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暗涌

　　袁玥的車技一項不錯，到了辦公的酒店，她告訴陳洋，上午沒有她的同意任何人不準(zhǔn)打擾她。

　　她將文件袋放在辦公桌上，自己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兩只胳膊交錯抱在胸前，視線落在文件袋上，腦海中6年前，父親慘死的的畫面再一次慢慢浮現(xiàn)，空氣中似乎也彌漫著一股鮮血的味道，讓人窒息……

　　良久，她伸出手將文件袋拿起來，卻遲疑著沒有打開，不自覺的站起來，將文件袋重新放回到桌子上，她給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了兩口，才回到座位，再次拿起文件袋，打了開來。

　　文件袋里裝的是一張照片，一個飯局上，幾個人舉著酒杯，袁玥認得其中一位，是公認的世恒集團的太子爺，世恒股份的當(dāng)家人陸司御，當(dāng)年御海中心的掌權(quán)人。跟照片一起的還有幾份材料，其中兩張復(fù)印的憑證引起了袁玥的注意，一張是澳門賭場的，還有一張是一家企業(yè)的轉(zhuǎn)賬記錄。

　　兩張憑證上的金額相差無幾，日期分別在父親出事的前后。

　　袁玥手中攥著兩張憑證走到窗前，從這里望去，御海中心的斷壁殘垣依稀可見。她還記得父親當(dāng)時中標(biāo)御海中心工程時的高興模樣，那天他帶著全家還有袁叔叔一家去了島城最大的飯店慶祝。

　　記憶里，那天，父親除了特別高興，話也多。

　　“做完這個項目，咱們以后競標(biāo)別的工程就有的講了，就有標(biāo)桿了，公司會越來越好，跟著咱們的兄弟們?nèi)兆右矔絹碓胶?。?p>　　“等建好了，咱們也留上幾套高檔公寓，小周和大王都能把老婆孩子從老家接過來。”

　　“我們家玥玥這么爭氣，我一定要送她去美國讀書，接受更好的教育，別人家男孩子能做的，我們玥玥也能做。這樣，別人就不會說我們女孩子沒用了?！?p>　　“爸爸一定掙更多的錢，讓我們玥玥也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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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父親說了很多，可是袁玥聽到耳朵里的卻不多，所以她努力回憶，能記住的也只有那么幾句，都是父親常說的。

　　那天，父親喝多了，還是她和媽媽把他架回去的，她記著自己當(dāng)時有多么的不耐煩，只因為她正處在熱戀期，滿心滿懷都是那個讓她心動不已的人。

　　曾經(jīng)給了父親那么多希望的御海中心，終究是沒能讓父親如愿以償，還為此丟了性命。

　　而這一切的起因，卻只是因為一場豪賭，是呀，不是因為其他別的迫不得已，而只是一場賭博。

　　袁玥遠眺如今聳立在島城新區(qū)的沿海線上殘破不堪的御海中心，確實，格外礙眼。右手中兩張紙被袁玥攥出了刺耳的聲音，劃過心頭，很多知名的情緒糾纏在一起，一言難盡。

　　白睿，如你所愿，這份大禮，刻骨銘心。

　　世恒著急逼白?，F(xiàn)身說法，白睿求父愛終不得，于是送了袁玥一份大禮。天時地利與人和，一切都是剛剛好。袁玥還有什么理由拖著盡調(diào)，遲遲不動呢？于是，當(dāng)天下午，目標(biāo)盡調(diào)的所有清單會議推進的格外迅速，按照進度，不日就可以進行并購實施了。

　　“陳洋，幫我將御海中心項目中所有與這家公司有關(guān)的法律文件，合同都找一下?！痹h將一張手寫的紙遞過去，隨后又補充道：“或者是與這家公司有關(guān)的，收據(jù)，欠條等?！?p>　　陳洋接過A4紙看了一眼，說道：“好。”

　　“如果沒有，不要向任何人打聽?！?p>　　“好的，明白。”

