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吶喊聲此起彼伏,大概是開始新一輪的龍舟賽了,這會他們都沒有心思去瞧。
玉小霜點點頭,頓了頓道:“今日特意找過來,總不會是單單只說這件事吧?到底出了何事?可需要他回避?”
他是指宮云朔,景凰卻看了冷玹一眼,冷玹道:“孔方樓的伙計們,會有意無意地探聽情報,凰兒的事,暫且不能讓其他人知曉。”
這就是有秘密要說了,霜霜果然了解她朋友,不過景凰沒有說要宮云朔回避,這便是對他的信任。
宮云朔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景凰,他起身出去了片刻,回來道:“我已經(jīng)讓伙計們都繞開此處了,也不會有其他人接近的。”
冷玹凝神聽了一下,便對景凰點了點頭。
景凰將茶杯蓋捋著杯沿,思忖著如何開口,玉小霜雖然著急,也沒有催她,取了塊綠豆糕吃,這是自家?guī)н^來的,在她的建議下,谷雨做了改良,和現(xiàn)代吃的綠豆奶糕很接近,很合她胃口。
“我娘沒死,她是南玥司巫?!本盎碎_口了,玉小霜驚得一口咽下,噎住了。
宮云朔趕緊遞了茶過去,又幫她拍了后背,好在綠豆糕綿軟細滑好融化,有驚無險,她回去一定要好好夸谷雨。
玉小霜震驚地看著景凰,景凰本尊父母雙亡,宮云朔以前還質疑過,景家分支錯綜復雜,家大業(yè)大,其他人都好好的,為何他們本家嫡支的當家老爺夫人莫名其妙雙亡,只剩下老太爺和孤女。
宮云朔后來也讓小滿查過,奇怪的很,景家老爺只能查到二十年前的過往,之后的就什么都查不到了,若要深入調查,會驚動景凰。
二十年前,正是景凰出生前的兩年,若是出生之后沒了消息,還有可能是失蹤,出生之前的往事,只能是和她娘有關系了。
他們都有了猜測,卻沒有繼續(xù)查探,因為再好的朋友也有自己的秘密,她告訴你是一回事,你窺探是另一回事,玉小霜雖好奇,也會尊重自己的朋友。
沒想到今日景凰主動來說了,一方面是對玉小霜他們的信任,另一方面,可能需要相助吧。
景凰并沒有太多表情,看不出悲喜,她道:“你問還是我說?”
“知道你懶得說,可我真不知道該從哪兒問起,就勞煩您給我們說說故事吧。”玉小霜苦笑著攤手。
景凰也不再兜圈子,將封塵的往事一一揭開。
景家的老爺名為景賀,從小聰慧,在制衣上更是頗有天賦,經(jīng)常四處觀摩學習,集眾家所長,予以創(chuàng)新。
設計,染色,刺繡,制衣,調香,無一不曉,無一不精,他的眼光,他的技藝,他的才華,讓景鸞閣又上了一個高度,生意火爆,日進斗金。
最是意氣風發(fā)之時,有朋友游歷南玥,帶回一套與眾不同的衣裙,說這是南玥的一種特殊的染色技法,特地買回來贈與他。
他一看之下,頓時著了迷,那是一套漸變色的襦裙,衣裙上的刺繡技藝精湛,印花精美,這他都能做到,唯一做不到的是這漸變之色。
那般的朦朧,如水流淌,如霧縹緲,恍若水墨畫卷,靈動又柔美。
他記得在書上看到過,這是五彩染纈的技法,據(jù)說在前朝只有一家會這種技藝,一直當秘寶一般捂著,后來這家鋪子不幸毀于戰(zhàn)火,這門技藝就此失傳……
不想,如今竟在南玥現(xiàn)世!
景賀一刻也等不了了,他要去一趟南玥,拜師求學,將這門技藝帶回衛(wèi)國來,發(fā)揚光大。
他時常四處求學,這次雖說路途遙遠,是異國他鄉(xiāng),老爺子也并未反對,不曾想,那一去,卻沾染了禍事回來。
他在南玥足足待了一年之久,回來時,還帶回位南玥女子,說想要娶她為妻。
老爺子并非那不明事理之人,只要女方家世清白,二人情投意合,國界并不是問題。
可那女子卻失去了遇到景賀之前的所有記憶,連名字都是景賀為她取的,景賀是學成之日遇到的她,便喚她阿染。
阿染雖與正常人無異,且性子溫柔沉穩(wěn),可若是之前發(fā)生過什么禍事,又或者女子家人找過來,不同意此事,該當如何是好?
