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姮最后的抵擋化為灰燼,黑暗中,她只覺渾身被無形的手困住,也快要窒息。
而那怪物還在喋喋不休:“告訴我!神壇究竟在哪兒?!它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張姮怎會知道,她只知道這些拜毒教徒,與其說是無力抵抗,其實是妒恨這些強(qiáng)者;既無力將人爭奪到手解開神壇的秘密,也無法息事寧人?,F(xiàn)在為了擺脫被波及的命運(yùn),開始不擇手段。
大敵當(dāng)前猶如散沙,焉能不???
張姮最后也被逼到絕境,兩手掙脫出,對著近在眼前的面孔抓去,可撕開后,祝妃妃變成了張昱,然后是張思戚,何凈柔,張崇,林蝶,競陶很多很多人。她明白,有人想勾動她內(nèi)心的恐懼,可面對這些幻想只有恨意。最后他又變成了莊氏,宋鈺,安歌,然后是李珌......
張姮知道自己心緒有多復(fù)雜,仇恨到了頂點,悲傷也到達(dá)了終端,在黑暗中承受著無盡的折磨,即便知道這一切是幻想,也快要被逼得失控。
“冷靜下來,不要為人的意愿左右,問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張姮忽然想起祝孟極對她說得話。他說過,她的命運(yùn)從來都被別人掌握,所以她被動,被利用也被驅(qū)使,哪怕反抗也在別人的計劃之內(nèi),不管是得到還是失去,她從身到心,一直被釘死在棋盤上任人擺布。
張姮拒絕這樣!或許以前的歲月是這樣的,可以后,她絕對不要這樣的人生軌跡!
大聲質(zhì)問的怪物,忽然感覺到對方努力掙脫的手變得異常,最后竟像受到火灼般痛苦退下,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不,在這里你怎么可能?!是什么?!你到底還藏著什么?!”
無面怪物欲要吞噬張姮,可卻被對方抓住,瞬間一股紫色火焰燃燒蔓延到空間各處。怪物驚恐吼叫,可本是虛無縹緲的身體,卻被張姮牢牢困在手中,無論如何也掙脫不出。最后在絕望中,被一股力量猛地按到后面的門上,隨即一聲大吼響徹天際,四周開始震動,深處中噴來一大股熱氣,將張姮從黑暗中噴了出去。
舊址空地,已是廝殺一片,可張姮的再度出現(xiàn),卻將此地的紛亂瞬間壓下。一眾拜毒教眾不可置信,祝孟極趁機(jī)脫離七大祭司,及時將人抱住。
“??!”張姮抬眼就見身后有一只恐怖的赤金色大蟾蜍,足有五人之高,它吞吐的舌頭正沖著祝孟極背后襲來。對方察覺到,靈巧躲過時一躍而起,來到南母神娘的雕像下。
視野開闊后,張姮更將那怪物整體看得清清楚楚——難道她剛才一直在這家伙的肚子里?!思及此,只覺得反胃。
“不要看?!弊C蠘O將她的頭埋入胸膛,雖然語氣還是波瀾不驚,但局促的呼吸暴露了他方才的境遇。張姮明白,她并沒有因為神像坍塌而掉落什么深淵,一切只是因為石像下的磚塊忽然破裂,一條大舌頭將她卷入腹中,而昏暗,濕熱,門縫,異味,都是因此之顧。
“不可能!”有祭祀上前怒喝:“她怎么能從幻蟾的肚腹里出來?!沒有人的!沒有人!”
他代替教徒和那兩位操控幻蟾的長老質(zhì)問;如今他們正倒在地上嘔血,奄奄一息,似乎受到了極大的反壓。但此時,毒判司芮羅好像想到什么,脫口對著祝孟極問道:“難怪你實力忽然懸殊!你竟將朱雀丹都給了她!她是誰?!她憑什么能讓你把一半的修為舍去,僅僅只是為了續(xù)命?!”
拜毒教徒身上的蠱母,會吞噬并生育眾多的子蠱,但有些修為高深的人,會讓蠱母吞吐出淬煉后的精華,匯聚在一起形成顆丹丸狀的物質(zhì),那便是朱雀丹。它就像神話中的內(nèi)丹,佛門高僧的舍利。芮羅對此焉能不恨,發(fā)瘋般喝令眾教徒一鼓作氣,準(zhǔn)備將兩人拿下。
可又是一聲怒喝阻止了他們;是真正的祝妃妃,她駕馭著一只皮如鱷甲的大蜥蜴,帶著另一撥人趕來支援!
