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安定門經(jīng)典
安定門應(yīng)該是京城每天最先熱鬧起來的城門之一,只不過這個熱鬧因為氣味難聞,所以除非必要,一般的人還是盡可能地不走這個門。不過今天一大早,安定門突然格外地?zé)狒[了起來。
城墻外側(cè),一個被五花八綁掛在垛子上的,居然是個婆子!
有人立刻就想起幾年前的那一幕來,紛紛指點著評論。
“這是又得罪人了?!?p> “也不知道是不是得罪的同一個?!?p> “看那手法不像,上回可是一下子捆了五個,還有一個有錢的。”
“什么有錢的???那是個管家?!?p> “???真的?。磕募业??”
“嘿嘿,這個啊,附耳過來?!?p>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
荀媽媽早就被嚇暈了,一直到被人拉上來松了綁之后也沒醒過來,還是某個上了歲數(shù)的使勁掐了掐人中,這才把人給弄醒了。
荀媽媽一睜眼就喊:“救命?。 ?p> 圍觀的人哄笑。
“沒事兒了啊,沒事兒了?!?p> 有心善的人就趕緊安慰,然后就耐不住好奇地問:“你這是得罪哪路神仙了?怎么就不知道喊一聲呢?昨兒夜里就掛上去了吧?”
荀媽媽恨恨地瞪了那人一眼,揉著自己發(fā)麻的四肢,慢慢地坐起來。又緩了半天,扶著墻站起來,一句也不說,自己慢慢地往前挪。挪動了幾步之后,腿腳越來越靈活,步子也邁得越來越大。
后頭還有人不斷地問。
“你是哪家的???”
“家里還有人嗎?”
“讓人來接你吧?”
“看看身上的錢還在不在?”
“哎呦,這老婆子還挺厲害!”
又是一陣哄笑。
荀媽媽收回了怒瞪的目光,轉(zhuǎn)頭繼續(xù)走自己的路,后頭那群殺千刀的,要跟就跟著好了。腿長在人家身上,她也管不著不是?
走著走著,荀媽媽就緩過勁兒來了,不能往家走,要是讓那些人知道自己是吏部侍郎家的下人,那豈不是給家里丟了大臉?老夫人最是看重臉面……
荀媽媽激靈靈打了個冷顫,四下張望了一番,看到了一個早點攤子,肚子頓時鬧起了饑荒。她下意識地摸摸腰間,荷包還在。捏一捏,熟悉的觸感傳來,心里踏實了。
她坐在早點攤子上要了一碗面茶,又要了倆排叉,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著慢慢地吸溜那碗面茶。那群孫子不是要跟著嗎?這兒離他們家走路要花一個多時辰呢,她就慢慢地走,走累了就歇歇腳,餓了就吃,渴了就喝,她荷包里還有幾兩碎銀子呢,夠她吃吃喝喝好幾天的。
等她慢條斯理地把這頓早點用完,后面跟著的人就少了一半。等她進(jìn)了某條胡同又七拐八拐地從另一頭鉆出來,人又少了一半。等她鉆進(jìn)某處早市再出來,后頭一個跟著的人都沒有了。
荀媽媽冷笑一聲,撣撣身上并不存在的土,認(rèn)準(zhǔn)了方向繼續(xù)往前走,可累死她了,她得雇輛車。
等她終于看見李府的角門所在的胡同時,眼圈兒都紅了,可算是到家了。
胡同太窄,驢車進(jìn)不去。荀媽媽付了車錢,又捶了捶酸脹的雙腿,強(qiáng)忍著腳底板傳來的火辣辣,一瘸一拐地走進(jìn)了胡同,敲響了角門。
看守角門的婆子一見她就大呼小叫地道:“荀媽媽啊,您可回來了,老夫人找您老半天啦!”
荀媽媽擦擦頭上的汗:“知道了?!?p> 看門婆子這才注意到她的狼狽,不解地問:“荀媽媽,您這是干嘛去了?怎么累成這樣???”
荀媽媽懶得理她,強(qiáng)撐著勉力維持著腳下的平穩(wěn),徑自走了。
看門婆子不屑地撇撇嘴,裝,還裝,都瘸成那樣了還裝,當(dāng)別人眼瞎看不出來嗎?
老夫人在看到荀媽媽的樣子時也吃了一驚,但很快就被久尋未果的怒氣給遮蓋了去。
“你跑哪兒去了?還知道回來?!”