若是衛(wèi)國人,還好去調查,南玥山高路遠,人生地不熟,根本無從查起,讓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做景家當家夫人,老爺子總覺得不妥。
可景賀對這女子情有獨鐘,非她不娶,老爺子拗不過兒子,只得同意了。
婚事辦得不算熱鬧,怕阿染的家人找過來,婚后,景賀將五彩染纈制出的衣裙推出,很快被一搶而空,還收到雪片般的訂貨單。
他帶回的五彩染纈的技藝讓景鸞閣大放異彩,他還主動將此技藝傳授給同行,想讓這門杰出的技藝遍布天下,想讓每位女子都能穿上美輪美奐的衣裙。
他忙著制衣,阿染學習刺繡,夫唱婦隨,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之后的兩年里,二人和和美美,還生了個女兒,老爺子倒也放下了心。
可有一天,阿染不知道經(jīng)歷了什么,她突然想起了之前的一切。
她叫奉卿,是南玥大司巫奉問天的女兒,她還有個妹妹,叫奉喬。
她的巫法比妹妹奉喬高,可奉喬野心大,多次想要殺了奉卿,那次差點成功了,她給奉卿施了咒,奉卿及時察覺畫符抵抗,保住了性命,卻失了記憶。
她不知怎么逃了出來,陰差陽錯被景賀救下,又帶回衛(wèi)國。
恢復記憶后的她很痛苦,日日恍惚,最后決定要回去復仇,奪回屬于自己的一切。
景賀執(zhí)意要同她一起回去,于是他們不顧老爺子的反對,將景凰留下,二人去了南玥。
老爺子等了許久,沒有等到兒子和兒媳回來,著人去打聽,才知道景賀的死訊,一時間,只覺天旋地轉,山崩地裂。
打聽消息的人還說,奉卿最后殺了妹妹奉喬,奪回司巫的位子……
老爺子便明白了,景賀陪奉卿回去卻死了,奉卿覺得自己對不起景家,對不起景賀,沒臉再回來,便選擇留在了南玥,她不曾再踏足衛(wèi)國,也拋棄了女兒。
他恨,恨自己沒有阻止景賀第一次去南玥,阻止了,他沒去,就不會認識奉卿。
恨自己也沒有阻止得了景賀第二次去南玥,若是他當時將景賀關起來,景賀也不會死。
他也恨奉卿,為何非要回去,為何拋棄幼女?
景賀究竟是怎么死的,他也不知道,但肯定是因為奉卿而死!
老爺子不想查了,因為,人已經(jīng)死了,再怎么查也活不過來了,況且,當初也是景賀自愿要去的。
他恨,他悲,他痛,于是他抹去景賀去南玥之后的所有經(jīng)歷,對外宣稱景凰父母雙亡,也不曾告訴景凰,關于爹娘的只字片語。
過了幾年,奉卿寫了信過來,只是說她不能回來,怕連累家里,問景凰可好,只是只字未提景賀的死,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老爺子看過就燒了。
此后每年數(shù)封,老爺子漸漸麻木,從未回過信,卻將信留了下來。
現(xiàn)如今景凰成家了,老爺子的恨也沒有當年那般濃烈了,便將此事告知景凰,還有那幾十封信,也一并給了她,讓她自己做決定。
說到此處,景凰喝了口茶,她語調平靜,無喜無悲,畢竟只是她這具身體的爹娘,畢竟從未見過他們,沒有什么感情可言。
沉默半晌,她接著說:“每封信我都看過了,都很簡單,只是問我好不好,老爺子身體怎么樣,說起以前同我爹在一起的事,卻從來沒有提及她自己的事,以及我爹的死因?!?p> 宮云朔就問:“信是什么人送過來的,你們如何得知,這就是令堂所寫?”
這個問題犀利呀,玉小霜瞪著宮云朔,又轉過頭看景凰。
景凰顯然也想到過這個問題,并且有答案,她道:“我問過老爺子,他說他們成親時,我爹曾親手雕琢了一只玉鐲送給她,此玉鐲獨一無二,很難仿制,每次都是同一位女子帶著玉鐲和信一起來,信送到,玉鐲帶回。且信中的一些回憶是在景家的,老爺子也清楚,旁人未必知曉?!?p> “你想做些什么嗎?”玉小霜問。
景凰低垂著頭,蝶翼般的睫毛輕顫,她沉默片刻開口:“我想去一趟南玥,找她問清楚,當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不在乎這些,老爺子在乎,這是扎在他心中的一根刺,這么多年了,他不曾放下過。
我們景家之所以私下收集各種情報,就是因為老爺子覺得當初消息閉塞,他們什么都不知道,奉卿來歷不明,我爹死的不明不白。所以他想要耳目靈聰,不想再一無所知?!?p> 宮云朔曾說,景家一個商賈世家,為何要收集情報?如今也有了解釋,不得不感嘆他的敏銳。
既然景凰要去南玥,玉小霜一定會陪伴到底,不過,現(xiàn)在,他們還不能離開,玉小霜看眼宮云朔,眼神帶著征詢。
宮云朔知她心中所想,握住她的手,對景凰說:“我們目前手上還有任務,待此事了結,我們想去南玥游玩,不如同行吧,也好有個照應,最遲年底,一定會去的?!?p> 景凰看了眼他二人,說好,心下有些動容。
她之所以來把這件事告訴玉小霜,一是因為這個世界上,她的秘密,只能跟玉小霜分享,冷玹和宮云朔是順帶的。
二是想請玉小霜陪她一起去,玉小霜要去,肯定要告訴宮云朔,屆時依然要解釋或者撒謊,倒不如直接告訴他們。
山高路遠,人生地不熟,還是有個武功高強,經(jīng)驗豐富,聰明伶俐的人陪伴著比較好。
冷玹雖武功很好,可他只聽她的話,有些事沒辦法商量,和玉小霜畢竟相處了十幾年,那份默契是沒人能替代的。
這本應該是她開口求人的,宮云朔卻先開口替她解圍,雖然是為了玉小霜,不過也讓景凰對他略略改觀,決定原諒他之前傷害玉小霜的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