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狹路相逢

　　詹曉宇的爸媽都是極好的人，他媽媽一直陷入自責(zé)之中無法自拔：“我為什么非要回去呢？我不走，這一切就都不會發(fā)生了！都怪我，都怪我?！彼?jīng)常說著說著就掉眼淚，在飯店里見到我爸，又傷心得不行，我爸被她說的也眼圈發(fā)紅。

　　我現(xiàn)在真的沒有心情跟他們一起傷情，如今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我和詹曉宇都要上班賺錢，還房貸車貸，而孩子太小，沒有辦法帶回老家去養(yǎng)，詹曉宇的父母又不能在這邊一直不走。我爸一個老頭，獨自看孩子根本不現(xiàn)實。這些問題像一堆繩頭纏在一起打上死結(jié)，我捋不開繩也打不開結(jié)。孩子躺在嬰兒車?yán)锖艉舸笏?，看著那那張粉嘟嘟的小臉，我愁腸百結(jié)。

　　還是我的詹曉宇最懂我?？粗沂巢幌卵实臉幼樱謰屔塘浚骸鞍?，媽，我們現(xiàn)在實在是支應(yīng)不開了，你們能不能再幫我們一段時間？”

　　他爸答應(yīng)的很痛快：“行。老家那邊我一兩個月回去一次看看，你媽就常住這里，我們把孩子帶到上幼兒園。”

　　我爸說：“我也能搭把手，細(xì)活干不了，可以干粗活?！?p>　　我心里很感動，沒想到幾位老人這么體貼?？啥际?0來歲的人了，也真不敢讓他們太累。我把擔(dān)憂低聲跟詹曉宇說，他抓住我放在桌上的手，說：“沒事，老婆，我到家政公司請一個鐘點工，每天來家里做一頓中午飯，再用兩個小時打掃衛(wèi)生，爸媽他們就不會那么累了，鐘點工的費用也比住家保姆少。”

　　現(xiàn)在房貸和車貸壓得我倆有些喘不上氣，花錢不敢像詹曉宇剛做帶貨直播時那樣大手大腳了，在雇保姆上都要計算鐘點工可以省多少錢。以前我們是自己掙錢兩人花，現(xiàn)在，家里數(shù)數(shù)人頭，大大小小是6口人，6口人！再不想點辦法，老人孩子都該跟著我們受苦了！

　　上班的時候，我把辦公室門關(guān)上，在屋里狂刷手機(jī)，想找點靈感，搞個什么活動。一來做活動可以賺點錢，二來也可以完成社長的心愿，他不是說過讓我搞活動嘛?，F(xiàn)在，我已經(jīng)坐在了徐主任當(dāng)年摔杯子那間辦公室，上任后不弄些動靜出來，不但對不起社長，也對不起這間辦公室。

　　想到徐主任摔茶杯，我靈機(jī)一動，茶，從茶上做點文章？

　　茶本身就有文化屬性，還是獨特的中國文化屬性；寫茶的文章又好寫又容易寫出彩，還有知識點；阿春有連鎖茶樓，她不缺錢還喜歡往文化上硬貼；我感覺這個想法簡直太牛了，我用兩根手指頭一捏，搞活動那幾條必備的要素，就像煮豆?jié){時上面浮的那層豆油皮，被我一捏而起。我激動地抓起手機(jī)，給阿春撥了電話。

　　響了兩聲，阿春就接起來了：“這段時間你怎么人間蒸發(fā)了？我打了兩次電話你都關(guān)機(jī)！”

　　我告訴她，我媽媽前段時間去世了，加上住院的半個多月，我連班都沒上，一直在醫(yī)院忙活。她聽了連忙道歉，說如果都處理完了，中午可以去她的茶樓坐坐，有中式簡餐，“好久不見，真挺想你的?！彼f。

　　我正有此意。

　　吃午飯的時候，我把想搞個跟茶有關(guān)的活動那個想法和阿春說了，她很感興趣，催我趕緊說是什么活動。我說：

　　“我在副刊部，當(dāng)然要做和文藝、文學(xué)類有關(guān)的活動。比如，你的茶樓可以推出一些名茶品鑒活動，弄點好茶，里面要有知識點，我在副刊和移動客戶端開專欄，就叫《茗茶品鑒》征文，設(shè)一、二、三等獎，多發(fā)點獎金。再設(shè)一堆優(yōu)秀獎，能上報紙的都給獎，你發(fā)茶葉?；顒痈銈€半年一年，你花小錢做了一年半載的廣告，還是有文化有品位的廣告，一大堆寫手幫你吹牛，美不死你！”

　　阿春在藤條沙發(fā)里笑作一團(tuán)，我拍打她：“笑什么笑，你干不干？”

　　她連聲說：“干，干，這好事，傻子才不干！不過我有個要求，叫詹曉宇當(dāng)活動代言人?！?p>　　我當(dāng)時就黑臉了：“你想干什么？詹曉宇現(xiàn)在是我孩子的爹，你還想打他主意？”

　　阿春又哈哈大笑：“好幾年前的事了，你也不與時俱進(jìn)。姐姐我喜歡的是年輕有青春活力的小鮮肉，詹曉宇現(xiàn)在都成風(fēng)干老臘肉了，孩兒他爹，倒貼給我都不要！”

　　我說：“那你干嘛讓他做代言人？”

　　阿春說：“妹妹呀，我要是不讓他當(dāng)代言人，你費那么大勁幫我搞活動，我怎么給你錢？直接給你，不是害你嗎？靠你那點工資孩子，還不累吐血。”

