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豐都,“大師”二字并不稀奇——這里遍地是會捉鬼的大師。
可是今日豐都來了一位真正的“大師”,一位戲法大師。
“大師給咱們變個戲法開開眼吧!”
“本道只變一個戲法,從不輕易施展?!?p> “什么戲法???”
“大變活人?!?p> 人們來了興致,齊聲吆喝著讓他開始表演。
大師拿起拂塵,口中念念有詞,掃視眾人一眼片刻,選中最后邊的一個瘦小男子:
“這位小兄弟可愿一試?”
那瘦子名叫麻桿,是本地游手好閑的一個混子,在豐都算得上“無人不曉”了。只見他搖頭晃腦的走近,問道:
“我?guī)湍阕儜蚍?,對我有什么好處??p> 大師微微一笑:“你想要什么好處?”
“今天的賞錢,我要一半兒!”
大師面露難色。
“大師,他不來我來!”一個摩拳擦掌的壯漢說道。
“無妨,我答應他就是,諸位看官且看便是?!贝髱煂⒙闂U請上了臺,讓他鉆進一個木頭箱子里。
麻桿罵罵咧咧:
“什么玩意兒?讓老子躺棺材?!”
嘴上說著不樂意,身體倒很誠實。而這“棺材”就像為他量身定做一般,難怪不讓大漢來試。
棺材蓋上了。
只見大師口中念了一通聽也聽不懂的咒語,隨即拿出一柄鐵劍,豎著插進棺材里,引得眾人不敢直視,齊齊倒吸一口氣,劍尖從棺材底透出——并無血跡。
眾人這才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兩柄劍,三柄劍……最后插了九柄劍進去,里面竟似空無一物一般。
掌聲雷動。
“厲害!”
“里面已經(jīng)沒人了吧?”
大師一張老臉上帶著莊重的微笑:“現(xiàn)在叫好可早了些?!?p> 他把鐵劍全部拔了出來,每拔一柄劍,人們的脖子就伸長一點,終于等到揭開棺材蓋的時候——
空無一人。
“咦?人到哪兒去了?”
不止一個人這樣問,而這個問題無需回答,因為那個麻桿正坐在最后一排看節(jié)目呢。
“好!大師好本事!”
麻桿帶頭鼓掌、打賞,甚至忍不住沖上前去給大師磕了三個頭:
“我算是服了您啦!這通天的本事真叫我長了見識!”
人們已經(jīng)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了,所以他們只能用賞錢表達自己的震驚。
小小的戲臺此刻圍攏了更多人,包括那些老半天接不到一單生意的捉鬼大師們,其中以無樂道長為首。
“你們是串通好的吧?誰不知這個麻桿整日窮得叮當響?他跟你配合演一出戲,恐怕大半個月不愁吃喝了!”
這話不知在寒磣麻桿還是在寒磣“大師”。
大師看他一眼:“這位道友有何指教?”
“除非你把我變沒,然后再把我變回來!”
看熱鬧的人們自然紛紛應和,而大師面露難色,此時麻桿跳了出來:
“無樂道長,變戲法兒而已,錢我不要了!我拿人格向各位擔保,這戲法是真的!”
大家像是聽了一個最好笑的笑話:
“人格?哈哈哈哈,麻桿兒,你什么時候有人格了?莫不是被劍戳壞了腦子?”
麻桿臉憋的通紅,再吐不出半個字。大師拍拍他肩膀:
“無妨,我再演示一次便是。”
他的目光定定的看著無樂:“待會兒,你從箱子中消失,從枯井中回來,如何?”
無樂的臉像被一個無形的巴掌抽了一記,歪曲的很難看,但他還是勉力點點頭:
“好,你最好給我變回來,否則我就讓弟兄們掀了你的臺子!”
言語間竟連心中怨憤也毫不掩飾了,看客們的心情卻更加歡暢。
無樂的身子算不得肥胖,但是進箱子時還是有點費事,膝蓋微微卷曲,結(jié)結(jié)實實的把身子填滿其中。
一柄劍,兩柄劍,三柄劍……這些依然讓人覺得刺激,但是已經(jīng)不如之前那樣血脈噴張——興許帶點血反而會讓他們覺得更有趣。
有心人則會發(fā)現(xiàn),大師這次的戲法節(jié)奏明顯慢了許多,因為他花了很多時間在念咒上,甚至有人不耐煩的大喊“退錢”,都被麻桿給攔了下來。
“麻桿你幾時這么好心了?平日里喝倒彩的不該是你嗎?”
被人這么一問,麻桿不樂意了:“放你娘的狗屁!老子今日心情好,不與你計較!”
他這臟話一出口,旁人才覺得麻桿的味道回來了。
大師終于開始拔劍了。
一柄劍,兩柄劍,三柄劍……九柄劍全部成功拔出,“棺材”蓋子也打開了——
再次空無一人!
“人去哪兒了?”
“剛才說是枯井!”
“哪一口井?”
眾人七嘴八舌的說了半天,看大師往西城門一指,心里才明白:怎么是“那個”井?!
大師把剛才的賞銀揣在懷里,帶領(lǐng)眾人快步往西城門走去,一路上不少人都在抱怨:
“大師,您干嘛挑這口井啊,多晦氣!”
大師邊走邊問:“我也是隨便找了一口枯井嘛,挑個水井萬一出事怎么辦?”
“您有所不知,這井里死過不少人……”
身后的百姓像是被撫了逆鱗一般,紛紛叫他閉嘴,那眼神像在說:“跟一個外鄉(xiāng)人說那么多做什么?”
還沒到井邊,果真聽到無樂的大喊聲,眾人七手八腳拿繩子給他撈了出來,無樂忙不迭的給大師磕頭:
“大師,我可算是服了您啦!我再也不敢說您半句壞話了……”
大師笑著把他扶起:“只不過賣藝混口飯吃,動輒下跪可是叫老頭子我折壽哦!”
之前沒有打賞的吝嗇鬼們也紛紛解囊,只不過有好事之徒問無樂:
“你剛才去哪兒了?這戲法究竟怎么變的?”
無樂看了一眼大師,再看了一眼問話之人,臉上只有尷尬的笑意:
“說不得,說不得?!?p> 后來大師離開了豐都,也有無聊之人按著他的樣子變這種戲法,卻鬧出了人命,成為豐都一件笑談。
雖然這笑談帶血,但在看客嘴里,又有什么不能拿來當笑料呢?
不知過了多久,人們才發(fā)覺麻桿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不但人變得干凈整潔了許多,手腳也頗為勤快,在翠云酒樓做了小二,說話辦事討喜得不得了,跟之前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又過了許久,人們發(fā)現(xiàn)無樂道長謙遜了許多,說話不如以前那么討人厭,甚至連捉鬼的行當也不干了,反而去街上幫人寫信、取名為生,活脫脫成了一個尋常秀才。
這一日,一位老婦人從此經(jīng)過,竟將無樂誤認成自己的兒子,忍不住得打量:
“像,太像了!眉眼雖不相似,但是先生您的氣度實在像極了我家那個枉死的兒子!”
無樂呆坐半晌,似乎想說些什么,卻半個字也說不出,像是成了啞巴。
安肆伍
靈魂互換的游戲,披著「變戲法」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