　　袁玥收回放在陳洋背影上的目光，盯著桌邊的文件袋，她不相信，會沒有任何痕跡。

　　早有預(yù)謀的一場戰(zhàn)爭，如今終于到了，昨天之前，她還心存疑慮的理由，此時也足夠充分了，心里反而輕松不少。

　　島城的6月，似乎一夜之間便轉(zhuǎn)暖了，隨著氣溫的升高，人也會變的浮躁。這期間，御海中心的并購談判過了兩輪，每次談判，驢頭馬嘴，東扯西扯，世恒的態(tài)度都讓袁玥覺著他們只是派幾個閑人來走個過場的。

　　世恒集團創(chuàng)始人陸建國當(dāng)年劍走偏鋒，輕資產(chǎn)整合老城區(qū)廢舊工廠，改建成購物集市并辦公樓，這種改造工程不僅優(yōu)化市容，因為物業(yè)管理到位得到老百姓的認可，試點成功后，政府大力支持，隨后幾年完成資本積累，隨著城市進化步伐加快，一線城市新區(qū)建設(shè)，世恒抓住機遇，開始主攻商業(yè)地產(chǎn)，重點打造商業(yè)綜合中心，幾年內(nèi)躍居地產(chǎn)行業(yè)TOP前十。眼見老爺子年紀(jì)大了，六十歲生日的時候，將自己打下的江山交給了太子爺陸司御。

　　2009年，海城位于西城的世恒新天地SHOPING MALL項目，高調(diào)開始，如今負債結(jié)束。

　　2010年，馮小剛導(dǎo)演的《非誠勿擾2》上映，帶動了海南地產(chǎn)一波熱潮，就在當(dāng)年，世恒股份在三亞首次嘗試旅游地產(chǎn)，同行競爭的是旅游地產(chǎn)中的佼佼者萬紅投資，世恒高價競標(biāo)成功，最后卻因為經(jīng)驗不足，產(chǎn)品定位不準(zhǔn)確，耗時2年，耗資巨大的世恒歡樂谷項目資金鏈馬上就要斷裂，瀕臨停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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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家的太子爺上任這幾年，果然不負重任，干的幾件大事兒，幾乎是把他爹打下的江山都掏空了。所以，陸老爺子才會不惜一切賭這一把吧？上市割韭菜確實是個不錯的大招兒。

　　袁玥心不在焉的聽著對方對御海中心項目資產(chǎn)未來價值的陳述，想到自己這兩年對世恒的調(diào)查，嘴角微翹。還真是要感謝陸司御這個敗家子兒呢。

　　袁玥看了一眼時間，隨后撥了撥面前的一堆文件，打斷對方的講話。

　　“陳總，這已經(jīng)是我們第三次會議了，對于這次并購，相信您也看到了，我們自始至今都是帶著很大誠意的。所以，也請您和團隊對御海中心項目的品質(zhì)，效能和項目的盈利能力有更清晰的認知，然后我們再繼續(xù)。”

　　袁玥懶得聽對方寒暄，說完便起身離開了，她的團隊齊刷刷跟著出了會議室，留一臉懵圈的世恒談判團隊面面相覷。

　　“袁總……”陳洋跟在袁玥身旁輕輕叫了一聲，卻沒接著說話，袁玥看了一眼陳洋，笑了。

　　“擔(dān)心你家白總被欺負？”

　　被別人看穿的心思總是有些尷尬，袁玥見陳洋不答，小聲解釋。

　　“首先，我們這次并購是認真的，睿時投資要對股東負責(zé)，要對員工和我們企業(yè)的商業(yè)版圖負責(zé)。其次，你什么時候見過白睿真的被欺負？”

　　進了電梯，袁玥目光在陳洋臉上停留了幾秒，隨即收回，看著不斷攀升樓層數(shù)字，又補了一句：“放心吧?！?p>　　陳洋面上一驚，隨后一抹紅潤悄悄爬上了耳朵。

　　回到辦公室沒多久，陳洋便抱來了一摞文件盒。

　　“袁總，這是御海的全部涉及財務(wù)的合同，沒有與您交代的那家企業(yè)相關(guān)的。但是?！标愌蟠蜷_最上方的文件盒，從里面拿出一本賬簿，還有一張簽單遞給袁玥。

