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陳斯珩一個人站在曬臺上,倚著水門汀的欄桿,點了一支香煙,望著行將退色的晚霞發(fā)呆。
樓下傳來顧婉言的聲音,“怎么一個人站在曬臺上?”
陳斯珩憑著欄桿低頭望了一眼天井,不無埋怨的一句,“你去什么地方了?也不和我說一聲,叫我在這里好等?!?p> 顧婉言嬌嗔的一句,“只怕你是又在想著哪個紅顏知己想得出神,叫我打擾了,心里不痛快,才怪起我的不是來了?!?p> 陳斯珩在欄桿上一面摁熄煙頭,一面不高興的一句,“你可真是煞風景,枉我還給你買了冰激凌急匆匆的趕回來,想著討你的好。”
“那冰激凌呢?”
“我吃掉了,不吃也化了?!?p> “當真是給我買了冰激凌?”
“難道我還騙你嗎?鄰居也是看見了的,不信你去問問?!?p> 這時,樓下住著客堂那間屋子的鄰居伏在窗臺上,玩笑的說了聲,“顧小姐好福氣。”
顧婉言裝作羞澀的一笑,“這哪是什么福氣,成天受他的氣倒是真的?!闭f話間,低頭緊著腳步進了樓門,匆匆上了樓去。
陳斯珩聽著曬臺的門后愈來愈近的腳步聲,問了一句,“晚飯吃過了嗎?”
“回來路上在路邊吃了一碗冷面?!鳖櫷裱哉f話間已然站在了屋門前,一面正要開門,一面?zhèn)壬韱柫司洌澳悴贿M來?”
“屋里悶,曬臺上透透氣?!?p> “這么熱的天,只怕是外邊更要透不過氣的。”顧婉言嘴上是這樣說,卻收起了鑰匙,走去了曬臺上。
陳斯珩看著她那一襲陰丹士林旗袍,“不是說去做了件新旗袍嗎?怎么也不見你穿一回?!?p> “哪能那么快,過兩天才能去取來。”顧婉言說著又委屈的一句,“只是、我好像把取旗袍的憑據(jù)弄丟了?!?p> 陳斯珩責怪道:“怎么這么不小心?!?p> 顧婉言撒嬌的口氣說道:“反正我是去你介紹的那家云裳服裝店訂的旗袍,既是你認識的人,就辛苦你一趟,替我取了來?”
“這倒是好說,明天我抽空去一趟?!?p> 顧婉言走近陳斯珩的面前,小聲問了句,“不進屋嗎?”
陳斯珩擺了擺手手指頭,又點了一支香煙,“看這天氣,今晚想來是有雨了?!?p> “朝霞雨晚霞晴。”顧婉言望著西邊的紅霞,笑他道,“這哪來的雨。”
可偏就這時候,一陣風吹進弄堂,不遠處的馬路上傳來行道樹沙沙的聲響,天色也暗沉下來。
陳斯珩這時也說了句,“回屋去開開窗戶通通風,這雨要是落下來一定不小,今晚怕是開不了窗的?!?p> 進了前樓,陳斯珩推開兩扇窗子,任憑陣陣的風吹進窗里,吹著兩旁的窗簾翻飛起舞。
顧婉言在近窗的地方尋了一張椅子坐下來,周圍看了一眼,這里雖比樓上她住的房間大了許多,中間用一道多寶閣隔成了兩間,臥室與起居室涇渭分明,但整間房卻也顯得越發(fā)擁擠。
陳斯珩打開了窗邊書桌上的電風扇,在嗡嗡的聲響中說道:“之前你交代我調(diào)查的事,有些眉目了?!?p> 顧婉言旋即擔心的問:“你沒有暴露吧?”
“我是旁敲側擊從吳錫浦那里套出來的,他不會懷疑?!标愃圭駥⑾挛鐝膮清a浦那里打探到的消息簡要的說了一遍。
顧婉言聽完,猜測說:“照吳錫浦這話里的意思,暴露的源頭應該是在亞爾培路?!?p> 陳斯珩接著說起他的猜測,“吳錫浦應該是想放長線,所以才沒有及時在亞爾培路實施抓捕?,F(xiàn)在看來,從亞爾培路到膠州路之間的聯(lián)絡方式,包括聯(lián)絡人,吳錫浦應該都已經(jīng)掌握了。”
“好在我們及時把那條線上的同志轉入了地下。”顧婉言說道:“現(xiàn)在要弄清楚的是,在亞爾培路傳遞消息的人是怎么暴露的?!?p> “這恐怕不好直接去試探,要等機會另想辦法?!标愃圭裼终f道,“吳錫浦今天下午還對我說漏了一句話,他說這一次得不償失。”
顧婉言好奇的問:“這話里有什么線索嗎?”