她揮舞著手中的水晶笛厲聲道:“誰敢傷害公主,一律格殺勿論!”
那大蜥蜴揮舞著利爪,暴露出的獠牙,一身的皮甲即便在陰暗處,也散發(fā)著危險的光芒,震懾人心!
可七大祭司是副教主的心腹,他們見圣女袒護(hù),立即慫恿教徒:“大敵當(dāng)前,你們枉顧韶音子民的性命,袒護(hù)這外族妖孽,還欲對本教弟子施以毒手?,F(xiàn)謹(jǐn)遵國主之令,將你們這些不知悔改,挑起內(nèi)戰(zhàn)的叛徒,全部處以極刑!”
祝妃妃卻不屑道:“他無能,統(tǒng)御無方,如今兵臨城下,還想著鏟除異己,這樣的人也不配為我拜毒的副教主和國主!”
然后她讓蜥蜴擋在祝孟極和張姮面前,又道:“你們快走!林蝶的蜈蚣大軍已到,教內(nèi)決定俯首稱臣了,你們快走!”
祝孟極恩了一聲,立即帶著張姮竄上了神娘像的高臺,并又往高墻而去。近接著,身后蕭殺再起。
韶音內(nèi)亂,正式爆發(fā)。
張姮知道抵抗不住,只能任由祝孟極帶他往遠(yuǎn)處逃離。此時他們來到一處荒僻的高塔,算是韶音的最高點,眺望遠(yuǎn)方,明顯看見一只龐大的怪物正往拜毒教本壇進(jìn)攻,祝孟極看著,雖然語氣依舊,可多少透著擔(dān)憂:“妃妃能在這時趕來,想必已經(jīng)做了萬全的準(zhǔn)備,其他人,應(yīng)該不會有事?!?p> “接下來該怎么辦?”張姮認(rèn)出那龐然大物就是林蝶引以為傲的大蜈蚣,且這番明顯比甘泉宮那晚恐怖百倍,心中忐忑難安。
“韶音人戰(zhàn)敗不敵,便不會死扛,放心......不會有事?!彼鋈晃孀⌒乜冢缓笞旖乾F(xiàn)出條血線。
張姮忙攙著他坐下,也沒在追問,因為祝孟極已經(jīng)閉目調(diào)息。張姮雖然不懂,可也知道不能在此刻打擾,何況他們?nèi)栽谖kU的范圍。只是此地僻靜,又才脫離險境,她坐下同時閉目,便沉睡過去。
日落之后,星河立即攻占天際,美不勝收,可如今的韶音卻無暇顧及。
天龍王帶領(lǐng)的部眾一舉拿下了韶音,讓兼任拜毒副教主的韶音王,連投誠的話還沒講,就被其碾壓,而那些所謂的戰(zhàn)俘,教內(nèi)精樣的蠱物,因為物種的差距,同樣消失在洶涌的蜈蚣大軍中。
林蝶不屑與之廢話,他有自己的目的,至于韶音和拜毒教,只是順帶抹平罷了。
那些在舊址內(nèi)訌的拜毒教徒得到消息,連丟盔棄甲的時間也沒有,有部分選擇投誠,跟隨圣女退避。至于那些頑固不化的,下場,也就不言而喻了。
——南疆人的戰(zhàn)爭就是如此的純粹。
但不管如何,祝孟極和張姮躲避的地方,始終是安然無恙的。也是第一次讓她在絕境中,得到了難得安眠機(jī)會,即便她醒來天空仍是星辰大海。
而且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竟主動倚靠在祝孟極身側(cè),他也如竹屋那時,一只手護(hù)著她。姿勢又顯得曖昧,忙起身說道:“你沒事了?”
“恩。”祝孟極淡淡回應(yīng),之后又陷入靜止,張姮只好先打破尷尬:“謝謝?!?p> “恩?”祝孟極又只是一個音,張姮又道:“你一直幫我,可我卻沒問過我恩人的名字?!?p> 祝孟極在黑暗中看不到面容,但話語顯得有些如釋重負(fù):“我姓祝,叫孟極,祝福的祝。孟極,是神語中神獸的名字?!?p> 張姮聽罷,想起什么道:“圣女也是這個姓,你們是兄妹?”
