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步來到近前,太一發(fā)現(xiàn)情況比自己預想的還要差一些。
光枝的額頭處被什么傷到,傷處青紫一片,并有已經開始結痂的的傷口,鄰里的一位阿婆正將光枝斜抱在懷里,并從和服中取出懷紙?zhí)嫠潦醚獫n。
太一上前探了一下,人還有鼻息,應當只是昏迷了過去,隨即心下稍安,在向婦人們道謝后,起身來到正在推搡沖突的人群中。
圍在外圍一圈的,都是町里的街坊,有商家的老板、雇工,也有一般的住戶。男人們手持木棍,大聲的吆喝著,似乎在給自己壯膽。
畢竟被圍在中間的幾人,都是武士裝扮。
這群人都是上衣下袴,型制顏色基本一致,外套著深色的羽織,羽織上還印著“五七桐紋”的家紋。
這個家紋,確是讓人有些不好分辨出對方的來歷。
“桐紋”最初屬于天皇對歷任攝政關白、將軍的賜紋,后來幕府將軍也會將其賜給重臣,島國歷史上的名人幾乎都有權使用此家紋,一般人不能擅自使用。
按說這是身份地位的象征,町人們見此紋不敢反抗。
但江戶時期,幕府方面出于削弱皇家權威的目的,下令將此家紋解禁,不再當做御賜之物,哪怕是商家都能用桐紋的形象“創(chuàng)作”自己的家紋,“五七桐紋”“五三桐紋”等便徹底爛大街了。
一直到后來明治時期,重新確定“五七桐紋”為內閣總理大臣的象征,桐紋才又恢復高大上的定位。
江戶的町人們是極其現(xiàn)實的,哪怕是對方穿戴什么小眾家紋,大家都會掂量一下,至于桐紋……町人們會鄙夷的看一眼,并說上一句,真以為我們沒見識嗎?
町人們敬畏并又敵視著這些在藩的武士們,這些年來的摩擦也開始增多。
在町人們看來,特別是那些隨自家藩主或者高級武士來到江戶公干的鄉(xiāng)下土包子們,就是麻煩制造機。
這些鄉(xiāng)下武士在本藩作威作福慣了,到了江戶以為仍能像往常一樣橫行無忌,再加上這些低階武士本來就生活窮困,看著低等商人、工匠竟然生活如此之好,自然是看不過眼去,欺壓町人的事情時有發(fā)生。
這個群體,多是服務于幕府直屬旗本武士的最底層武士,町人們便給他們起了個略帶貶低意義的詞來稱呼,那就是“旗本奴”。
看不過眼歸看不過眼,在最初的時候,町人們確實是拿這些人沒有辦法。
雖說江戶的奉行們對治安管制極其嚴格,但總歸有足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灰色空間,一般的糾紛只要不出人命,出于維護武士的威嚴的考慮,官方不會深究。
隨著時間的推移,被低階武士們欺壓煩了町人們,也想出了自己的應對辦法,這也是如半平藏那些“町奴”們存在的意義了,這也算是一種供需關系形成的平衡了。
兩國橋算是江戶的繁華區(qū),周邊又居住著不少有頭有臉的武士們,因而還未出現(xiàn)過來此松阪町中鬧事的情況。
但既然事情發(fā)生了,町人們便不能退縮,這無關于勇敢或者不畏強權的信念,而是單純報團取暖不肯在利益面前退讓。
親人被傷的太一,無疑要更加惱火一些,上前低聲與町內眾人交流后,方才知道前因后果。
眼前的這些武士,似乎是昨天在淺草的歌舞伎演出集會上碰到過光枝,便起了些齷齪心思,當時就發(fā)生了些拉扯,鬧得極不愉快,不過礙于集會現(xiàn)場人多眼雜便作罷。
不知怎么的找到了光枝的住處,今日居然是找了來。
光枝一早本是要去日本橋那邊的店里上工,正在町街內碰上,幾個武士也是放肆,上前調戲光枝。光枝看著柔弱,一直是個剛烈性子,便狠狠甩了那個帶頭的一巴掌。
當著町內圍觀的眾人,對方羞惱之下,雖然很克制沒有拔刀,但用刀柄狠狠給了光枝頭部一下,這才造成了現(xiàn)今的局面。
這幾個武士估計也是剛剛到江戶不久,這才敢跑到松坂町內找麻煩,即使不論光枝受傷的事情,町內的眾人們,也很有被人上門打臉的感覺,因而更加激憤。
被圍住的幾個武士,確實是沒有見過這種陣仗。
在他們看來,這些賤民怎么敢和武士過不去?
在慌亂之下,幾個武士終于也壓不住火氣,紛紛拔出了腰間的長刀。
本來圍在對方身前的町人們,本能地往后退了退,畢竟對方是“職業(yè)的”,沖突起來自己這些人不一定能占便宜。
太一則是從一位町家老頭手中要過了木棍,不聲不響繞道了對方一群人身后,準備隨時上去給對方一下子。
哪怕再有成年人的隱忍,這種事發(fā)生在自家親人身上,也沒有善了的道理。
就在雙方對峙中,太一已經感受到了町人們的膽怯,覺得需要自己先出手了,不然等到町人們膽氣耗盡,最終便可能不了了之,那么光枝的場子再也找不回來了。
“是誰敢到這里來鬧事???”
甕聲甕氣的喊聲從町街另一頭傳來,挎著長刀半平藏,帶著七八個手持棍棒的手下出現(xiàn)了,加入了圍堵對方的行列。
眼見“自家陣營”的武士趕到,町人們又瞬間來了氣力,大聲吆嚯著讓對方道歉、賠償云云。
見松坂町這邊人多勢眾,幾個鬧事的武士也有些打怵,不過那個領頭的到底是有些硬氣,半威脅半為自己找臺階道:“我等侍奉乃是名門吉良家,爾等賤民安敢無禮!”
這個自報家門還是震懾住了眾人。
吉良家是可追溯至平安初期的名門,屬于源氏嫡脈,到江戶時代雖然未能封藩,但也一直作為輔佐幕府的高家存在,在幕府內部很有影響力。
最關鍵是,吉良家的宅邸同樣在兩國橋以西的本所一帶,距離板松町并不遠,雖然吉良家因為后來發(fā)生的諸多事情,地位早已不如江戶初期那么顯赫,但也算是這一帶的地頭蛇,足夠讓松坂町的大家好好掂量掂量。
“小心!”太一用尖厲的嗓音發(fā)出預警。
就在町內眾人愣神的功夫,吉良家?guī)ь^的武士,竟是一刀劈向了已經來到其身前的半平藏。
雖然太一警示及時,半平藏快步后撤,但仍然未能完全躲過,胸口被對方的長刀砍出一道細細的傷口。
由于后撤匆忙,半平藏未能站穩(wěn),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對方武士發(fā)出笑聲,喊道:“來,拔刀吧?!?p> 這種偷襲的行徑,在町人們看來都覺得有些過分,但對方似乎為自己的得手沾沾自喜。
大家本以為,長相兇惡地半平藏肯定惱羞成怒沖上去與對方拼命,并將那無恥的武士斬于刀下……
但看著對方刀尖的半平藏依然坐在地上,動也未動……接著人們問到了一股尿騷味從他的胯下傳來。
這一幕,令在場的眾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