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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在江戶那些年

序章 藝伎少女

浪在江戶那些年 大餅醬 4246 2021-09-02 13:15:01

  農(nóng)歷十二月的江戶城是極冷的,甚至于連繞城而過的大川,都已經(jīng)結(jié)冰。

  “謝天謝地,下了一冬天的大雪終于停了!”

  這是此刻穿行于日本橋之上的旅人,所持有的共同想法。他們大多將手揣入懷中,縮著身子疾步前行,即使是第一次抵達江戶的外地人,在如此的寒風中,也沒有心情欣賞這以舉國之力修建的壯麗城市。

  這座寬大木橋早在初代德川將軍時便已經(jīng)建成,幕府以此橋為起點,修筑了通往全國的五條干道,將當時的重要地區(qū)連接起來,最長的甚至從關東延伸到位于畿內(nèi)的京都。

  修建道路的目的,是為了保障幕府政令暢通,但也確確實實造福了各地的平民,道路使得長距離的旅行成為了可能。

  現(xiàn)今往來于日本橋的旅人,雖然仍以背著貨物的商家居多,但也夾雜了不少趁著年節(jié),到江戶寺社祭拜的町人和農(nóng)人。

  橋上偶有乘坐駕籠的中高級武士經(jīng)過,可能是出城勘察村莊,那排場引得外地人側(cè)目,而見多識廣的江戶町人們,則是多不屑一顧。

  冬日里的日本橋人形町,如此時關東的天氣一樣,寒冷中帶著些落寞。

  這已經(jīng)是嘉永五年的最后幾天,距離那場對人形町影響深遠的“明歷大火”,已經(jīng)過去近200年的時間。

  聞名全島的溫柔鄉(xiāng)“吉原游廓”,早已因大火焚毀而遷往城北的淺草一帶,原來的舊址變成大片的町家和長屋,供普通的町人們使用,僅剩下了町通西側(cè)一些歌舞伎座、藝館、人形芝居,勉強支撐舊有的繁華。

  不過就在十幾年前,又一場火災波及人形町,那些表演人形凈琉璃的芝居小屋,也開始陸續(xù)往城北遷移,人形町似乎開始有些名不副實,當?shù)責熁饸飧由倭藥追帧?p>  當?shù)厝擞芯渌渍Z說“火災與吵架是江戶之花”,吵架什么的暫且不提,對于火災的“夸贊”,多少有些苦中作樂的味道。

  畢竟江戶所在的關東大平原缺少石料,城下町大部分是木質(zhì)建筑,大火和地震一樣,已經(jīng)是町人們見怪不怪的事情了。

  一場火燒毀半座江戶的事情也不是沒發(fā)生過,不過也很快有新的建筑填補了空白?!把劭此鸶邩?、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不只適用于一海之隔的天朝王侯,也同樣適用于自視為江戶城“主人”的町人們。

  天確實太冷了,雖然還未到傍晚,干道兩側(cè)的商家已經(jīng)大多歇業(yè),仍然營業(yè)的,也多是些為旅人提供住店的宿場。

  在掛著“河西屋”燈籠的商戶門口,身材肥胖的店老板正在焦急的四處張望。他穿著較為正式的黒紋付羽織,像是剛剛從重要宴席上溜出來的。

  與恨不得縮在衣服中的路人不同,胖老板在這寒冬里滿頭汗水,大滴的汗珠順著發(fā)鬢滴落在肩上,很快又凍成了冰渣。

  “怎么回事,這么重要的時候居然遲到!”看到街角出現(xiàn)的兩個人影,胖老板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上前幾步低聲埋怨道。

  來人是一男一女,都十分的年輕。

  男子大概二十多歲,長了一張圓臉,看上去比較討喜。他身著深棕色棉布小袖,留著江戶當下流行的月代頭,不過由于剛剛結(jié)束奔跑的關系,發(fā)髻已經(jīng)凌亂,整個人顯著十分狼狽。

  男子懷里抱著一把做工精巧的三味線,讓人們很容易猜到他是位樂師,其來到胖老板身前,也顧不得喘氣,慌忙解釋道:“利兵衛(wèi)老板,光枝的身體有些不舒服,所以晚了一點?!?p>  被稱為利兵衛(wèi)的胖老板聞聽一愣,看向青年樂師身后的少女,有些擔心道:“今天接待的可是位貴客,身體沒有大問題吧,千萬別出什么差錯?!?p>  少女梳著藝人們流行的島田髻,可能是發(fā)髻扎的比較緊實的緣故,倒是并沒有因為奔跑而散亂,這也多少讓利兵衛(wèi)老板心下稍安,畢竟要是再重新做頭發(fā),那又要耗去不少時間。