祝孟極又恩了一聲,然后順勢問道:“你呢?你叫什么?”
張姮仰望天際,此時一輪明月,正好在他們頂端,說道:“我叫張姮,女亙組字的姮?!?p> 祝孟極恍然:“姮?月亮?”
張姮也恩了聲,忽然想到什么又問:“你是南疆人,可卻很懂中土文化?!?p> 祝孟極道:“我和妹妹只算是一半的南疆人,我們的母親是韶音女子,父親是中原人,但是誰我不知道。而我和妹妹從小就生活在韶音,所以我們從不對身份追究過。至于文化,其實是個人喜好,但比起正統(tǒng)反而差很多。我以后,也會注意那些你不能接受的南疆習(xí)俗?!?p> “沒關(guān)系?!睆垔共唤橐猓绕鸾虠l森嚴(yán)的國度,覺得這里才顯得真實而自由,又道:“只是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韶音在我的問題上,會顯得那么執(zhí)著,至少林蝶是這樣?!?p> 祝孟極解釋:“人的執(zhí)念會無限放大,當(dāng)它突破到一個臨界點,就會上升到奢望。而人們對于遙不及之物,向來是瘋狂的。我們也是這樣,只是能力不及林蝶,所以他做的相較瘋狂?!?p> 張姮道:“他們一直在索要神壇的秘密,那里應(yīng)該也有遙不可及的東西。若得到它們,韶音的危急或許能化解?!?p> 祝孟極忽然笑了:“你錯了,那里什么都沒有?!?p> “什么?!”張姮詫異,祝孟極道:“那地方我去過,沒人知道罷了。確實什么秘術(shù)都沒有,只有滿是殘骸的萬人坑。那些人,和探究而去的我一樣,只是大部分被欲望驅(qū)使,填充在那里。你知道,當(dāng)人心中苦求之物,到頭來發(fā)現(xiàn)不過是一場泡影,有些人可以做到一笑置之。但有些,卻會埋沒其中不可自拔,但其實只是不想承認(rèn)自己有多愚蠢罷了?!?p> 張姮想起張思戚這個固執(zhí)而可悲的人,還有張昱,以及那些太峩學(xué)府中的天之驕子們。他們無疑不是睿智的,可卻迷失在極端的主觀意識中不能自拔,可見心魔的根深蒂固。
祝孟極又道:“所以,不要被欲望化成的心魔操控,否則一切將化為烏有?!?p> 張姮忽然看向他道:“你這么說,其實是因為我續(xù)命無望了,對嗎?”
“......是?!弊C蠘O并不掩飾這個早已注定的結(jié)果。他不是良醫(yī),更不該隱瞞,可始終怕張姮知道,畢竟她是在失去的基礎(chǔ)上,才來到看似能給她生路的韶音。何況他也不想讓現(xiàn)實將人擊垮,讓她始終被那份愧疚折磨。
“沒有人......對我說過這些話。不,是像你這樣,在說結(jié)論之前,隱晦的,用另外的事情和道理,引導(dǎo)我自己想到答案。不管是我冷靜與否,你都讓我自己去想,然后接受。”張姮的話在看不清彼此的夜晚響起,因為沒有蟲鳴,所以祝孟極每一個字都聽得很清楚。
悲傷,反抗,懷疑,嗔怒,逃避。不管四年多境遇如何,張姮都沒有覺得理所當(dāng)然過。
對的,你便做,錯,也不曾被攔下。
有人阻止,有人保護(hù),有人慫恿,有人勸解,而這無一不是為了她好。
可他們都不懂!也忽略了張姮的內(nèi)心同樣有著一份固執(zhí)。也是到現(xiàn)在,她才終于明白她不光是被利用,也一直被要求著,哪怕是生存。
她忽然,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了。
祝孟極見她不言,緩了許久才道:“......我很抱歉。”
張姮卻淡淡道:“不,不用說抱歉。我知道,也明白了。”
祝孟極問道:“明白什么?”
張姮看著頂上的明月,緩緩說道:“我知道想要什么了,但你說過,答案屬于我自己。”
祝孟極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是她的話音輕悅,似乎真的如釋重負(fù)。不知不覺間,這種心情似乎也感染了他,然后漸漸的,意識好像也歸為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