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人若犯我
郭明興把記著項家豪貪污行賄的小冊子好好地收了起來,這上頭可是有魏相受賄的證據(jù)的,榮世廣正是魏相的門下。若是魏相倒了,榮世廣的位子坐都坐不穩(wěn),就別提跟他競爭戶部尚書的角色了。
可魏相不是那么好扳倒的,他任首輔多年,在朝中也不知養(yǎng)下多少門生來,就連榮世廣這樣品級的高官也有好幾個,就更不要提更低品級的官員了。
郭明興做不到,就連光熹帝都做不到。無他,光熹帝能夠登基,魏相是從中出了大力的。
可這位魏相也不知道是老成持國還是固執(zhí)己見,他是個徹底的反開海禁派,還是這一派的頭兒。
內(nèi)閣中目前只有五位閣老,資歷最深的是首輔魏相,其次便是把和稀泥當成終身大任的齊相,然后是唯魏相馬首是瞻的宋相,資歷最淺的才是支持開海禁的鄭相和李相。就這兩位,還是皇上費了老大勁才提拔入閣的。
郭明興出身勛貴,在兩榜出身的官員之中是沒有底氣的,按說能夠干到戶部侍郎這個位置,就已經(jīng)是皇上的恩寵了??扇粲性龠M一步的希望,誰會舍得放棄呢?
李海寶大人頭一回出海,是打著幫交趾平叛的旗號去的,鄭相那時候十分知機,說海船一動,耗費無數(shù),不如順便帶些商戶出去賺些軍費,這才弄出條商船去。
商船出去的時候,看好的人寥寥無幾,只有極少數(shù)的人家如雷家,因為自家人就在上頭當官兒,為了支持自家人才備了幾千兩銀子的貨,其余的貨物大都是忽悠那些商人置辦的。
嗯,玉錦兮他們家當時就是被忽悠的一員。
誰知道這些人出去一趟就發(fā)了大財呢?讓那些當初沒參與的人腸子都悔青了。
于是就有許多人想方設(shè)法地讓李海寶再出去一趟,恰好有了銅慶知府林德田送上來的航海圖,這一回出海所攜帶的貨物,就都是朝中勛貴和官員們家的了。
如今算來,都快一年了,還沒回來呢。
時間一長,就免不了有人犯嘀咕,這船不會回不來了吧?怎么這么久也沒個消息呢?
魏相那一撥人,最近的動作就不是一般的多,上一回被打壓下去的氣勢又有復(fù)燃之勢。
光熹帝前些日子透出口風(fēng)來,如今的閣老都是身兼各部尚書的,不免有忙不過來的時候,就想著把其中一兩個職務(wù)換個人做,好讓閣老能夠?qū)P膬?nèi)閣事務(wù)。
一石激起千重浪,有說這是削弱內(nèi)閣權(quán)限的,也有說這是加重內(nèi)閣地位的,還有說這是陛下體恤老臣的,一時眾說紛紜,朝中上下不免有些人心惶惶。
郭明興就算是皇帝的鐵桿兒,還占了個皇親國戚的身份,也不太懂光熹帝此招究竟是個什么目的。但是鄭相私底下跟他說了,他這個戶部尚書的位子,是要騰出來的。至于誰頂上,那就得各憑本事了。
郭明興就動了心思,戶部尚書是正二品,侍郎是正三品,若他當上了戶部尚書,那就是連升兩級了。
對于他這個年齡和資歷的人來說,是莫大的機會,又怎么會不全力以赴?
可惜他知道這個消息,人家榮世廣也是知道的。如今戶部表面上看風(fēng)平浪靜,其實早已是暗潮涌動,雙方不動聲色地已經(jīng)過了好幾招了。從表面上來看,各有勝負。
他有鄭相支持,榮世廣背后也有魏相撐腰;他是皇親國戚,人家是兩榜出身;他是右侍郎,人家是左侍郎兼任順天府尹。真要是算起來,人家的勝面還更大些。
郭明興只在一件事情上跟榮世廣打了個平手,兩家的兒子如今同在翰林院,都在熬資歷。
魏相使了個壞,把玉錦兮弄到了上林苑架空了權(quán)勢,表面上是占了上風(fēng),誰知道玉錦兮是個能干的,反而弄了他們的把柄來,真是值得浮一大白。
其實玉錦兮就想安安穩(wěn)穩(wěn)做個生意。
可是這個目標看著簡單,操作起來卻是有不少難度。她細密觀察,幾經(jīng)篩選,到最后終于選定了郭家作為自己的合作伙伴,這才算是邁出了堅定一步。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只想做生意,可既然和郭家搭上了線,朝堂上的風(fēng)云不免就影響到她。如今竟連主線任務(wù)都給弄出來一個升官發(fā)財來,這朝堂之路看來也不得不走下去了。
官場之上,最忌改弦易轍。玉錦兮自從搭上郭家這條線之后,就沒打算與之決裂。郭家不管出于何種目的,對她總是不錯的,這關(guān)系便可以繼續(xù)下去。因此玉錦兮對于郭家的事兒,一直比較上心。
本來她就想拿蕃育署那邊的差事當個跳板,糊弄幾個月調(diào)到戶部,再找個借口辭官不做也就完了,誰知道項家豪觸及了她的底線。
這些人太貪了!