  少女身量并不高,一眼看去顯得十分瘦弱,此時正靦腆得低頭緊盯腳尖,顯得沒什么精神,確實令人擔心其身體狀況。

  聽到利兵衛(wèi)老板的問話,少女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漂亮的小臉。

  那確實是一張美人兒的臉,即使敷上了純白色的脂粉而未描眉,本是很破壞形象的事,但也僅僅令人覺得美中不足,卻并未對原本出色的容姿有多少影響。

  “嗓子……”少女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僅僅發(fā)出了幾個音,卻是沙啞中帶著些許尖厲,令人聽來十分刺耳。

  “光枝的嗓子出了些問題,”青年樂師看著皺起眉頭的胖老板,抓緊接過話頭來,“似乎是病了,今晚肯定沒法唱曲子了。”

  利兵衛(wèi)老板對少女還是十分看重,剛剛皺眉也更多是在擔心其身體,培養(yǎng)一名藝伎并不容易。雖然叫光芝的少女剛剛學成入門,僅算是“舞子”這一層次,與店內(nèi)其他人相比,并不顯得拔尖,但勝在年輕天賦好,一直是藝館的重點培養(yǎng)對象。

  江戶人雖然看重資歷,但更為偏愛那些“天縱奇才”的少年少女,特別是像歌舞伎、藝伎、人形凈琉璃一類的演繹者,都是要靠年輕人的天賦去支撐。

  “唱不了今日便不唱了,五三郎你奏樂,光芝負責斟茶即可,記得明天找個漢方醫(yī)好好看一看,千萬不要留下什么病根。”利兵衛(wèi)老板有些頭痛,看著不在狀態(tài)的少女,又不放心叮囑道,“今天的客人真的十分重要,京都來的大商家,也兼顧經(jīng)營著一些歌舞伎座和藝館,甚至在京都的島原、大阪的新町也都有自己的店,勢力不小且是內(nèi)行?!?p>  京都的島原、大阪的新町,與江戶城的吉原一樣,都是官方認證做皮肉生意的游廓,這可不像是正經(jīng)商人,少女眉頭微皺,似乎有些擔心。

  利兵衛(wèi)老板也是久經(jīng)商場的達人,自然看出少女的心思,抓緊補充道:“不要過多擔心,這位久太郎老板人還是很體面的,此次來江戶也是想找合作的商家,這對咱們店可是很重要的,千萬不要有什么抵觸,認真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p>  “知道的,知道的,您放心!”不待少女再有反應,青年樂師五三郎忙出言應和道

  利兵衛(wèi)老板揮揮手,讓兩人快去換衣服,然后深吸一口氣振作精神,邁步回到店里。

  由于經(jīng)常接待一些有身份的人物,店中的茶室修建十分豪華,裝潢用色也極為艷麗,很有江戶中期的奢侈遺風。

  利兵衛(wèi)老板晃著有些肥胖的身體擠進茶室,向坐在其間的中年男子連連笑著賠不是。

  中年男子面向儒雅,想來年輕時也是個大帥哥,即使現(xiàn)在看來,仍然不失風度翩翩的佳公子做派。

  中年男子身后的角落里,跪坐著一個十五六歲面目清秀的少年人。這個少年利兵衛(wèi)老板卻是見過的,是歌舞伎老店“河源崎座”家的養(yǎng)子,此刻如小姓一般侍奉在中年男子身后,似乎說明這位京都來的大豪商,已經(jīng)與“河源崎座”談妥了合作事宜。

  利兵衛(wèi)老板有些焦慮,雖然歌舞伎座與培養(yǎng)藝伎的藝館不存在直接的競爭關系,但其更多考慮京都來人的投資意向,哪怕是再大的豪商,也不可能把手伸到所有的店中,這時候誰能搶上便是誰的。

  讓驕傲的江戶人利兵衛(wèi),放下矜持抱京都來客的粗腿,實在是因為這些年生意不好做。

  江戶人似乎突然之間窮了下來,各類演藝娛樂業(yè)受到空前冷遇,而藝館的運營維持更加是個無底洞,如果再沒有活錢流入,利兵衛(wèi)老板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過明年,各家店可能都有類似的想法和憂慮。

  木制的隔門被緩緩拉開,一身艷麗華服的少女,在樂師的攙扶下步入茶室,明艷的容貌讓本是有些走神的中年男子眼前一亮。

  “這是店里剛剛轉(zhuǎn)正為‘舞子’的新人,叫做光枝,”利兵衛(wèi)老板見中年男子被吸引了注意力,連忙介紹道,“是店里這些年最有潛力的新人?!?p>  中年男子到底是見過大場面的,很快從驚艷中恢復過來,點頭對利兵衛(wèi)老板說道:“確實是塊璞玉,不過衣著過于艷麗,影響到了本主的容貌?!?p>  “這您還不知道嗎?江戶人呀,就是喜歡這個風格,自然比不上京都的素雅錦致?!崩l(wèi)老板嘴上雖然這么說,但心里卻是如大多數(shù)江戶人一般,看不起窮酸文氣的京都風物,“光枝這些天倒嗓子,沒法為閣下獻唱,卻是有些遺憾?!?p>  中年男子倒是不以為意:“我還要在江戶盤桓一段時間,有機會的?!?p>  少女收到了利兵衛(wèi)老板的示意,來到中年男子身邊幫忙斟茶,由于嗓子出了問題,也沒法正常與客人聊天,完全成了現(xiàn)場的花瓶。

