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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蒼狗

第十九章 產后抑郁

白云,蒼狗 風弄竹影 3027 2021-09-21 10:28:58

  這個孩子可能是意識到我對他的生存有兩種態(tài)度在博弈,求生意志十分頑強,無論我跑步鍛煉、上躥下跳,還是手提重物、健步如飛,都無法叫他離開他那個叫子宮的小家,他像壁虎一樣緊緊地攀附在我的身體里,能吃能喝,慢慢長大。

  懷孕的過程漫長而煎熬。和5年前我懷的第一個孩子不同,那一次我滿懷著憧憬和喜悅,這一次,卻是滿腹的忐忑與不安。受情緒的影響,我的身體頻出狀況,被孕吐折磨得欲生欲死,只好經常請假,窩在家里,什么社會空間人際,什么單位職位業(yè)績,被我一概放諸腦后,我的生活直徑縮減為家到醫(yī)院的距離。胎動以后,情緒才慢慢穩(wěn)定下來,我不再執(zhí)著于孩子從何而來,代表愛情還是代表屈辱,而是專注于他是否能夠健康生存、順利出世。

  日子就這樣日漸從指縫間悄悄溜走,媽媽這個嶄新的角色離我越來越近。到腹中的孩子第八個月的時候,鏡子里的我體態(tài)臃腫、滿臉雀斑,頭發(fā)一把一把地掉,至此我才真切地意識到,青春已經像一只傻傻的蝴蝶,從我身上拍著翅膀,施施然地飛走,再也不會回來??墒?,我還完全沒有做好準備,從此就要像一個中年婦女那樣生活,整日陷落進奶瓶尿布、柴米油鹽。我從一種焦慮掉入另一種焦慮,穿梭進焦慮的迷宮,對腹中的孩子時而關注有加,時而又心生厭煩,心里盤算的那些理想啊,復仇啊,好像與我本人漸行漸遠,有一種擦著指尖而過卻抓不住的無力感,我的情感與現實之間,出現一小片真空地帶。

  此時的詹曉宇完全體會不到我內心的煎熬。

  他每天更忙了,經常半夜才下直播,回到家累的倒頭便睡,第二天起床洗把臉,早飯都顧不上吃,就又開車走了。我問他怎么忙成這樣?他說,現在是銷售旺季,我得抓緊賺奶粉錢啊。

  我把所有的情緒都壓進心的最底層的角落,不知那不僅是累積的過程,也是個發(fā)酵的過程。

  有句俗語,叫“七活八不活”,說是胎兒七個月早產可以活下來,八個月早產成活率就低了。什么原因我不懂,但在八個月時我加倍小心。不過那個墨菲定律真的是不容易逃過,第八個月將將要過去的時候,我突然特別想吃葡萄,就下樓,溜達到前面那棟樓樓下的水果店,買了一串葡萄。結了賬轉身朝門口走,被兩個嬉笑著跑進來的男孩撞個正著。

  我身子笨,被撞得轉了半圈,后腰頂在了收銀臺的角上。肚子一陣不是很銳利的疼,有點像以前來大姨媽前一天的那種不舒服。心頭漫上一片驚懼,我有些費力地對收銀員說:“麻煩,打120?!?p>  店里有幾個人,聽見動靜過來看,一個大媽伸手就拽住了一個男孩,高聲嚷:“別讓他走,問他家長是誰?叫他家長來!”

  我驚嚇得渾身發(fā)抖,身子往下出溜。收銀的小姑娘手腳麻利地往我身下塞了張塑料凳子,我緊張得大口喘氣。不一會,救護車的聲音就傳過來了。

  孩子在即將九個月的時候生下來了,一出世就被送進了保溫箱。抱走前我只來得及看一眼,小小的,好像是身上附了層殘缺不全的白膜,皮膚又紅又皺,像只沒毛的小猴子,一點都不好看。抱著的護士對我說:“恭喜新媽媽,是個男孩。”

  詹曉宇聞訊趕到醫(yī)院的時候,我已經在剛卸完貨的輕松和疲憊中迷糊了一覺。他見我身邊沒有孩子,問男孩女孩?孩子在哪兒?我說:“男孩,早產,進保溫箱了?!彼タ纯?,我拉住他:“丑死了。像小猴子一樣,等醫(yī)生洗干凈你再看吧?!?p>  我和這個孩子之間,似乎缺少一種母子血脈相連的親近感,這讓詹曉宇好生奇怪。他問我:“你好像不太喜歡他?”

  我說:“他讓我吃了那么多苦,你允許我先煩他一下下?!?p>  孩子在保溫箱度過危險期,再抱到我面前的時候,皮膚已經舒展開了,不那么皺皺巴巴。見到那張粉嘟嘟的小臉,我心里突然像張開了一把大傘,把詹曉宇、我和這個小孩一起覆蓋在傘下。哦,我們一家三口。這個概念來得如此強烈,沖擊得熱淚在眼眶里打轉——圓滿了,我的家。

  在醫(yī)院住了將近20天,詹曉宇把我們接回家。他媽媽從孩子剛出生就趕過來了,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又給孩子添置了很多東西,本來兩個人住感覺挺大的房子,顯得有些擁擠了。

  詹曉宇雇了個月嫂,同城的,不用住家,我沒有了看著婆婆干活的心理負擔,回家后倒頭便睡,直睡得昏天暗地。

  人一閑,便止不住要胡思亂想。

  詹曉宇怕自己的鼾聲影響我和孩子的睡眠,把寢具搬到了閣樓上,晚上不和我們睡在一起。有時我給孩子喂完奶或是換完紙尿褲,就著柔和的落地燈光,仔細看孩子的眉眼,搜尋他相貌上與詹曉宇的共同之處??墒撬?,很難看得出來。而每到此時,我都會從心底的角落涌出恐懼,害怕這個孩子真的是一顆威力巨大的雷,在我余生的某一個瞬間突然引爆。