朝廷對于損耗定的有規(guī)矩,最多不可超過兩成,可項家豪給定的是五成!也就是說,每次光祿寺要價值一百兩銀子的貨,項家豪跟農(nóng)戶們要的卻是價值一百五十兩銀子的貨,這多出來的五十兩便光明正大地進了蕃育署上下的腰包。
玉錦兮算過,這五十兩中,項家豪一人就占了三十兩,剩下的二十兩,柴鳳昌拿了十兩,蕃育署幾十口干活兒的小吏們分剩下的十兩。
怪不得人人把升官和發(fā)財放在一起,這般分法,當官兒的豈能不發(fā)財?
可被他們盤剝的百姓們呢?他們的苦楚要向誰說?誰來為他們張目?
玉錦兮便改了主意,她一定要把項家豪這個蠹蟲給掀翻在地,若是讓他繼續(xù)這么盤剝下去,蕃育署下屬的那些農(nóng)戶,怕是沒有活路了。
于是她向郭明興提出一個建議:“大哥,這本私冊你拿去看著用,項家豪貪墨的這一份兒,還是給他抖摟出來吧?!?p> 郭明興愣了愣:“你改主意了?想當上林苑監(jiān)正?不去戶部了?”
玉錦兮:“嗯,改主意了,戶部有大哥坐鎮(zhèn),我去不去的也沒什么。上林苑監(jiān)正當不當也無妨,只是此人太貪,不能讓他這么繼續(xù)禍害百姓?!?p> 郭明興父子對視了一番,郭明興嘆道:“牧哲為人,愚兄不及?!?p> 當官兒當久了,只想著如何再進一步,只想著封妻蔭子,哪里還能想到百姓死活?
想想玉錦兮的奇異之處,莫非這是他師門風(fēng)格?好像郭明生說過,他這一門的人入世,只能行善不能為惡來著。
“那你想怎么做?”郭明興問。
玉錦兮沉吟道:“光德想了這么個主意,故意引著御史參咱們,其實是為了給鋪子拉生意,又能趁機看看誰和咱們不是一條心。大哥在督察院可有熟悉的人?”
郭明興:“倒是有幾個能說得上話的,就算是沒有也無妨,督察院也是有規(guī)定的,御史們每年都有參人的任務(wù)。咱們這里有實證,不管給誰都是現(xiàn)成的功勞?!?p> 郭敬良道:“我倒是認識一人,剛從翰林院離開,和我有幾分交情。如今也正是摩拳擦掌準備大干一場的時候,交給他正合適?!?p> 那就好辦了。
郭敬良執(zhí)筆,把項家豪和柴鳳昌歷年來貪墨數(shù)量細細地重新謄抄了一份,又派了小廝去找他那位朋友約好了明日見面的時間。
到了第二天的大朝會上,果然有御史出班上奏,稱樂怡大長公主家的婚宴奢靡太過。那位御史甚會算賬,嘴皮子也利落,竟是把多少桌席面及每樣食材的市場價格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么一算下來,昨日大長公主家的一場婚宴,花費足有十萬多兩銀子!
滿朝嘩然!
誠然朝堂上的人幾乎個個都參加了昨日的婚宴,也都為宴上的菜色咋舌不已,可誰都沒想到去算這筆賬。聽御史這么一說,還真的是奢靡啊,奢靡太過了!
御史最喜歡盯著皇親國戚的生活,誰讓他們與國無功偏又盡享榮華富貴呢?不參你參誰?
站在武官之列的敏國公急得汗都要下來了,可人家參的不是他敏國公府,而是大長公主府,他沒權(quán)利自辯,師出無名啊。
他把擔憂的目光沖著文官隊伍中的侄子看去,他行不行???
