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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蒼狗

第十七章 不期而至的孩子

白云,蒼狗 風弄竹影 3103 2021-09-19 10:05:41

  如果“報應不爽”這句話是真的,我就該后悔昨天下午跟社長說的那些話。為了給我的詹曉宇找場子、報宿怨,我在事實的基礎上搞了是是而非的修飾,勾動了社長的怒氣。莫非舉頭三尺的“神明”并不是妄言,人間小動作都會被其盡收眼底?我無法怨恨別人,只能從自己身上尋過錯,因為詹曉宇以男人的視角,早已看透了楊總衣冠之下的齷齪,那么阻止我與他走近,我還是一步一步自入彀中,做了送上門去的獵物。

  女人不可太相信自己的掌控力。因為在權勢、財富、體力面前,如果沒有同樣的實力做勢均力敵的抗衡,女人就只能是石頭面前的雞蛋,一磕就破,破得就地橫流,無從拾撿。這是我血的教訓,足記一生。

  第二天中午,詹曉宇利用午餐時間,出來跟我視頻。他要再看看綠毯鋪地的球場和海天相接的遼闊,我住的單間是這座大廈最便宜的房間,連窗戶都沒有,就舉著手機給他看這個密不透風的小屋:“我離開高爾夫會所了。報社在這邊有發(fā)行任務,我得多留幾天,馬上回不去?!?p>  詹曉宇好像緊繃的神經放松了,語氣間都有歡脫跳躍的氣氛:“好啊好啊,你照顧好自己。換個能看到大海的房間,這個屋子太悶了。不用報社給你報銷住宿費,刷我那個副卡就行,老公現(xiàn)在養(yǎng)得起你?!?p>  我特別特別想跟他視頻說話,可又怕自己的神色間會流露出無法抑制的深深的懊喪和絕望。說了兩句,就告訴他:“約了這邊記者站的人吃午飯,我得出去了。先掛了吧?!?p>  放下手機,我躺在那張窄窄的小床上,一點沒有餓的感覺,接下來要做什么,我茫無頭緒。看著手機屏保上那個走動的鐘表,秒針一格一格地跳,我在想,我的生命要是以這個速度跳下去,會不會感覺余生漫長?

  我想過報警。

  后來自己否了。報警以后,對他的影響不一定多大,但是我的生活就徹底毀了。我和詹曉宇的關系、我父母的身體、我在報社的名聲,這幾樣,哪一樣我都不敢拿出來賭。要是他說我是自愿的,報警是因為我欲求不滿,嫌他給的錢少,我手里什么證據都沒有,對他的話無可辯駁,那我遭受的這場屈辱,在大家眼里就成了一個骯臟的笑話。

  不能依靠外界的力量,我必須自救。

  我知道,一旦我選擇了一條自救之路,我的行為最終可能像唐吉坷德挺著長矛去大戰(zhàn)風車,結果不言而喻。

  我該怎么辦?混圈子的時候感覺自己還挺像個人物,可真正遇到事了,才發(fā)現(xiàn)其實命若螻蟻,平時看到眼里的,無非是塵埃遍地,在塵埃里晃動那兩毫米的觸須,自己給自己一種高大威猛的錯覺。

  在小屋里躺了兩天,我買了一張豪華大巴票,踏上回程。我不坐高鐵,是一種自己都無法欺騙自己的心理——必須要回去,那就乘個慢點的交通工具。車在一個服務區(qū)停下讓乘客上廁所的時候,被一輛小車剮蹭了一下,開小車那個女的吵吵嚷嚷的不承認是自己的責任,非要叫交警,還給自己的家人朋友打各種電話,拉著大車司機不讓走,弄得一車人在服務區(qū)耗了兩個多小時。大家都義憤填膺,在車下幫司機和那女人吵架,只有我坐在車里,想著這是不是老天心疼我,知道我近鄉(xiāng)情怯,有意而為之。

  拖著疲憊的腳步,我開了家門,是我和詹曉宇真正擁有的自己的房子那扇門。以前這個帶小閣樓大露臺的房子,滿載著我和詹曉宇的愛情和對未來的憧憬,而從此刻我邁進門里這一瞬間,我又帶進來了它盛裝不下的悔恨和屈辱。

  我沒告訴詹曉宇今天回來,他開門進屋,看到在廚房里做晚飯的我時,進門就從后面把我抱住了。他的雙臂一箍上來,我差點大喊救命,一種從心底升騰起來的恐懼和厭惡瞬間攫住了我,把我的四肢和身體都變得僵硬。

  詹曉宇嚇一跳,把我身子扳過來面向著他,問我:“你怎么了?”

  我牽動唇角笑了一下,那一下估計比哭還難看。輕輕捶了他兩拳,說:“還說我呢,把我嚇這一跳。”

  他拿過我手中的木鏟,把炒了一半的菜關掉火,說:“剛回來做什么飯,出去吃?!?p>  我說:“我好累啊,不想出去了?!?p>  “那就叫點外賣,你不在家,我也沒買菜,你不會跑出去一周,回來就叫我吃炒土豆絲吧。”

  “好吧,你想吃什么?”

