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看來,臺階上勾肩搭背的老人和青年著實是兄友弟恭的典范。
即便是隔了兩個輩分,老人依然把黑衣書生當(dāng)做是親弟弟的來對待,從來不打不罵,惹了事就給他擦屁股。
顧守恒雖然是紈绔了一點,但對比其他官家子弟來說,他這也算是好的了。
至少他沒有去收刮民脂民膏,反而是可著勁的去薅一些王公大臣的家底,拿著這些錢到處去揮霍。
勛貴們對于顧守恒真的是既無奈又氣憤,可說實話,他們拿這黑衣書生沒辦法。
誰讓天府書院的人才占據(jù)了大乾的半壁江山,縱使顧守恒得罪了一些勛貴,可身為亞圣閉關(guān)學(xué)生的他,依然是有人會把他保下來。
就連女帝陛下那邊,也不會輕易賜顧守恒死罪。
然而,這都只是表面風(fēng)光罷了。
身為當(dāng)事人的顧守恒心里很清楚,如果沒有當(dāng)年那場行萬里路,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下去跟另外的天府三杰喝酒搓麻將了。
他之所以知道閻福先是策劃五年前洪湖一戰(zhàn)的幕后元兇,但也只是憑借收集而來的信息進行推測,沒有半點真憑實據(jù)。
顧守恒始終不愿相信,曾經(jīng)帶著自己游山玩水,買吃買穿,百般寵愛的大師兄,竟然有朝一日要殺了他。
可看著那些不是證據(jù)的證據(jù),顧守恒又不得不相信這是事實。
閻福先停下了腳步,沉默良久后出聲道:“顏祖,你我都會死,只不過是看誰先走一步罷了?!?p> 顧守恒冷笑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無非就是你骨子里的那份重男輕女罷了,可你想幫幽居在金宮的那位搞復(fù)辟,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杜黨和江南豪閥就不會答應(yīng)。”
閻福先突然笑道:“所以,東風(fēng)錢莊的大老板,其實就是小師弟你吧?!?p> 閻福先也沒有證據(jù),只是通過一些事情的推測,加上心里那份對黑衣書生的了解與直覺,方才判斷出東風(fēng)錢莊大老板的真實身份。
“是啊,起初我只是想給彤姐他們攢點養(yǎng)老的錢,順便賺點旅游經(jīng)費,沒想到一不留神就干成天下第一錢莊的招牌了。”
顧守恒沒有隱瞞,淡淡道:“東風(fēng)錢莊的眼線遍布天下,哪里發(fā)生什么事情,什么人跟什么人又干起來了,不出半個時辰,這些消息的文本都會第一時間擺在我面前?!?p> “有所了解?!?p> 閻福先笑道:“畢竟東風(fēng)錢莊財大氣粗,培養(yǎng)探子,雇傭江湖高手這些事情都不算什么,但大師兄只關(guān)心你的身體情況。
前陣子于老板在洪湖大展神威,顯露了三品戰(zhàn)力,我想這應(yīng)該是佛門的《金剛神功》了,以你現(xiàn)在的身子骨,可承受不住那股金剛神力,要是需要什么天材地寶,盡管跟大師兄說。
還有的就是,圓通那個犯戒律的大光頭肯給你賣命,一定是你答應(yīng)了佛門什么條件,否則的話,佛門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一個伏魔羅漢跑到東風(fēng)錢莊里面打雜。
來,跟大師兄說說是什么條件,如果這個條件實在有些過分的話,大師兄臨終前也能帶走幾個佛門菩薩?!?p> 顧守恒也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頭看向那張慈祥和藹的年邁臉龐,上面雖然布滿了歲月溝壑,可那雙囊括天下的慧眼,依然是那么寵溺和關(guān)心。