“起初我以為這話就是一句牢騷?!标愃圭裾f,“但吳錫浦在說了這話之后,緊接著便提醒我,往后進了76號要防備行動隊的沈寒青,意思是他和沈寒青有過節(jié),我難免被牽連?!?p> 顧婉言似有些明白的問了句,“吳錫浦說的是,因為那晚打草驚蛇,行動隊安排在亞爾培路監(jiān)視的人已經(jīng)撤了,是他的原話嗎?”
陳斯珩點了點頭,接著分析道:“按理,吳錫浦就算沒有抓到人,也至少是查到了亞爾培路的線索,這也算是不小的收獲??伤麉s說這一回得不償失?!?p> “除非最初掌握情報的不是吳錫浦,他是利用了沈寒青的情報,先了他一步,本想搶功,結果卻無所收獲?”
“我就是這樣猜想的。吳錫浦說他和沈寒青之間的過節(jié),很可能就是因此而起?!标愃圭裾f,“你想,沈寒青弄到的情報被吳錫浦竊取不說,還被他截了胡,自然是不甘心的?!?p> 顧婉言又有些不解,“可既然是沈寒青得知情報在先,為什么他沒有先于吳錫浦行動呢?”
“有兩種可能,第一,沈寒青也想放長線,對于這樣一個機會,他多半會覬覦利用交通員的線索,一步一步追蹤到更有價值的目標。
第二,我記得以前聽吳錫浦發(fā)牢騷時說過,76號的每一次行動都需要駐76號憲兵分隊的澀谷準尉批準,再派員督導,才能執(zhí)行行動。沈寒青的行動隊員都是76號在冊的,避不開這套程序。但吳錫浦不同,他在外邊還有許多門徒,只要掌握情報,完全有機會在時間上搶先沈寒青一步。”
顧婉言想了想,說道:“如果是這樣,那沈寒青掌握的情報應該會第一時間就報告澀谷,也就是在吳錫浦行動之前,澀谷很有可能已經(jīng)有了部署?!?p> 陳斯珩接著她的話說:“日本人對于這樣一個機會應該會非常重視。而吳錫浦繞開了程序,自行其是卻一無所獲,把一切都弄砸了,這至少會被日本人問責。他原本是為了搶攻,可結果非但無功反而有過,這就可以解釋,他為什么會說得不償失?!?p> “這樣來看,你的分析是合理的?!鳖櫷裱哉f,“那要查出亞爾培路接頭的人究竟是怎么暴露的,就要從這個沈寒青入手?!?p> “我能了解亞爾培路的接頭方式嗎?”陳斯珩問。
“這我也不清楚,我不在那條線上工作?!鳖櫷裱哉f,“我會把你掌握的這些信息,和目前為止的分析向上級匯報,等待新的指示?!?p> “這事越早越好?!?p> “正巧今晚我要去接頭?!鳖櫷裱钥戳艘谎厶焐?,“但愿別下雨?!?p> “這和下雨有關系嗎?”陳斯珩問。
“今晚的接頭地點在平安大戲院門外。”顧婉言說,“和我接頭的是一個賣瓜子的婦女,如果下雨,撐了傘,怕是不易尋見。”
“一個女人在晚上自己出去看電影好像也不合情理。我陪你一起去吧。”
“這倒是可以。”顧婉言提醒道,“不過你的身份對今晚和我接頭的人是保密的,你要裝作什么都不知道?!?p> “這沒問題?!标愃圭裾f,“你們接頭的時候,我遠遠站在一邊就是了。”
“還有,我只買了一張電影票,萬一不得不進戲院……”
“這沒關系,大不了重新買兩張就是了。”陳斯珩說著,一面看了一眼腕表,一面問道,“電影幾點開場?”
“七點。”顧婉言說,“我這就上樓抓緊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