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終會有盡頭。就像那只蝴蝶,一定會消失在黑夜中。
張姮的存在,讓異類感到恐懼,可她身上僅有的血液又吸引著它們。祝孟極早已昏厥,所以他沒有看到張姮一步步邁入蛇群之中,然后淹沒,不知所蹤......
虺張開可以吞噬一切的口,再度伸出那些長而恐怖的信子,將祝孟極卷入口中,讓更深處的獠牙,置身在更深處的毒液去滋潤和連接他斷裂的骨,然后將它的血,凡人渴求的圣藥,一點點注入這弱小生物的體內(nèi)。
空氣凝結(jié),也或許靜止,張姮沒有感覺,甚至聽不到微弱的一呼一吸。只是黑暗又變成了白,然后這白,又漸漸浮現(xiàn)出影像。
眼前的,是長陽,沒有人煙的長陽,可不是戰(zhàn)火硝煙下的廢城,只是空無一人。
張姮漫無目的地走過很多熟悉的地方,最后,來到曾經(jīng)的雁回堂。她不知道為何最后的畫面要她定格在那,可那里確實不一樣。因為前方,站著一個人,披著白袍,背對著她。
張姮想起來,他是燈市那晚,只有片面之緣的那個面具人。
可為什么會是他呢?張姮不知,那人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沒有帶面具,可看不清面容,說出的話卻讓張姮聽得清清楚楚。
——我等你。
白色消散,轉(zhuǎn)瞬,又是一片昏暗,透不過氣,好像無數(shù)的觸手纏繞,啃食,索取。
可張姮的內(nèi)心只有一個問題......誰?這世上,還有誰在等她?
蛇群的撕咬仍在繼續(xù),那在吸食獻(xiàn)祭者的血液,貪戀,爭先恐后,因為即便只有一滴,也會有天差地別的不同,于是蛇群的瘋狂,更為沸騰。
它們蛻下的皮,逐漸讓崖下的所有上升到一定的高度,幾乎淹沒了虺。可它們始終在不停地蛻變,似乎永無盡頭。而伴著瘋狂的咆哮,欲要廝殺才能緩解的本體,也擁擠得動彈不得,周圍的石壁也開始斷裂。
黑暗中,虺危險的瞳發(fā)出更恐怖,幾乎能融化一切的光芒。它挺身直立,將狹隘的空間徹底撞開??裥χ溃骸叭グ桑〗邮芰怂臈l件!那就去完成她的心愿!去吧——??!”
龍吟再起,崖壁斷裂,天塌地陷。
無數(shù)異變的蛇君,也咆哮著沖向天際......
無丈天已是戰(zhàn)火沖天,可不管韶音如何反抗,卻始終無法觸及到林蝶。他們快要無力反抗,可不甘驅(qū)使著她們不要放棄。直到方才,不管是百足大軍,天龍王,還是蠱獸,全被這些突如其來的龍吟震懾。
蛇君們發(fā)現(xiàn)了百足大軍,繼而展開撕咬。那經(jīng)過蛻變的獠牙,讓那些堅硬如鐵的蜈蚣外殼,瞬間猶如紙屑,被粉碎成渣?;蛘咧苯永p繞它們布滿利器的身軀,將其絞死。
地面,山壁,也隨之劃出無數(shù)裂縫,讓百足大軍深陷其中,再被蛇群攻擊,掩埋。
可天龍王還在,這頭經(jīng)過藥羅孕育的怪物,面對鋪天蓋地,又歷經(jīng)蛻變的蛇君,它仍在奮力抵抗,反擊著。它那鋸齒將纏繞的蛇群咬碎,將奔襲而來敵人逐一碾壓;它不愧為自身的名字。
但又一陣龍吟劃過,告誡它或許再不能稱王。
山河搖擺,那本已塌陷的地縫再被震為平地,此時東日冉冉上升,無丈天內(nèi),飛沙走石,一條龐大的身軀,緩緩升起頭顱;好像無丈天,升起了一座新的山丘。
此時此刻,不管是人還是蠱,皆被眼前的一幕震懾。
南疆的傳說是真的!降龍虺祖真的存在!就在此時此刻,它展現(xiàn)著自己的威嚴(yán),聲波將無丈天所在的一切,風(fēng)卷殘云般洗劫。
天龍王亦是強者,兩個王者的存在,注定只能有一個存活。于是最原始的戰(zhàn)爭,在各自的身軀直沖后的灰飛煙滅展開。而弱小者,只有躲藏,或者消亡。
林蝶一直在祭臺看著這一切,硝煙四起,卻好像與他無關(guān)??蓮奶於档娜?,還是將他的意識尋回。他看著這個同樣被淬煉重生的祝孟極,冷笑問道:“踩著別人的血,是不是很有人上人的感覺?”
