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不能怪太一慫了,江戶時代的商人都這么豪的嗎?
而且太一覺得這種事,完全不應(yīng)該選自己啊,自己除了英俊瀟灑、風(fēng)流倜儻、機敏睿智……以外一無是處。
好吧,除了長得好看,太一覺得自己和歌舞伎一點交集都沒有,這就像是隨便從工地上拉一個壯漢去參加奧運會舉重比賽,看似有一點點關(guān)系(力氣),但實際上差別十萬八千里。
“我聽聞歌舞伎藝人們都是從小學(xué)藝的,最早的四五歲就會登臺,最晚的七八歲時也要參與內(nèi)部劇目演出。太一已然十三,不,是十四歲了,說句失禮的話,這小子之前的年月完全是在混啊,參與這種賭局萬無獲勝的把握,”利兵衛(wèi)老板也覺得此事有些不妥當(dāng),出言幫太一說話道,“為何不從各演藝大家族中找位年齡合適的?”
“之前不是沒有考慮,您應(yīng)當(dāng)也記得,上次在您店里,我身邊帶著河源崎座的養(yǎng)子權(quán)十郎,那小子是少有的好苗子,”又次郎老板解釋道,“但此次賭局由市川座代表江戶出戰(zhàn),這權(quán)十郎卻是市川座當(dāng)代座主七代團十郎的幼子,此次已被選中代表江戶,參與市川座的演出了,河源崎座已就此事向我致歉?!?p> “那總有些其他的選擇?!崩l(wèi)老板皺眉道,“想來京都也有不少極具天賦的少年人,哪怕不那么出色的,也總比太一要強的多?!?p> “音羽川座不過是在下玩樂之作,搜羅了些京都成名的大家,并不像那些源遠流長的名店有年輕藝人的儲備,本就是想借此造一下聲勢,算是為在下初來江戶打個名氣,沒想到惹出了這許多麻煩,”又次郎老板語氣淡淡,倒并不顯得苦惱。
太一有些佩服眼前這位思維超前,還知道廣告效應(yīng)這種后世的理念。
“至于你小子,”又次郎老板佯裝兇惡道,“沒有拒絕的理由,不要忘了那三百兩的契約,我可以允諾此事結(jié)束后,不論勝敗,那三百兩可一筆勾銷,或許還會有賞錢。如果這還不行,你的命畢竟已經(jīng)被我買了,就此自裁吧?!?p> 事情就被這么糊里糊涂定了下來,待離開淺草時,太一還有些云里霧里的。
利兵衛(wèi)老板看太一心事重重的樣子,出言寬解道:“或許可以換一個角度考慮,又次郎老板本就不在乎這賭約?!?p> “哈?”太一斜眼看了胖老板一眼,“您也瘋了嗎,那可是八千兩,是八千兩,是八千兩。”
利兵衛(wèi)老板自然不懂,太一為什么要把一件事重復(fù)三遍,其實“三連”都不足以表達太一內(nèi)心的崩潰。
“你聽說過大名貸嗎?”利兵衛(wèi)老板突然問道。
“那種給各藩提供借貸的御用商?”太一對這個詞并不陌生,江戶是個極其繁榮的商業(yè)社會,銀錢借貸不是什么新鮮事情,加上這些年武士階層,特別是各藩大名生活中,時常遇到手頭不寬裕的情況,富有的商人們便會向各藩出借銀錢。
但實際上各藩大名很可能還不上這筆錢,便會以一些獨家經(jīng)營的授權(quán)來補償豪商們,這里面的水就很深了。
“這些年,幕府方面的御用商人,都是由越后屋三井家在承擔(dān),一直有傳言說,這位又兵衛(wèi)老板想要插上一腳,”利兵衛(wèi)邊走邊說,“這位一來江戶便行事高調(diào),聽聞已有御三卿中的一橋家、清水家與他接觸了,不過幕府方面對這位的勢力還是存疑的,因而沒什么動靜?!?p> 江戶幕府,除了三代將軍家光攢下過巨額財富外,之后連續(xù)幾代都是不當(dāng)家的主兒,生活奢侈不說,對下也是大手大腳,凡是各藩封臣借錢有求必應(yīng),到當(dāng)代將軍這里,幕府幾乎需要依靠御用商們的“接濟”方能維持體面。
當(dāng)然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越后屋的三井家這些年,憑借御用商人的身份,勢力越發(fā)雄厚起來,這位京都的豪商真能虎口奪食?
“一直聽人說,越后屋富可敵國,難道這位又次郎老板能夠匹敵?”太一有些咋舌,對方可是未來的三井財閥,甚至自十七世紀(jì)起便著手于拆兌銀錢的業(yè)務(wù),不是一般的商家能夠比拼的,不是說這又次郎老板主營是游廓和宿場嗎,現(xiàn)在皮肉生意這么賺錢?
“其實,連賭約也可能是造勢的一部分,”利兵衛(wèi)老板自嘲道,“這就是豪商啊,當(dāng)我們還在為幾百兩頭痛時,他們連八千兩的巨資都不放在眼里?!?p> 太一很是能理解他的感慨,現(xiàn)今1兩的小判金可買米1石2斗,這就意味著2兩就基本夠人一年的糧食了,還是頓頓白米飯的那種。
“所以說,那位……”利兵衛(wèi)老板側(cè)身指了指身后,“甚至可能想要故意輸?shù)裟?,這樣既不得罪本地商團,又變相的用錢立威?!?p> “甚至越后屋說不定也是在配合炒作,多個町里的賭檔已經(jīng)開了盤,聽鄰家的五三郎說,流水甚是巨大?!崩l(wèi)老板低頭輕聲道。
“您這么一說,我覺得這就是個騙局啊。”太一頭更疼了,好像卷入了了不得的事情。
“這里面的事情你自己掂量,畢竟不論又次郎老板想要干什么,你總歸是承了他天大的人情?!毙械絻蓢鴺蚋浇?,兩人作別,利兵衛(wèi)老板又認真叮囑道,“明天記得去淺草找又次郎老板報道,畢竟從契約上說,那就是你的主家了?!?p> “您放心吧,我有分寸的。”太一對利兵衛(wèi)老板的話表示了感謝,同時也提醒他道,“我看那位老板,不是省油的燈,您雖然借到了錢,但實際上也是個賭約,可不要自己栽進去?!?p> “我河西屋也傳了五六代人了,不要小看我啊,河西屋一定會再次紅火起來的,不需要你這個小子擔(dān)心,”利兵衛(wèi)老板用手使勁揉了揉太一的腦袋,“還有,我看光枝傷勢已經(jīng)大好了,明天可要來店里練習(xí)了,別以為升了‘舞子’就不需要努力了,未來店里可是要指望她呢,哈哈!”
看著胖成球的利兵衛(wèi)老板消失在事業(yè)中,太一轉(zhuǎn)上兩國橋,心事重重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與光枝和阿元吃晚飯時,太一才知道,在自己被關(guān)到牢屋敷期間,京都豪商又次郎與江戶商界扛把子三井八郎兵衛(wèi)的賭約已經(jīng)傳遍大街小巷,光枝作為熱愛八卦的地道江戶人,晚上也在一直嘮叨這件事。
光枝只當(dāng)太一是要到豪商又次郎家做工,覺得有些放肆慣了的弟弟,被這么個厲害的老板管著,反而有好處的,起碼比在街道上與町奴們打交道強多了,沒想到自己的弟弟即將要參與到這場麻煩的賭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