荀媽媽的心一下子就涼了半截,還不敢回嘴,等老夫人出夠了氣,這才把自己的經(jīng)歷說了。
老夫人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旁邊的大丫鬟急了,忍不住埋怨:“荀媽媽這么大歲數(shù)的人了,怎么連話也不會回?看驚著了老夫人,老爺可饒得了你?!?p> 老夫人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了大丫鬟的手腕子:“快,快去把,把老大叫來?!?p> 大丫鬟屈膝答應(yīng)一聲,小心地把手腕子從老夫人手里掙開,退后幾步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老夫人魂不守舍地坐在椅子上半天,良久才注意到還在屋子中間站著的荀媽媽,不由嘆了口氣:“你也受驚了,先坐下吧?!?p> 荀媽媽感激地謝了恩,自己搬了個小杌子坐在了一邊。
李和斌來得挺快,一進(jìn)門就問:“娘,您怎樣了?”
老夫人看到兒子,心里才安定了下來,往后看看,不覺怒道:“你媳婦兒呢?婆婆身體不適,怎么不知道過來請安?太沒規(guī)矩了,這就是她郭家的家教?!”
李和斌嘆了口氣,溫聲道:“不是娘說的,要她少往您這兒來么?兒子怕您生氣,她又是個年輕的不經(jīng)事兒,怕來了添亂,這才沒讓她跟來的。”
老夫人拍著桌子:“那昨兒夜里呢?今兒一早呢?晨昏定省她都不知道了么?”
李和斌又嘆了口氣:“娘,昨兒夜里兒子跟她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怕擾了娘休息,這才沒過來的。今兒早上的事兒怪兒子,難得休沐,我就貪睡了些,她也不好撇下我,這才晚了。今兒工部那邊就要信兒,我正打算帶著她回一趟郭家,然后還得去一趟國師府,昨兒國師大怒,兒子兒媳賠了半天不是方好些。你兒媳更是坐了半天的冷板凳,連口熱茶都沒喝上,若不是兒子去了,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p> 轉(zhuǎn)頭對著荀媽媽喝道:“你個老貨,昨兒在國師面前胡言亂語些什么?!害得夫人為你吃了多少委屈!”
老夫人怒道:“荀媽媽也是受了委屈回來的,被人在安定門城墻上掛了一宿,你知不知道?!”
李和斌反而松了口氣:“那就好,看來國師的氣是消了?!?p> 揮手讓荀媽媽退下,耐心地一點一點勸告親娘:“娘啊,兒子這個官兒,外人看著威風(fēng),其實也甚是不易。左侍郎邊大人是魏相多年的心腹,兒子在吏部待的時間不長,在魏相面前遠(yuǎn)不如他有臉面。如今好不容易七拐八繞地跟國師拉上了關(guān)系,討好尚且來不及,怎么還好得罪他?國師可不是一般人,娘您想想,能夠人不知鬼不覺地把人掛到城墻垛子上去,得有多大本事才能做到?這樣的人,咱們家哪能得罪的起?”
老夫人拉住兒子的手:“兒啊,你不是管那些官兒的官兒嗎?怎么還管不了一個國師了呢?”
李和斌道:“兒子這個官兒,只不過是個三品,看著風(fēng)光,可比兒子品級高的有的是。娘,咱們?nèi)缃袷窃诔抢铮皇窃诶霞?,您在老家待久了,不知道城里的官兒多,貴人更多。咱們家在城里,真排不上號?!?p> 老夫人失落地道:“原來是這樣啊?!?p> 眼睛一眨,眼淚就掉了下來:“都怪我失心犯糊涂。只想著你前頭的媳婦兒跟著你這么多年不容易,生的孫子孫女們也都孝順,沒娘的孩子可憐,就想著來給他們撐撐腰,這才對你如今的媳婦兒苛刻了些。這么說來,是我錯了?!?p> 李和斌見好就收:“娘您也別擔(dān)憂,有兒子在呢,媳婦兒年輕,我多哄哄就行了。只是這外頭的事兒吧,娘您不懂,就別插手了。四弟的事兒,我心里有數(shù)。可不能讓媳婦兒回娘家找人情,豈不是讓人看輕了咱們家?郭家的人情不是這么用的,人家昨兒直接就問到咱們家頭上,為何還沒給她請誥命。娘您說,這話里話外的,是不是對咱們家不滿了?人家的閨女在咱們家過得不好,哪里還有幫咱們忙的道理?”
老夫人又被他說糊涂了:“可你以前的媳婦兒,老丈人兒,不都是一門心思地幫你嗎?你來趕考的時候,還是你老丈人兒托了以前的老伙計,這才能租上房子的?!?p> 李和斌道:“娘您也說了,那是以前的媳婦兒和老丈人兒,他們家還不如咱們家,自然是盡心盡力地幫著兒子出頭的。兒子這些年也沒少幫他們,這人情不欠他們的了。可郭家不一樣,那可是國公家,還有個大長公主府,幾家如今還都在一個門頭里住著呢。媳婦兒雖然出身二房,可只要他們還不分家,她就是國公府的姑奶奶。就算是以后分了家,打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也都在,兒子自然能借上力。娘啊,這個媳婦兒跟以前的那個不一樣,您得疼著些哄著些,要不人家不幫您兒子的。”
老夫人眨巴眨巴眼睛:“成,我懂了。以后我就可著勁兒地對你媳婦兒好是吧?那我孫子孫女呢?”