　　“您看下這個。”

　　袁玥接過，賬簿和簽單上的數(shù)字一模一樣，巧的是這個數(shù)字跟白睿給她的那張轉(zhuǎn)賬憑證上的數(shù)字也一模一樣。

　　袁玥拿起手機仔細拍了照片，陳洋見狀問：“需要進一步查嗎？”

　　袁玥若有所思，等回過神來之后輕輕說了一句：“查不出來的?！标愌髮⑽募邪嶙咧?，袁玥囑咐。

　　“不用特意提醒財務(wù)專審人員。”

　　袁玥踱步到窗前，海邊霧氣蒙蒙的，她隱約看得見御海中心的輪廓，也能在霧氣中清晰的梳理父親自殺的真相。

　　袁玥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電話鈴一遍一遍響起的時候，辦公室的光線都暗了，她抬手抹掉眼淚，接聽了電話。

　　“在干嘛？晚上有安排不？”玄雪琛上來就問。

　　“加班！”袁玥也干脆直接的回答。

　　“加什么班，晚上一起吃飯，等我，去接你，20分鐘后，你下來?！毙╄≌f完就掛了，不給她任何拒絕的機會。

　　袁玥嘆息一聲，走回辦公桌前，愣了一會兒，從辦公桌里拿出白睿給的那個文件袋放在包里，然后又翻出手機里的照片看了兩眼，突然想到以玄雪琛的家庭背景，說不定會有意外驚喜。

　　袁玥提前5分鐘等在酒店門口，她今天穿了白色真絲襯衣配煙灰色長筒褲，一條寬腰帶束腰，勾勒出她嬌好的身段，波浪長發(fā)扎成低馬尾，她不屬于那種驚艷的美，但是卻有一種讓人印象深刻的氣質(zhì)。

　　她是直接上了玄雪琛開的車，因為一路上只顧著打探，到了地方，才發(fā)現(xiàn)車后還跟著一輛黑色奧迪，車上走下來的人讓她一愣，是嚴(yán)琮。

　　這段時間，嚴(yán)琮常會找她，雖然她答應(yīng)不再推開他，可是，6年過去了，她們之間早已不是從前，這6年，他和她彼此都缺席了對方的人生，會覺著陌生，也會有疏離。

　　玄雪琛拿手肘輕輕拐了她一下，笑呵呵說：“都是同學(xué)，你不會介意的哦?！彼懿碌叫╄〉男乃迹浪呛靡?，但卻未必就是好事兒。自己若真的一走了之，倒顯得小家子氣了，她側(cè)過臉去，并不看他，卻還是知道他朝自己走來。

　　“來了，這次倒是挺快。”玄雪琛打趣嚴(yán)琮。

　　嚴(yán)琮也不接話，徑直走到袁玥跟前，不及她反應(yīng)就伸手拿了她的包，走在前面，一如當(dāng)年那般，袁玥卻是有些錯愕，當(dāng)年，那個喜歡穿白襯衣的男孩兒總是如此，半點兒重物都不舍得她拿，眼睛突然就有些酸澀。

　　玄雪琛進來之后便將她扔給嚴(yán)琮，囑咐嚴(yán)琮帶她逛逛，她自己則跟著廚子去了廚房。

　　半山腰上的別墅，二樓陽臺可以看到海，但離海卻不近，空氣里不會有海腥味，也沒有海風(fēng)吹在身上的黏膩感，很是舒服。她站在陽臺上，眺望黑夜里的大海。嚴(yán)琮就站在自己身邊，卻是誰都沒有說話。

　　晚飯上桌的時候，玄雪琛的老公也來了。邵士墰，一眼看過去，讓袁玥匱乏的形容詞里竟然想到蔡絳《鐵圍山叢談》卷三里的“林中書彥振攄氣宇軒昂”的句子，介紹之后，才知道，是島城大名鼎鼎邵氏集團的掌門人。果然，灰姑娘的故事大多是不存在的，現(xiàn)實中嫁入豪門的多半都是門當(dāng)戶對的，高富帥標(biāo)配白富美。