祝孟極身上擁有了虺的助力,筋骨重接,更甚新鑄。他并沒有回答林蝶,僅僅只是抬手,便有無數(shù)條怪蟒猛襲而至。
鐵頭蜈蚣趁勢反撲,它們的足手猶如尖刀,與怪蟒身上的鱗片相抵冒出火花。林蝶且戰(zhàn)且退,可祝孟極又怎會給他逃離的機會?半個祭臺,早已布滿了無數(shù)蜘網(wǎng),林蝶不禁感慨如今身陷的真是天羅地網(wǎng)。
他吐出一顆蠱丹,丟給鐵頭蜈蚣,很快,它蛻皮躲開怪蟒的攻勢,并勾住剩余的攢聚成一體,并很快生出兩對翅翼,像蝴蝶伸展。
祝孟極明白他想要逃離,在碧綠色的怪蛛吞吐出的蛛絲輔佐下,讓祭臺瞬間變成了繭。
林蝶卻篤定道:“我的翅膀,可不只會飛的?!?p> 說話間,鐵頭蜈蚣的赤翼又開始展開,像傘骨一樣,像將蛛網(wǎng)掙開,只是粘度太厚,一時沒有如愿。林蝶在翼下,看著虎視眈眈的怪蟒和祝孟極,忽然與他閑談起來:“她死了?是嗎?”
祝孟極不言。
林蝶又道:“你想殺我,為她報仇?可這有什么意義呢?她始終都消失了,每個人都會消失。而仇恨,也都將成為過眼云煙,你執(zhí)著到最后,發(fā)泄完了,還是會痛苦?!?p> 祝孟極反問他:“......那你覺得,我該怎么做?”
林蝶理所當(dāng)然道:“讓我活著,這樣你就不是行尸走肉,永遠(yuǎn)都有一份恨意,這也能讓人知道她存在過?!?p> 忽然!他話語才落,祝孟極就以極快的速度來到他面前,并一手戳進(jìn)了他的胸腔,那對方親手畫上的蝴蝶,瞬間變成了血泊——那是林蝶最大秘密的存在。
林蝶大駭,痛苦得開始掙扎,可命脈遭到破裂,雙手的絡(luò)脈被逼染成劇毒。他情急下,一掌襲向祝孟極的胸膛,另一掌抓上對方嵌入身體的手,毒順著指甲立即末入襲擊者的身,可卻難敵虺的血液,猶如秤錘落井。
“神壇,只有針對你的秘密?!弊C蠘O一字一頓道:“而且她也不會死,我在,她就不會死!”
此時蝶翼沖破了蛛繭,巨大的翅膀,好像真的是一只破開繭縛的蝴蝶!它用足手纏繞住林蝶,立即沖天而起,可他們始終沒有掙脫祝孟極和蟒的糾纏,而在他們身后,更是怪蟒凝結(jié)成的繩索,將噩夢始終困在祭臺上方,無論如何也掙脫不得。
霧蒙之內(nèi),一雙詭異的瞳孔逼近,而后猛地張開血盆大口,將龐大的蝶翼和蜈蚣,吞入腹中。
無丈天內(nèi)的戰(zhàn)爭彼時還繼續(xù)著,虺的骨身將天龍王纏繞斷裂,可那些殘肢卻好像另有生命,依舊像武士般揮舞著足手利刃。虺只繼續(xù)纏繞著天龍王僅存的身軀,然后,將獠牙刺入對方最薄弱的地方咬斷,啃食,最后吞咽。無數(shù)蛇君也瘋狂著,將天龍王的殘軀吞噬。待一切結(jié)束,虺又看到那煽動在半空的翅膀,向已經(jīng)脫離大繭的蝴蝶怒而沖去,將林蝶最后的生路斷送。
祝孟極的手從未離開林蝶,失重的那一瞬間,和怪蟒死死將林蝶困住,好像他們又成了吊在半空的蛹。而林蝶的全身被束縛,無力再阻止胸腔被祝孟極打開,然后將一根纏繞在五臟六腑的“生命”硬生生抽取出來。
“啊啊啊啊——!!”
慘叫在無丈天循環(huán),瞬間,林蝶猶如入冬的植物,枯萎死去。
他的皮膚,在生命離開的時候,瞬間轉(zhuǎn)白,裂皮腐爛。濃密如墨般的頭發(fā),像被灼燒般白絲化灰。而他那完美無瑕的面容,也變得恐怖枯瘦,所有的器官也隨風(fēng)飄散。除了他最后的哀嚎,什么也沒了。
蝶,是韶音的噩夢,也是張姮的噩夢??伤?,終于醒了!