光熹帝的目光在人群中掃了一圈兒,還沒來得及說話,又有十來個御史站出來表示同參。
郭明興在隊伍里站得穩(wěn)穩(wěn)當當,就好像御史們參的不是他們家一樣。按照律例,這事兒得樂怡大長公主上折子自辯。他不當家,又是個當兒子的,不說話完全是可以的。
不過榮世廣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沖著其中一個御史使了個眼色,那御史立刻稟道:“陛下,臣奏請戶部右侍郎郭明興當朝代母自辯?!?p> 光熹帝:“準。”
郭明興這才不緊不慢地從隊伍里走出,躬身行了一禮,直起身子來道:“臣,戶部右侍郎郭明興當朝代母自辯,督察院參我母奢靡太過之事,純屬臆測,不足為信?!?p> 御史冷笑道:“剛才我的折子里可是說得明明白白,不知郭大人可有證據(jù)證明此乃臆測之事?”
郭明興朗聲道:“督察院稱我母為子所辦婚宴,上等席面共兩百一十二桌,每桌但海魚、海蝦、海蟹三樣,便值銀一百五十兩,共三萬一千八百;二等席面共兩百二十六桌,但海魚、海蝦、海蟹三樣,每桌便值銀一百五十兩,共三萬三千九百;三等席面八十桌,這三樣雖略有不同,但每桌也值一百兩銀子,這便是八千兩銀子?;檠缦?,但這三樣便值銀七萬三千七百兩??墒侨绱耍俊?p> 御史大聲道:“昨日這三樣,均是眾人親眼所見親口所食,我說值銀一百五十兩,還算是少說了的。難不成郭侍郎說這些都是豆腐做的不成?”
郭明興一笑:“當然不是,只是這些魚蝦蟹類,我家一文錢都沒花。”
眾人嘩然,敏國公急得低呼:“恒毅!”
御史直接告刁狀:“陛下,臣參樂怡大長公主仗勢欺人,與民奪利!”
郭明興一擺手:“這位御史大人也太著急了些,我的話還沒說完呢?!?p> 大袖一揮,繼續(xù)道:“臣弟郭明生與友人合伙開了個鋪子,鋪名玉萃齋,就在隆福寺附近,恰賣鮮活海鮮。這些海鮮,是鋪子里為了東家婚事,特意從海中捕撈而來,只花費了二十兩腳力錢。”
朝堂上鴉雀無聲,御史參他家花了十萬兩銀子,他一下子就砍下去了七萬多,剩下的還用辯么?那么大場面,那么多人吃飯,才花了兩萬多兩銀子,這哪里是什么奢靡太過,而是簡樸太過了吧?
敏國公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好了,看熱鬧吧!
御史也傻眼了,他家好像是有個專賣海鮮的鋪子啊?這么說,也說得過去?
可是就這么放過他,豈不白白讓人笑話?
御史猶豫了,還參不參了?怎么參?
御史乙見了,急忙跟上:“郭侍郎既然說是玉萃齋從海中捕撈而來,不知可有憑證?”
郭明興:“哦,玉萃齋貨源之事,乃郭明生友人負責(zé),我卻不知。”
御史乙步步緊逼:“不知這位友人是誰?如今又在何處?”
郭明興:“此人姓玉名錦兮,乃上林苑蕃育署典署?!?p> 玉錦兮剛上任沒多久,光熹帝還記得她:“怎么是蕃育署?不是說此人擅稼穡之術(shù)么?”
魏相急忙出列:“回陛下,上林苑只有蕃育署有缺,不過上林苑監(jiān)正項家豪上報,已撥給玉錦兮百畝田地,只是如今已是秋季,怕是到明年才能有收益?!?p> 光熹帝淡淡地嗯了一聲,只要不耽誤新作物的種植就行。
御史乙見魏相退回原位,也默不作聲了。接下來怎么辦?總不能把玉錦兮喊來吧?那他們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裳?那位玉錦兮,可是個曾經(jīng)出過海的商戶。
不過他不做聲了,別人卻是要做聲的。
李相立刻出列:“陛下,臣記得當日議過,玉錦兮去過歐羅巴,他還有一張航海圖沒交上來呢?!?p> 對啊,還有這么一個要緊東西呢!
光熹帝就朝郭明興看去。
郭明興很有眼力地上奏:“啟稟陛下,玉錦兮的航海圖已繪制大半,再有幾日怕就該成了?!?p> 光熹帝點頭:“你記著些。”
郭明興領(lǐng)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