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推心置腹
在家踏踏實實地歇了兩天,玉錦兮也思量了兩天,到最后還是決定去找老太爺透個口風,轉換門楣這么大的事情,總不能她一個人擔著。玉老太爺為這件事情都折騰一輩子了,就算是沒有成功的經(jīng)驗,失敗的教訓也是可以借鑒的。
玉錦兮在自己院里的小廚房燉了一大鍋羊肉湯,親自放在食盒里拎了去給老太爺送去,端上飯桌的時候還是燙的。
羊肉燉的軟爛無比,正適合老年人的牙口。老兩口吃得甚好,就連老太太看著玉錦兮也順眼了一些。
吃過了飯,玉錦兮陪著老太爺在院子里漫步消食。
老太爺人老成精,早就看出玉錦兮無事不登三寶殿,自覺把這個孫子遛得也差不多了,直接問了出來:“找我老頭子有事?”
玉錦兮嘆口氣道:“什么都瞞不過祖父,孫兒最近起了個念頭,明明知道很難辦,可若是辦成了,便是惠及子孫后代的事,心里便如長了草一般,坐臥不寧?!?p> 老太爺首先想到的是風險:“要冒險?”
玉錦兮搖頭:“那倒不用,只是要多方籌謀,也不是一年半載之功?!?p> 老太爺做了一輩子的生意,做什么事情都要先算計一下成本,聽她這么一說,便道:“若是如此,倒也不妨試著做一做?!?p> 玉錦兮有些吃驚:“祖父不問是何事?”
老太爺?shù)闪怂谎郏骸澳氵@臭小子,奸猾似鬼,若不是有大利,你會琢磨得睡不著?”
玉錦兮訕笑,別以為自己是有著兩百多年記憶的老鬼就看不起人,事實上這眼力跟活了多大歲數(shù)沒有必然的直接關系。
老太爺哼了一聲:“說吧,想讓家里幫你做些什么?”
玉錦兮苦笑:“難就難在這里,家里人幫不上多大的忙,頂多是幫孫兒我看看孩子?!?p> 老太爺被她氣笑了:“珍姐兒姓玉,是我玉家子孫。”還用你說?家里人自然是看顧她的。
玉錦兮摸摸鼻子,有些心虛:“就是怕時間長些,這事情有些難辦,孫兒怕要將全副精力投入進去,離家會有些久。”
老太爺:“哦?你自己去?”
玉錦兮嘆氣:“要是有家里人幫忙自然是好,可是我想來想去,怕是指望不上?!?p> 老太爺不耐煩了:“說人話?!?p> 玉錦兮賠笑:“咱們家一直是商戶,孫兒在外頭行走,發(fā)現(xiàn)這個身份多有掣肘,想著若是更換一下門楣就好了。”
老太爺身軀一震,停下了腳步,一雙老眼居然還能鋒利如初。
“怎么?把你家的房頭更換了還不夠嗎?”
他果然知道了!
玉錦兮坦白道:“正是因為這個,才覺得一房不夠,總要咱們?nèi)叶家D籍才好!”
老太爺眼中多了一絲欣賞,視線挪到別處,淡淡地問:“你打算怎么做?”
玉錦兮看向院中的影壁,朝廷對建筑也有明文規(guī)定,像玉家這樣的商戶,就算是再有錢,影壁也只能用青磚,花樣也僅限于幾何圖案。
她低聲道:“祖父寧可被庶出的子孫埋怨,也要花大價錢給大伯幾個捐了監(jiān)生的身份,大伯幾人蹉跎半生,全都是為了更換玉家的門楣而努力。明年就是大比之年,祖父覺得二伯也好,大哥也好,他們可有本事中舉?”
老太爺有些心酸:“所以你就把三房的門頭給改了?讓他們從秀才考起?”
玉錦兮嘆道:“孫兒想著,考秀才總比考舉人容易些?!?p> 老太爺嘆氣:“如今呢?”
玉錦兮搖搖頭:“七弟和十弟苦讀了一年,但看明年吧,能中了童生也好?!?p> 老太爺也搖頭:“難,咱們家的人,做生意還有老手帶著,開辟不了新的商路,走老路子也能成,只要有一個得力的,這家業(yè)就能保住??勺x書?罷了,咱們家人就沒那個命?!?p> 玉錦兮也無語,像玉家這樣拿錢捐的監(jiān)生,出身又是商戶的,根本沒有資格進縣學,進不了縣學就得不到名師的教導,底子本來就不好,又怎么可能中舉?
偏偏有學問的人看不上玉家這樣的商戶,是絕對不會到玉家來坐館的。
玉錦兮低聲問:“祖父這么多年走南闖北,也識得不少人,也不能把大哥送到舉人門下求學嗎?”