　　我心里好感動。交到阿春這樣一個真性情的朋友，真好?，F(xiàn)在社會上這樣不裝不演的人，越來越少了。

　　晚上跟詹曉宇坐在床上聊天，我把中午跟阿春見面的事告訴他了，把阿春的話原封不動學(xué)給他聽。阿春都放下了，我也能放下，但不知詹曉宇心里會怎么想。他聽了沒說話，我頭拱到他懷里，滿懷歉意地說：“寶貝，我想錢想瘋了，對不起。明天給她打電話，告訴她你不做?！?p>　　詹曉宇吻著我的頭發(fā)，喃喃地問我：“老婆，我是不是真老了？”

　　啊，這廝原來在意的，是這句話！

　　我故意刺激他：“是呀，都30歲了，越來越油膩了?！?p>　　他麻利地跳下床，光著腳站在地上給我做健身比賽的表演動作，嘴里說著：“哪里老？哪里老？”

　　我的小老公一這樣露出小狼狗的樣子，我就把持不住，伸出手指輕輕勾兩下。他像只老鷹，張著翅膀俯沖下來。

　　詹曉宇答應(yīng)給阿春的活動做代言人。我對阿春和詹曉宇分別說這件事的時候，都是云淡風(fēng)輕的，我以為自己真不在意了，可是當(dāng)阿春說，你帶詹曉宇過來一趟，我們幾個把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商量一下時，我忽然就覺得自己在意了。當(dāng)年阿春在微信里稱呼詹曉宇“寶貝”的場景，在我眼前越放越大，我想甩掉這個心魔，可是，徒勞無益。

　　帶詹曉宇去見阿春那天，我把他早晨吹得蓬松有型的頭發(fā)都揉搓亂了，他跟我說話，我也不理他。阿春約我們在茶樓見面，詹曉宇在她門前停車的時候，阿春從門前的臺階上下來了，我看見她身后還跟了個人，定睛一看，我呼吸都停頓了。

　　阿春身后站著楊總。

　　他半個身子被阿春擋在身后，露出的那張看起來端正儒雅的臉上，帶著春風(fēng)和暖的笑容。

　　我突然一陣惡心，感覺暈車一般，就要吐出來。詹曉宇停好車，回身見我臉色煞白，就來摸我額頭：“怎么了，哪兒不舒服？”

　　我緩了一緩，說：“有點暈車?！?p>　　我設(shè)想過詹曉宇和阿春見面的種種尷尬，就是從來沒想過，他倆見面的同時，我也會跟姓楊的見面，我的尷尬、憤怒、懊喪、絕望會組成一個幽閉空間，把我緊緊地鎖在里面，無法思考，無法呼吸。

　　詹曉宇跳下車，繞到副駕這邊，伸手要抱我下來。我想他這個動作，大概率是做給阿春看的。我不知咫尺之間這四個人都有些什么想法，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四個腦袋里，此刻轉(zhuǎn)繞的念頭，一定比夏夜草甸上空的蚊子還多。

　　阿春此時大姐的派頭解救了我。她笑嘻嘻地面對詹曉宇說：“曉宇，給你介紹個新朋友，鴻翔地產(chǎn)的楊總，你的房子就在他的樓盤里?！?p>　　我憋在肺腔里的那一口氣終于呼出來了。正享受呼吸順暢的美意時，耳邊聽得一個男聲說：“我們神交已久，我和小孟非常熟，老聽她提起你，你好?！?p>　　什么叫“非常熟”？他是在跟詹曉宇暗示什么嗎？

　　阿春說：“別站這里說話了，走，上去喝茶，邊喝邊聊?！?p>　　上去落座以后，詹曉宇伸出長胳膊摟住我，讓我把頭靠在他肩頭，說：“抱歉，我老婆生完孩子就落了個暈車的毛病?！闭f著拿起阿春剛倒的一杯茶，細(xì)心地吹著，吹涼送到我嘴邊喝。

　　楊總坐在對面，似笑非笑地說：“賢伉儷情深意篤，這年頭結(jié)婚好幾年的夫妻感情還這么好，不多見?！?p>　　詹曉宇說：“見笑了。我老婆是我千辛萬苦追到的，當(dāng)然要珍惜?！?p>　　我不愛聽他們話里有話的斗嘴，就從詹曉宇懷里抬起頭，說：“聊正事吧，您二位都是大忙人，時間耽誤不起?！?p>　　阿春說：“對，聊正事。昨晚和楊總在一個酒局碰上，和他說起小孟這件事，他特別感興趣，一定要來摻和摻和，說他也投點錢，給新樓盤打點軟廣告，我一聽這是好事啊，就叫他過來了?！?p>　　楊總說：“小孟做的事，朋友們都得支持。特別是我那個海濱高爾夫球場，馬上要開發(fā)別墅區(qū)，宣傳的需求是很大的?！?p>　　他說著，意味深長地看著我，臉上的笑容在我眼里充滿邪惡。

　　“我和春姐閑聊，聊出這么個小活動，本來也沒想做大，就是我喜歡喝茶，想在茶文化上做點文章，可能跟房地產(chǎn)掛不上鉤吧。”我說。

　　阿春看我不想帶他玩，就附和我說：“那楊總這次你就別參與了，要是高爾夫那邊啟動宣傳了，叫小孟再單獨給你策劃個活動?！?p>　　那人有些得寸進(jìn)尺?！斑@次就是個最好的機(jī)會，房地產(chǎn)也要從文化里尋找賣房子的點和契機(jī)，這個機(jī)會叫我知道了，就不想放棄了，哈哈哈哈！”

　　房間里的尷尬氣氛又濃了起來。我不愿再坐下去，就跟阿春說：“春姐，我今天實在是不舒服，想去醫(yī)院看看。以前暈車也沒這么嚴(yán)重。”

　　阿春把臉湊到我臉前，仔細(xì)看著我說：“你不是又懷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