塵埃過去,殘破的祭臺,只剩下祝孟極一人,他看著手中的長生蠱,滿身疲憊。此時虺緩緩出現(xiàn),它口中繁瑣的信子,卷出一個人來,輕輕放在他面前。
祝孟極要救活張姮,他顫抖的右手舉起,沒有猶豫地,狠狠插入他的右眼,當(dāng)然血流不止??伤⒉辉谝?,只將長生蠱與自身的本命蠱,合在手掌中融為一體,然后慢慢,再放入沉寂之人的體內(nèi)。等一切結(jié)束,他徹底無力地倒在張姮的身側(cè)......
祝妃妃和眾韶音人在結(jié)束戰(zhàn)斗后爬上祭臺,并跪在上面對著無丈天祈禱。而今,無丈天腳下的一片萬籟俱寂,除了消亡的百足大軍,還有盈千累萬的蛇群。
晨光飛轡,當(dāng)她點綴在張姮的面容上,須臾之間,她睜開了再聚神采的雙目。容顏依舊,仿佛那被蛇群索取的盡數(shù)得到奉還,朱紅流霞充盈著全身,襯得玉骨冰肌,清靈之氣不絕,乃姑射神人。
祝妃妃臉上的紅暈,昭示對她復(fù)蘇的喜悅,可身邊的祝孟極,卻始終沉寂著,讓這場生死重逢再度歸為壓抑。張姮喚他,可祝孟極始終不見回應(yīng),一股陰霾籠罩人心。
張姮想到了虺,然后它的身影漸漸顯現(xiàn),眾人即便知道它是神娘的山君,依舊被懾服著。
“救他!你能救他的!”張姮對著虺大聲疾呼,對方道:“朱雀丹,蠱母,本命蠱,他盡數(shù)舍棄了。對于一個驕傲的人,活著,會比死更痛苦......何況,你還有什么能再交換他的命呢?”
“交換?”張姮詫異,虺祖道:“世間萬物,都需要平衡,平等,才能稱之為眾生。無論是誰,也不能打破這規(guī)律。他舍去的一切,換來了你的生命,這就是規(guī)則?!?p> 良久,張姮問道:“我還有什么,能換回他?”
虺卻反問:“你為什么非要一個結(jié)果?”
張姮道:“你無法理解人的感情,因為你只有毀滅才是唯一的生存規(guī)則。可是人世間的法則不一樣!不是所有的事,只有你死我亡才能共存,也不是平等才能換來秩序?!?p> 虺定定看著她,然后才說:“哼,他要死要活,你為什么不問問他的意見?”
“他還活著?!”張姮瞪大雙眼,難以置信。虺被質(zhì)疑近神的能力,口氣不善道:“本尊是萬蛇之皇!他是因為不堪本尊施舍的神澤才會這般沒用!”
張姮方如釋重負(fù)......
七日后,祝孟極轉(zhuǎn)醒,艱難地走出竹屋,入目的,是韶音人為戰(zhàn)后的重建忙碌。
張姮不在身邊,他心中忐忑不安。不過麻姑的話,阻了他的冒失:“公主通過了無丈天的考驗,她也因為長生蠱活了下來。目前正和妃妃在教壇,不過......我看她不會留下來的?!?p> 祝孟極緩了口氣,麻姑看著他毫無意外的臉,怪道:“這樣的結(jié)果,你早就知道?”
祝孟極道:“她不是南疆人,早晚會回去她的世界的?!?p> 麻姑道:“可你為她犧牲了那么多,你甘愿放她離去?”
祝孟極搖頭:“她也為韶音死過一次了?!?p> 麻姑無奈道:“罷了,拋開她不談。你以后打算如何?那朱雀丹和母蠱不算,可本命蠱沒了,再想恢復(fù)以前,怕沒有機會了?!?p> 祝孟極對此也毫不在意,雖然雙手的無力感讓他覺得像被折去,可甘之如飴:“能活著,神娘對我已是寬仁了。這也是我私闖神壇,毀去拜毒異術(shù)理應(yīng)承擔(dān)的。”
麻姑嘆氣道:“如果不是這樣,林蝶也不會在韶音伏誅......算了算了,我也不想再跟你廢話,反正一切都結(jié)束了?!?p> 祝孟極苦笑:他們是結(jié)束了,可張姮的,才剛剛開始。
麻姑走后,張姮便來看他。一身韶音特有的服侍,和她的新生之姿完美契合。祝孟極看著,只覺得美得圣潔,讓眾生明白什么是一塵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