身后的王公大臣看見這對師兄弟停下腳步,全都跟著停了下來。
顧守恒回答道:“給他們養(yǎng)出三顆血桃菩提子?!?p> 閻福先恍然大悟道:“難怪你院子里種了一棵靈氣四溢的蟠桃樹,這應(yīng)該也是一株古神樹吧,古神樹都有靈,會自己選主人,佛門養(yǎng)不了這株古神樹,只能讓你幫忙了。”
說到這,閻福先笑道:“反正這株古神樹已經(jīng)認你為主了,那就是你的東西,佛門若想要血桃菩提子,那就給他們一顆,算是還了《金剛神功》的人情。
剩下兩顆他們?nèi)羰窍胍?,那就拿菩提古樹上的隱花果來換,否則免談。
反正這事大師兄管定了,回頭我會通知圓通一聲,佛門若敢為難你,大師兄就讓人去會會佛門的璇璣菩薩。”
閻福先伸出枯瘦的老手,握住了顧守恒的手腕,仔細探查后輕嘆道:“還真是你啊……洪湖那一戰(zhàn)你也受到不少反噬了,畢竟一品箭手沒那么好殺,如果沒有心靈面具的神力,你很有可能就死在那兒了。”
“這豈不是正合大師兄的心意了?”顧守恒笑呵呵道。
閻福先沒回答他這句話,而是生氣的說道:“余六合那瘸子若是回來京城,我定要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他,連師弟都看不好,早些年他就該死在北冰原那里,省得在這禍害你。”
“他啊,現(xiàn)在就吊著一口氣,洪湖戰(zhàn)事結(jié)束,他就得走了?!?p> 顧守恒輕輕的說道:“他跟我說,這輩子最留戀的地方還是桃園旁邊的書屋,因為他就是在那里認識的武安公主姜嫻。
那時候,三師兄杜問鼎經(jīng)常坐在里面讀書,二師兄姜慶和五師兄余八荒也還在,他們總會偷偷商量明天去哪辦件大事,好氣一氣德宗皇帝,誰讓他算計了咱們的大師兄?!?p> “是啊,德宗皇帝若還在,恐怕就沒有今天的春秋了,那斗大字不識個的六國,誰敢侵犯我大乾邊關(guān)?”
閻福先眼里露出了緬懷之色,喟嘆道:“自太祖皇帝開國以來,大乾已經(jīng)走過了七百三十年的歲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那句‘大乾不過八百年’的讖語,大師兄卻不得不重視。
顏祖啊,有些時候別怪大師兄心狠,為了大乾的百姓,為了這個帝國還能延續(xù)下去,大師兄寧可遺臭萬年,也不愿留清白在人間?!?p> 顧守恒也聽說過這個讖語。
這句話就像是一個詛咒。
太祖皇帝在位四百年駕崩,仁宗皇帝在位兩百年駕崩,德宗皇帝在位一百年駕崩……
有人曾在太安帝登基時說過,大乾這一任皇帝,只剩五十年壽命了,六國若有耐心再忍一忍,天下遲早是他們的。
顧守恒道:“既然那個位置不好坐,首輔大人為什么還要推太安上去送死?不如就讓那姜妍再坐二十五年?!?p> 閻福先笑道:“院長的七個學(xué)生,總得留一個人下來繼承他的衣缽?!?p> “說的可真是冠冕堂皇。”
顧守恒搖頭失笑道:“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把我藏起來的牌告訴你了,那么首輔大人,你是不是也該亮一下牌了?”
他把這些事情說出來,擺明了就是告訴閻福先,你的對手又多了一個。
同時,顧守恒也很自信,他相信閻福先不會暴露自己這個身份出去。
“還有東風(fēng)錢莊大老板查不到的事?”閻福先詫異道。
“君子應(yīng)該坦誠?!?p> 顧守恒笑瞇瞇道:“用出剎那人間一劍的劍客,應(yīng)該不是劍布衣本人吧?”
閻福先笑著反問道:“如果是呢?”