李和斌笑道:“您是祖母,自然該疼的還要疼的?!?p> 老夫人這回是真懂了:“好,你放心,娘以后一定對你媳婦兒好。你在外頭該干嘛干嘛啊,娘一定不給你添亂。”
李和斌放心了,回去繼續(xù)安撫妻子:“我勸過娘了,她也不是誠心的。只是在老家待久了,不知道京城大戶里的規(guī)矩,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只當(dāng)是為我了?!?p> 郭十三本就是個和軟的性子,自然答應(yīng)道:“嗯,我自然不敢怪老夫人的?!?p> 李和斌心里嘆氣,知道這個媳婦兒要比親娘難哄多了,一兩句話怕是不成,還得要個天長地久地善待,最好還要有個嫡親的孩兒,這才能慢慢地哄過來。
李和斌便從此走上了兩頭哄的內(nèi)宅路數(shù),到后來果真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到底讓他哄了個婆媳和睦家宅安寧。不過這是后話了,暫且不提。
李家的內(nèi)宅暫時和睦了,可他家的四老爺還在糾葛之中,工部可不會隨便你猶豫來猶豫去,說是今天要確認(rèn),那就絕對不會等到明天。
玉錦兮今兒本不想過來的,可有一件事情有她在會更方便些,便只好過來。一反昨日的健談,只百無聊賴地坐在一邊喝自己的茶。
郭明興見她如此沒精打采,忍不住問:“昨兒讓那群孩子給累著了?”
玉錦兮打了個呵欠:“他們也就是吃吃喝喝,又不用我動手,不到八點就散了,哪里能累著我?”
郭明興奇怪都問:“那你怎么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做賊去了?”
玉錦兮笑笑:“莫問,問就是做賊去了?!?p> 郭明興拿她沒辦法,轉(zhuǎn)頭跟雜物局大使吩咐:“去看看那五家人的意見,若是同意了,便在你那兒領(lǐng)了玻璃刀。在京郊的那兩家不必管了,在外地的那三家還得麻煩國師送一送呢。嗯,你什么時候有空?”最后一句卻是問玉錦兮的。
玉錦兮:“明兒早上八點,讓他們到思誠坊去。”
郭明興便沖著雜物局大使點點頭,大使退下了。不過半個小時之后就回來了,說是五家都答應(yīng)了昨日的條件。
郭明興笑道:“我還以為會有兩家不同意呢,長安的裴家可不像會答應(yīng)的主兒?!?p> 大使道:“裴家倒的確也問了,他們遠(yuǎn)在外地的這三家,日子該怎么算。下官一說國師要送他們一送,本來還有點猶豫的,也都放心了?!?p> 郭明興笑:“到底還是沾了你的光。得了,明天你跑這一趟,下回再找你幫忙便是一個月以后的事兒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玉錦兮算算:“沒什么打算,跟以前一樣到處跑跑唄?!?p> 就知道她是個閑不住的性子,郭明興又跟她說了幾句閑話,見她實在沒精神,打發(fā)她回家去了。
玉錦兮自然不會繼續(xù)窩在工部,回家之后痛痛快快地補(bǔ)了一覺,這才覺得把熬夜的虧空補(bǔ)了回來。
到了第二天一早,三家的人早早地就到了,卻不敢敲門,到底還是等到快到時間的時候,這才去請潮平稟告。
國師習(xí)慣了說時間,昨天三家的人竟不約而同地去了玉珍樓買了懷表掛在身上。岸闊是專門負(fù)責(zé)賣海外奇珍的管事,怎么認(rèn)表上的數(shù)字,還是他教給他們的。
真是好東西啊,裴少東家就動了心思,這表能不能造出來呢?
在見到玉錦兮的時候,他就真把這個問題給問出來了。
玉錦兮微笑:“對這個感興趣?”
裴少東家點頭,再點頭。
玉錦兮:“成啊,你有這份心思就好。這樣,你家在玻璃制作上的確也不太有優(yōu)勢,你不是看中這懷表了嗎?呶,只要你把玻璃制出來,這懷表制作之術(shù)嘛,我就教你?!?p> 裴少東家一蹦三尺高:“真的?!”
玉錦兮最喜歡這樣的少年性子,點頭應(yīng)道:“真的!”
唐之林和卜天志羨慕地看著裴少東家,這小子是怎么入了國師大人的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