懼她的原因?!?p>  張姮不言,祝孟極又道:“這哨聲響起后,是不是覺得有如天助?”

  張姮攥著骨哨,將林母干尸到郢關(guān)發(fā)生的事講給他。

  對方嘆息道:“因為你心之所想是破敵,是救人,所以通過你情緒孕育出的氣息,會借由這本命蠱傳達。而你在黑鳥林,除了瀕臨絕望,還有嗔怨,憤怒和悲痛,這些負面情緒引發(fā)的,無論心境如何,結(jié)果只會讓你們自取滅亡。雖然你不懼南疆的一切,可當物種瘋狂起,你一定避無可避?!?p>  張姮面色慘白,也才明白原來這一切不是上天眷顧??梢埠闷妫骸傲质系谋久M,即便破體離身也如此厲害?”

  祝孟極倒不敢肯定:“被選為拜毒教徒的人會被喂以本命蠱,和自身的蠱母不同,它牽動著人所有的脈絡,也會隨著養(yǎng)蠱人的能力而變化不同的位置。按理說,蠱一旦離體,自會消散不該存有余力。可沒有一個拜毒教人會主動剝離本命蠱,因為即使活下來,也會形同廢人......我的,在我的右眼。”

  說罷,他將那妖艷的紫眼珠展示給張姮??杀┞度觞c的行為很危險,她不禁問道:“你為什么要我知道?”

  祝孟極道:“我不想你覺得我有隱瞞,又讓你覺得被欺騙和利用?!?p>  “......南疆人真是坦率?!睆垔f完將骨哨攥在手中,祝孟極見她不再多問,反問:“你為什么不問我收著它是為什么?”

  張姮也坦言:“這東西是韶音之物,縱然你們拿去,我也沒什么理由質(zhì)問?!?p>  祝孟極點頭:“你說得對,可是我想說,這哨子里的,是韶音避之唯恐不及,也是克制不了,忍不住爭奪的東西。讓身為外族人的你保管,或可免得人心浮動。”

  張姮道:“人只要有心,就會有欲望,會沖動。就像沒了操控一切的印璽,還有富貴和權(quán)勢,很多很多。這是人的問題,而非一個物件的錯。”

  祝孟極雖然在黑暗中看不清張姮,可心中的悸動,莫名與之達成共識,在不多言。

  ......

  雷蒼山黑鳥林外,同處黑夜之下,林蝶立在張姮曾被蜈蚣圍困的地方,看著一處方向,猶如夜幕厲鬼,甚至更甚。

  張姮進去韶音了!

  林蝶沒想到躍躍欲試最后竟換來這樣意外的結(jié)果。可惱怒之余也很不解,她不該去的!她也不可能進去的!可為什么會這樣?!是誰給了她庇佑?!是那個四術(shù)兼?zhèn)洌瞥怂隍嫉娜藛???p>  再一次升起的挫敗感,讓林蝶幾欲發(fā)瘋。張姮這只比螻蟻尚且孱弱的生物,已經(jīng)成了他最忌諱的意外!且不可捉摸,更不能掌控!這無疑勾動了他沉寂許久的,極度的厭惡和仇恨,耳畔也好似傳來張姮恥笑他潮涌般的天龍大軍,一路橫掃碾壓不過是場笑話!

  攥緊滿是青筋的拳頭,林蝶的怒火讓周圍的一切感到毛骨悚然。良久,同化于黑暗的面容忽然笑起,透著一分詭異,一分兇殘和八分勢在必得!

  事情到此,已是不可駕馭,那既然張姮選擇了對抗,也就該讓她知道觸怒逆鱗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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