老太爺無可奈何地承認:“怎么不識得?可咱們家的門戶在這里,人家覺得咱們渾身上下都沾滿了銅臭之氣,連大門都是不讓進的,生怕污了人家的門第?!?p> 這就是大月朝商人們的悲哀,就算是家纏萬貫,也被人瞧不起。
老太爺長吸了一口氣:“所以老頭子我寧可砸銀子買監(jiān)生,也不上門看人家臉色。只要他們有一個能考出來,咱們玉家,就能脫了這要命的商籍?!?p> 玉錦兮不禁為自己僥幸,一張航海圖能把三房的商籍轉成農(nóng)籍,若不是遇到林德田那樣急需航海圖來升官發(fā)財?shù)?,怕也難辦吧?
還要謝謝當朝的光熹帝才成,若不是他要開海禁,一張航海圖就是一張廢紙而已。
老太爺慢慢地轉身,往屋內(nèi)走去:“你是個有本事的,能把三房都轉了籍,比我這個老頭子強?!?p> 玉錦兮看著突然頹廢下來的老太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這是個為子孫前程殫精竭慮謀劃了一生的老人。在旁人看來,這個老人的一生足夠成功,可誰知道他也有窮其一生之力也難以達成的目標?
玉錦兮慢慢地跟著老太爺往屋內(nèi)走,將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孫兒想著,走科舉之路雖然穩(wěn)當,卻是個遙遙無期的。我自己也不是讀書的料,七弟和十弟若是不成,良哥兒從小培養(yǎng)著,希望總是大些。”
老太爺點頭:“沒錯,好歹咱們家也有一房脫了籍,只要好好盤算著,過上十年二十年,總能有所轉機?!?p> 玉錦兮搖頭:“孫兒不想等那么長時間?!?p> 老太爺邁過門檻,在圈椅里坐了下來:“你還有什么打算?”
玉錦兮給他倒了一杯淡茶:“為官之路,文人可讀書考科舉,武人呢?”
老太爺呆住了。
玉錦兮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摩挲著杯沿慢慢地道:“軍功不易得,可軍功也是升遷最快的,因為那都是兵士們拿命換來的?!?p> “一將成名萬骨枯,小六,你要走這條路嗎?”老太爺死死地盯著玉錦兮,眼睛里有狂熱,也有悲哀。
玉錦兮正視著老太爺,輕輕點了點頭:“是?!?p> 老太爺閉上了眼睛,久久不語。
玉錦兮等杯中茶不燙了,輕輕啜了一口:“祖父,孫兒想去沃難關?!?p> 老太爺身子一顫,還是不說話。
玉錦兮繼續(xù)道:“憑孫兒的本事,千軍萬馬也傷不了我。只是咱們家沒有人從過軍,人脈經(jīng)驗一概全無,這出頭之日便無法斷定?!?p> 將杯中茶盡數(shù)飲下,嘴里品嘗著苦澀之中的回甘,繼續(xù)道:“孫兒不甘心,憑什么我玉家腰纏萬貫,家中女眷卻連穿件衣服都被限制了顏色?憑什么我玉家多年造福鄉(xiāng)里,卻在一個小小的縣令面前也得低頭哈腰?憑什么父母放在手心里呵護養(yǎng)大的女兒,只能給為官者當個妾室,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祖父,您甘心嗎?”
老太爺睜開了雙眼,苦笑道:“誰會甘心?可這世道,這世道就是這樣。我辛苦操勞了一輩子,只能做到如今這一步?!?p> 玉錦兮低聲道:“所以,孫兒想搏一搏?!?p> 老太爺靜靜地看著她,目光閃爍不定,到最后只問了一句:“你有多大把握?”
玉錦兮:“三成。”
“好!”老太爺提高了聲音,“做生意的不怕賠錢,有三成把握就夠了!”
既然做了決定,那就不必再猶豫:“你只管去,珍姐兒不用你管,家里人自會看顧著?!?p> “祖父莫忘了,珍姐兒不裹腳?!?p> “放心,不裹就不裹。你大事若成,武將家的閨女不裹腳也沒什么。若大事不成,咱們家也不是找不到合適的人家娶她?!?p> “酒樓的生意,我會把炒制底料的法子教給下人?!?p> “不能教給下人,教給你父親或者母親?!?p> “好。”
“你那莊子里的事情呢?”
“已經(jīng)手把手教了一年,孫兒回來方便,抽空自會回來的?!?p> “鋪子呢?”