顧守恒自信滿滿的說道:“如果是,那我連他一塊宰了。”
“我把巫師交給你,剩下的兩人你自己想辦法揪出來吧?!?p> 閻福先看著黑衣書生,輕聲道:“條件是,你必須進來翰林院。”
翰林院雖然只是一個五品衙門,但其在朝廷里的特殊性和重要性,卻不是其他衙門能比的。
從翰林院出來的人,基本都會進入內(nèi)閣,所以也有“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nèi)閣”的說法,里面幾乎都是全國各地的優(yōu)秀人才。
顧守恒沒參加過科舉,卻沒人會去質(zhì)疑他。
因為天府書院里有藏著萬卷書的書閣,身為亞圣學(xué)生,讀不完這些書籍根本不可能走出來,所以顧守恒天生就有進入翰林院的資格。
顧守恒淡淡道:“不去,這輩子不當(dāng)官了,只讀書,也只當(dāng)個書生?!?p> 閻福先盯著他,一字一句道:“你必須來?!?p> 顧守恒笑了笑,扶著閻福先繼續(xù)往前走,說道:“首輔大人,你可千萬別大意,更別想著我會在你死之前都贏不了你,因為你不是德宗皇帝,我也不是閻寧安。”
閻福先也笑了,輕輕拍著顧守恒的手背,感慨道:“你和長生很像,哦,長生也就是你三師兄杜問鼎的字,以前我就是這么叫他的。
杜萬象那小子原來叫杜四象,是你三師兄的伴讀,你三師兄覺得這名字不霸氣,這才改成了萬象,并賜字長安,希望他能安頓好江南之地?!?p> “這個我知道?!鳖櫴睾悴辶艘痪渥?。
“是啊,他的名字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覺得你三師兄跟你一樣,都是那種不喜歡講理的人,喜歡隨心所欲?!?p> 閻福先邊走邊笑道:“其實有很多時候,我都把你當(dāng)成你三師兄了,因為你們實在是太像了,不管是談吐舉止,還是做事風(fēng)格,你們都差不了多少。
只是他比你更霸道,更雷厲風(fēng)行,說干就干,絕不會婆婆媽媽。
而你則比他更小心謹慎,喜歡謀而后動,不做沒把握的事。
但你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非常護犢子。
我還記得啊,當(dāng)年六合在魔族被廢了一雙腿之后,你三師兄就單槍匹馬殺了過去,當(dāng)著魔族那兩位大宗師的面,單騎破了九千甲,最后鎮(zhèn)魔戟橫在兩位魔族大宗師的面前,朗聲說要一挑二?!?p> “三師兄真牛。”顧守恒發(fā)自內(nèi)心的贊嘆。
如果他有這戰(zhàn)績,估計智慧女神也不敢對他大呼小叫了。
“是啊,當(dāng)時天下震驚,德宗皇帝原本也想趁此機會取消六合跟姜嫻的婚姻,硬生生被你三師兄一句話給懟了回去?!?p> 想起往事,閻福先失笑道:“你都一把歲數(shù)了,究竟還要不要臉皮,插手年輕人的情情愛愛干嘛?也就是這句話,把德宗皇帝氣得幾天沒睡好?!?p> 顧守恒小聲嘀咕一句:“我要是能單騎破甲九千,我敢讓德宗皇帝把女兒許配給我當(dāng)小妾?!?p> 閻福先似笑非笑道:“圣武還是永樂?”
顧守恒頓時不敢聊這個了。
雖然圣人親筆寫下的古典經(jīng)書能屏蔽一品偷聽,但如果在這金鑾殿里聊當(dāng)朝皇帝,也一樣會被女帝給感應(yīng)到。
恰好,師兄弟兩人也走進了恢弘大氣的金鑾殿里。
顧守恒沒再攙扶閻福先,低聲笑道:“首輔大人,其實誰坐那個位置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我這人隨遇而安,平平淡淡就行,即便是太安復(fù)辟,他也不敢明著對我下死手。
現(xiàn)在這把火燒死了書院不少人,更把我三個摯友給害了,我不得不管啊。
況且我覺得,天底下或許沒有什么事情比同門相殘更有趣了,你說呢?”
閻福先把頭拐塞進袖子里,只是淡淡的說了句:“明天別睡懶覺,記得準時去翰林院報道?!?p> “那我可就把翰林院給拆嘍?!?p> 顧守恒說完,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頭頂上的那本圣人古書也鉆進了黑衣寬袖里。
恢弘大殿里,身穿蟒袍的首輔大人往左邊走,黑衣書生則是往右邊走。
隨后進來的文武百官見狀,都稍微愣了一下。
奇了怪了。
這黑衣書生竟然不躲在首輔大人背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