  不過好在利兵衛(wèi)老板是個能說會道的,倒是不至于令客人尷尬。

  中年男子一邊與利兵衛(wèi)老板交談,一邊側(cè)眼打量著身旁的年輕藝伎。

  藝伎學徒十六歲才能入行成為“舞子”,這個年齡的少女,按說身體已經(jīng)開始發(fā)育,但眼前的這位明顯過于干瘦,未涂白色脂粉的雙手膚色也偏黑,小袖后衣領處露出的后頸膚色也是偏暗,這都算是減分項,而且這坐姿和斟茶的動作……

  中年男子眉頭微皺,突然側(cè)身轉(zhuǎn)向拿著茶具的少女,伸手掐住了對方的臉頰。

  利兵衛(wèi)老板和青年樂師具是嚇了一跳,藝館有藝館的規(guī)矩,藝伎也有藝伎的堅持。為了維持身心純潔,并且和游廓中的那些低賤角色區(qū)分,藝伎在職期間不僅不允許有感情生活,在陪侍客人過程中,諸如表演歌曲舞蹈、陪同客人嬉戲,甚至一般不能有身體接觸。

  當然隨著生意越來越難做,世風日下,不少看似鐵律的規(guī)矩被不斷打破,也有的藝伎開始頻繁出入宿場,干起了皮肉生意。

  不過利兵衛(wèi)老板是個極其傳統(tǒng)的人,最看不慣那些自掘行業(yè)墳墓的事情。

  利兵衛(wèi)老板剛要出言喝止無禮的京都來客,卻見對方的手快速滑到了少女的脖頸處,拇指微微上挑,少女的下巴被翹起,修長的脖頸露出了……

  喉結(jié)?

  利兵衛(wèi)老板都有些凌亂了,搞不清楚這是什么狀況。

  眼前的“少女”似乎是被中年男人弄疼了,閃身快速后退,頭上的發(fā)髻竟是“滾”了下來,整個掉在榻榻米上,在發(fā)髻原本待得地方,露出本主如雜草一般的亂發(fā)。

  本在彈著三味線的青年樂師,終于停下手中撥琴弦的動作,口中喊著“完了,完了”,用手捂住雙眼一臉頹喪。

  利兵衛(wèi)老板看著自己一手培養(yǎng)的“未來之星”,轉(zhuǎn)瞬間變成了一個邋遢少年人,很有種被暴擊一萬點的感覺,但他快速反映了過來,起身沖著少年人叫到:“你是……太一?光枝的弟弟……光枝去哪了!”

  中年男人已經(jīng)收回了手,興趣盎然的看著場間的“荒誕劇”,嘴角微微上翹出一個不明顯的弧度。

  “利兵衛(wèi)老板,我這不是為您考慮嗎,光枝姐姐她出門了,肯定趕不上您的任務!”少年人嬉笑著躲過胖老板扔過來的茶杯,嘴里還不斷解釋著,由于處在變聲期的關系,公鴨嗓子在利兵衛(wèi)老板聽來尤其刺耳,“這就得怪五三郎先生,是他忽悠我裝成姐姐的,他說會有賞錢?!?p>  深知今天丟了大人的利兵衛(wèi)老板,狠狠瞪了一眼青年樂師。當著京都客人的面,店里出此洋相,真是越想越生氣,又拿起一個茶杯向少年人砸去。

  少年再次躲過茶杯,提起小袖和服的下擺,邁開黑瘦的雙腿,快速奔出了茶室,沿途引來店內(nèi)正在修習技藝的女孩們的驚嚇叫聲。

  利兵衛(wèi)老板顧不得肥胖的先天劣勢,也快速追出門去,雙腳重重踩在地板上,發(fā)出“咚咚”的響聲,就像山鯨在奔襲一般。

  少年人見胖老板追來,也顧不得穿自己的木屐,直接跳過門廊,竄到了大街上,毫不停留地往街道盡頭跑去。

  直到少年的身影快要消失,利兵衛(wèi)老板才喘著粗氣追到店門口,想要破口大罵,卻是胸口緩不過來氣息,一張圓臉被憋的通紅。

  利兵衛(wèi)老板心如死灰的返回茶室,知道今天確實是失了面子,開始不斷向京都的客人賠禮道歉。

  同時,利兵衛(wèi)老板在心里發(fā)誓,明天一定要去光枝家,把她那個不靠譜的弟弟打一頓出氣,至于同樣不靠譜的樂師五三郎,那就必須得扣工錢,不然都以為自己這二百多斤肉好欺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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