“下人能打理?!?p> 祖孫兩個你一眼我一語,將玉錦兮離開之后的事務一一商議完畢,都是雷厲風行的性子,到了第二天便忙碌起來。
三老爺玉鑫多被玉錦兮手把手教了幾遍,花了三天的功夫才算炒出玉錦兮需要的味道來,一雙胳膊累得都抬不起來了,卻不知道為什么父親一定要讓他學會這火鍋底料的炒制法子。
玉錦兮解釋道:“過幾天兒子要出去一趟,家里的酒樓生意如今十分依賴這底料。祖父說這秘法不能外泄,便辛苦父親了?!?p> 玉鑫多問:“怎么剛回來就要走?很長時間嗎?去哪兒?”
玉錦兮回答:“沃難關的生意斷了,總要另外開辟條商路。家里如今就孩兒清閑,祖父便想讓我出去看看?!?p> 玉鑫多相信了,開辟新商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家里就自家長子的本事最大,能者多勞,派他出去也是應有之義。
“家里的事情你不用擔心,珍姐兒有你母親看顧著,不會有人給她裹腳的?!庇聆味嘀篱L子最擔憂的是什么,直接給出了保證。
玉錦兮心頭一暖,雖然說改換玉家門楣是石碑發(fā)布的主線任務,可在她心里,玉家也越來越像個家,她愿意為這個家族做些什么。
“還有莊子和鋪子里的事情,我也會幫你盯著,你只管放心去。銀子可夠?”玉鑫多繼續(xù)道。
“父親忘了,孩兒這里就是錢多?!庇皴\兮輕松地道,三房的銀子有她的多嗎?不太好說。
玉鑫多笑了:“是了,忘了你還有幾箱子金子呢?!?p> 看他兒子多能干,誰都比不上!
酒樓底料的事情解決了,玉錦兮又把自己空間里的幾樣作物除了留種的之外,盡數(shù)留了下來,一下子裝滿了好幾間屋子。幸虧雙泉院里的房間多,要不然都不夠放的。
她還親自動手,利用雜貨鋪里盤的土灶烤了一灶地瓜出來。這個土灶是她畫了圖紙,指揮著客路幾個壘的??粗帜9謽樱瑓s十分好用,烤出來的地瓜連外皮都沒糊。
剛一打開灶門,濃郁的香甜氣息便撲面而來,很快就席卷了附近的空間,讓從旁經(jīng)過的路人們,都不由自主地深深呼吸了幾口。
有路人忍不住上前來問,玉錦兮讓順子按斤賣,一斤只要五文。
順子有些舍不得,覺得賣得太便宜了。
玉錦兮卻堅持如此,并對他道:“這個地瓜本來就不是什么貴物,如今這個價格就夠高的了。若以后種的人多了,怕是連一文也賣不上。”
順子不解地問:“這地瓜不是只有咱們家才有嗎?”
玉錦兮笑道:“是啊,這兩年是只有咱們家才有。可這東西不挑地力,一畝能打幾千斤。你想想,可以養(yǎng)活多少人口?”
順子眨巴眨巴眼睛:“可那跟咱們有什么關系?”
玉錦兮知道他一個剛讓全家餓不死的人想不到那么多,也不多說什么,只是道:“你只管賣這個價錢就是?!?p> 順子撓撓頭:“我聽少爺?shù)摹!?p> 生意的事情好解決,閨女的癡纏就不好辦了。
珍姐兒聽說她又要走,嘟著小嘴化身為小尾巴,天天跟在后頭,想起來就問一句:“爹爹你為什么要走?”
話里帶著哭音,越說越委屈。
玉錦兮只好抱著她再三保證,一個月至少回來一趟看她,并且一定會盡快地把她接到身邊。
好不容易哄好了,不到半天又眼淚汪汪地問一句:“爹爹你為什么要走?”
玉錦兮就繼續(xù)哄,把說過的話再重復一遍。
如實三番,珍姐兒還是不高興。
玉錦兮從來沒有被人如此惦念過,一顆心如泡在溫茶中,又暖又澀,不管走到哪里,都帶著她,承諾也從一個月回來一趟,變成了二十天回來一趟。
三太太陳氏看不過去,對玉錦兮道:“莫要太嬌慣了她,小孩子家,等你走了她也就不鬧了?!?p> 玉錦兮慈愛地看著和良哥兒玩耍的珍姐兒,低聲道:“話是這樣說,只是她這般可愛,又是全心地依賴著我這個當?shù)?,總不忍讓她難過?!?p> 陳氏動了動嘴唇,把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罷了,反正就是一個女孩子,等長大了也不過就是一副嫁妝的事情,她就當個現(xiàn)成的慈愛祖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