  這種心境是十分煎熬的,加上晚上帶孩子,睡眠日漸不足,我的情緒十分低落,話越來越少,甚至有時都故意躲進洗手間,避免和家里人交談。

  我覺得,一定是產后抑郁了。

  我爸我媽經常來我家看孩子,有時,跟我婆婆三位老人為育兒方式爭論不休,吵得我頭昏腦漲。我躺在床上,很無奈地把頭蒙在被子里,眼淚無休無止地流。從楊總出現在我的生活中開始,我對詹曉宇說的話里就開始帶了謊言,起初談不上是謊言,只是善意的掩飾,但是,事情的發(fā)展?jié)u漸脫出我的掌控,直至那一天我的世界天崩地毀,從此,我必須用下一個謊去圓上一個謊,把我倆原本恍若童話的愛情,用樹木年輪一樣的謊言,一圈一圈地禁錮在我們租房生活的時代。到我們住進這間自己買的房子里時,詹曉宇對我的感情依然如故,我自己卻早已是百孔千瘡、滄海桑田。

  “舍得”兩個字,原本的解釋不會是這樣殘忍吧?我舍去了多少,才得了便宜那么一點的房子,這個代價是幾何倍數的,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寧愿再多掏出20萬,留住我和詹曉宇的愛情那份原來的模樣。

  我的日漸憔悴把詹曉宇弄得很焦慮。他跟三位老人認真地談了一次,說孩子的事交給專業(yè)月嫂去處理,要不我們的錢不是白花了?家里這才安靜下來,白天我也能小睡一會了。但是低落的情緒始終提不起來,孩子一哭就沒完沒了,那哭聲讓我隨時有提起手邊的東西往地上砸的沖動。

  我對詹曉宇也不像以前那樣“寶貝寶貝”地叫了,支使他干點什么,都是“哎,你去把什么什么拿來。”詹曉宇滿懷委屈地跟我說:“老婆,你都不叫我寶貝了?!彼焓诌^來抱我,被我一掌打開:“被小東西鬧得又煩又累,你叫我歇歇行不行!”

  我心里真的不愿這樣。可到時候嘴里說的話、手上做的動作,都好像執(zhí)行的不是我的大腦指令,是產后抑郁才這樣,還是我本人生了孩子后性情大變,再也變不回來了?

  在這種煎熬中硬挺了一個月,孩子滿月后,我給心理醫(yī)生打個電話,說了情況,她說:“你不要著急,我把預約好的病人處理完,到你家去一趟?!?p>  我家月嫂還有一周才能走,三個老人白天都在我家看著孩子,詹曉宇晚上下班又回來了,我家實在不方便說話。我跟她說,萬象城里有個西西弗書店,里面有塊喝咖啡看書的地方,我們坐在角落里小聲說說話,應該不會影響到別人。她說好,約了周一在那里見面。

  已經很久沒有自己出門了。卸貨之前,身子太重,出門不方便,卸貨之后,家里住著老人,“坐月子”有許多禁忌,這不讓做那不讓做的,今天獨自出門,有種魚兒放歸大海的自由之感。我仰頭望著藍得深邃的天空,一絲白云也無,也只有深秋,才能看到這樣通透的景色。我突然感覺心情好了許多,原來,大自然才是治愈心靈的良藥,這句話如果不是身陷維谷,真的是很難體味到個中滋味。

  心理醫(yī)生已經坐在書店的角落里等我了。見我從門口進來,直起身子沖我擺手。我回應了一下,去吧臺要了兩杯咖啡和兩份甜點。

  她說:“你不可以吃甜點了。這個時候不做身材管理,以后想減也減不下來啦。”

  我苦笑著說:“我婆婆天天給我熬豬蹄湯喝,還不讓放鹽,跟那些東西比,這點甜點算什么?!?p>  她收斂起笑容,身子前傾,正色跟我說:“不可以的。你一定要清醒地意識到,把孩子生下來,是一個生命階段的結束,也是另一個生命階段的開始。你重啟一段新的生活,需要嶄新的精神和面貌,有多少漂亮女人,就是敗在生完孩子不注重自我管理上,妝容不整,衣品邋遢,這樣下去,自信就一點一點地磨沒了?!?p>  她的話叫我凜然一驚。確實,這一個月我沉浸在“完成一件大事”后的自我放縱里,對詹曉宇沒有關心,甚至沒有好臉,對自己的任性不加約束,對未來毫無可期。這樣下去,我真的就敗了。

  她輕輕拍拍桌子,把我的注意力拉回到她的規(guī)勸里:“我說的,你可以不認同,但你聽聽,也算有益無害。母愛并非單一的,你對孩子好,關心他的溫飽,只是母愛的一小部分,另一部分比重應該更大,那就是你的行為影響力。你如果是一位自律、自強的母親,你的孩子也不會疲懶放縱,這就是行為影響力?,F在有太多的媽媽,自己不自律,卻要求孩子必須如何如何,把自己的人生希望全部壓在孩子身上,結果造成孩子的兩面性人格。這樣的孩子大批走上社會的時候,有多可怕!”

  我被她徹底說清醒了。

  這次見面,對我的意義無比巨大。我迷途知返,關于我的愛情、我的婚姻、我的孩子,我開始嘗試著以全新的視角去審視、去規(guī)劃。但是有一件事,我自己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該不該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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