　　桌上因為有玄雪琛，自是不會冷場，袁玥眼見著她說說笑笑提及以前高中趣事，而一旁的邵士譚一臉笑意的看著她手舞足蹈的樣子，時不時將剝好的蝦放在她的盤中，想起自己一直想要的歲月靜好，似乎也就這個樣子。一個是她在鬧他在笑，一個是相看兩不厭。正愣神間，嚴(yán)琮將自己盤子換與她，盤里裝的是挑好了刺的水煮魚，她一愣，抬眼看他，他臉上并無表情，甚至都不看她一眼。

　　玄雪琛自是看到了，笑著說：“袁玥，你車上問我的那家公司，我雖然不是特別清楚，但是好像牽扯在鮑磊案里。你問嚴(yán)琮，他是親自參與那個案子的，應(yīng)該知道。”

　　嚴(yán)琮聽了，抬頭看了一眼玄雪琛，眉頭一皺，然后轉(zhuǎn)頭看向袁玥問：“哪家公司？能牽扯到鮑磊案里？”

　　袁玥回避了嚴(yán)琮的目光，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才開口說：“四海運輸?！?p>　　“劉四海？”。嚴(yán)琮伸手夾了一只蝦，動手剝著。

　　“他確實是鮑磊案的一員，當(dāng)時抓捕他的時候，他駕車逃亡，出了車禍，當(dāng)場死亡?！?p>　　袁玥心中一驚，嘴里的水煮魚甚辣，嗆的她眼淚都流出來了，嚴(yán)琮忙遞水給她。

　　好容易查到這條線，竟然斷了。

　　“袁小姐是為了你們要并購的御海中心項目打聽的嗎？”邵士墰淡淡說道。

　　袁玥放下水杯，目光在邵士墰臉上一掃而過，正好對上邵士墰冷峻的目光。

　　“邵先生好心思?！痹h努力控制自己的失落。

　　“哪里哪里，不過都是生意人，自然懂得?！鄙凼繅浳⑽⒁恍?，目光卻是鎖住嚴(yán)琮的。

　　袁玥眸光微動，轉(zhuǎn)頭看向嚴(yán)琮，只見他似乎若有所思，袁玥有些不懂。

　　“我說，你們一口一個袁小姐，一口一個邵先生的，不覺著生分??？袁玥你以后直接稱呼他名字，邵士墰。你也是，以后直接稱呼名字，就這么愉快的決定了，還要經(jīng)常一起玩呢?！毙╄∧闷鹗掷锏乃?，舉了舉，大家也就笑著陪她。

　　飯后，邵士墰拉著還要跟袁玥敘舊的玄雪琛對嚴(yán)琮說：“我家車小，不方便送袁玥，你負責(zé)?！?p>　　“咱家車怎么小了？……”玄雪琛還要說話，卻是被邵士墰一把拉到自己懷里給拖走了。

　　她沒開車，這半山腰上，打車是不行了，正猶豫著，他走近她，彎腰從她手上拿了她的包然后打開副駕駛的車門，站著等她。

　　一路無語，袁玥全部的心思都在想著怎么就這般巧？車?yán)镅h(huán)放著王菲的《暗涌》，倒也沒有尷尬。

　　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

　　眉頭仍聚滿密云

　　就算一屋暗燈照不穿我身

　　仍可反映你心

　　讓這口煙跳升我身軀下沉

　　曾多么想多么想貼近

　　你的心和口眼和耳亦沒緣分

　　我都捉不緊

　　害怕悲劇重演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麗的東西我越不可碰

　　歷史在重演這么煩燒城中

　　沒理由相戀可以沒有暗涌

　　其實我再去愛惜你又有何用

　　難道這次我抱緊你未必落空

　　仍靜候著你說我別錯用神

　　什么我都有預(yù)感

　　然后睜不開兩眼看命運光臨

　　……

　　他執(zhí)意送她到家門口，她心不在焉的對他說謝謝，然后開門。

　　忽然，一只手摁住了門把手，袁玥一愣，轉(zhuǎn)身看向他。

　　他目光定定的鎖住她問：“袁玥，你是不是在調(diào)查你父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