  他擁著我從廚房出來走向沙發(fā),摁著我躺在沙發(fā)上,頭枕著他的腿。“乖老婆,你躺著歇會兒,我點餐。哈哈,今天點大餐吧,你不是一直說我不請你吃惠靈頓牛排嗎?今天就吃。靠,他家只賣堂食。換一個。”他一邊選,一邊叨叨。

  我很想哭。這個弟弟怎么會是個如此長情的男人?我們在一起這都五年了,經過那一場痛徹心扉的分離與復合,好像比一般的情侶和夫妻都更懂得珍惜一詞的含義,彼此都把對方捧在手心里,捂在心尖上。此時,我竟然是那么希望,以前詹曉宇和阿春真的曾經做過合體情人,仿佛只有如此,今天的我才有勇氣繼續(xù)接受他的深情與愛撫。

  沒忍住,一滴眼淚落下來,洇進他的衣服里。他大腿上感覺到濕漉漉的,手在我臉上一摸,說:“怎么哭了?出去好幾天,想我了?”

  我再也憋不住了,眼淚稀里嘩啦地流下來,把他衣服弄濕了一片。

  他把手機往沙發(fā)上一扔,就起來要抱我去臥室。我伸手推他:“別鬧,一會兒送外賣的就來了?!?p>  他蹲在地上,把沙發(fā)靠墊放在我頭下,拿紙巾輕輕給我擦淚,邊擦邊說:“姐,不帶這樣的。這才一周不見,就想成這樣,多沒出息?!?p>  我破涕為笑,抓住他給我擦眼淚的手?!拔乙院笤僖膊怀鋈チ?,天天守著你,叫你眼看著我一天一天變成黃臉婆?!?p>  經歷了那一幕慘痛,我對跟男人的安全距離有了離譜的要求。乘地鐵時,只要看見人多,我馬上逃離,和詹曉宇看電影,散場時我會要求他多坐一會,等人走完我們再出去。有時詹曉宇無意中突然碰到我,我都會下意識地躲一下,把他弄得莫名其妙。漸漸地我的性情不再那么開朗,脾氣也變得有些易怒,發(fā)行部的同事都有些怕我了,暗地里議論,說我得了新社長的青睞,眼睛和眉毛都長錯位了。

  阿春再約我,我也百般推脫。她那個圈子,不是我這種人能混的。我心里焦慮,這樣下去,在單位、在社會上,我將無立足之地。無奈,我在網上悄悄約了一個心理醫(yī)生。

  我特意挑了個女醫(yī)生。見她的時候,我把自己裹得像個粽子,戴著墨鏡。這個女醫(yī)生和我年紀相仿,長得不算漂亮,但好在溫言軟語,給人的感覺挺安心的,我坐下后,心里的戒備就不像進門時那么強了。

  女醫(yī)生打趣我,說:“漂亮女孩把自己裹成這樣,是不是有些暴殄天物?”

  我摘下墨鏡,沖她笑了笑。她這個開場,讓我沒那么緊張了。

  我不愿在這里再重復一遍那天的場景。我給女醫(yī)生講了我的遭遇,省略了一些骯臟的畫面,問醫(yī)生說:“跟家人、跟社會接下來如何相處,是我現(xiàn)在最大的難題。我該怎么辦?”

  那女醫(yī)生說:“如今這種事情不少,你并不是單一的個例。如何給這個女性群體重建生活的信心,也是我們面臨的課題?!?p>  我特別感謝這個醫(yī)生沒有向我追問某些細節(jié)。她說我目前的人際關系障礙,并非來自于噩夢糾纏,而是心中無數的憂悶無處傾訴和宣泄。如果我想找個人說話,就可以和她預約,“我們也可以下班時間坐下來聊,上班時間收費,下了班就是朋友見面了?!?p>  她說的對。我不能跟詹曉宇說,不能跟我爸媽說,不能跟所有我認識的人訴說我的煩悶和恐懼。這個善良的女醫(yī)生讓我暫時無處安放的心,覓到了一處落腳之地。自從和她交談過幾次后,我的情緒明顯不那么偏執(zhí)了,在辦公室,臉上也開始有了笑意,詹曉宇抱我、吻我,也不再有那種下意識的抵抗。

  我想回到過去,回到和詹曉宇在家里嬉笑打鬧的舊日時光里??杉幢闶撬賹櫸?、愛我,在表層的歡快之下,也還是鋪墊著一層厚厚的憂傷,他的愛意越濃,我的愧疚越深。

  從那個海濱城市回來一個多月后,我發(fā)現(xiàn)我懷孕了。

  這一次的懷孕沒有給我?guī)砣魏误@喜,反而是驚恐、驚悚、驚嚇,因為我無法確定,我肚子里這個匆匆趕來的孩子,到底是詹曉宇的,還是姓楊的那個畜生的?!

  這次我沒有大張旗鼓地用驗孕棒驗證,確定懷孕后,我把驗孕棒小心包好,直接下樓扔到了小區(qū)垃圾桶里。我需要時間考慮,這個孩子要還是不要?

  想破了腦子,心里也沒有確切的答案。

  我又裹成粽子去了心理醫(yī)生的診所。她問我是不是第一胎,我告訴她,我26歲的時候,結婚后第一胎因為意外流產了,這是第二次懷孕。她建議我去醫(yī)院做一次檢查,如果是習慣性流產,那這個孩子要是人為終止妊娠,會不會影響到以后的懷孕?!澳闳绻驗檫@一次打掉孩子而喪失今后做母親的機會,你要想好,這個后果你可不可以承受。這不是別人能給你拿主意的事。”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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