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影卻什么也不說,只是望著江慕君流淚。但眼中的堅持告訴他,是的,若是他不答應(yīng),那她就讓所有人知道,他這個兒子逼她這個做母親的磕頭求情。
看著這樣的柳如影,江慕君忽然輕笑出聲,慢慢松開她的胳膊,蹲在她身邊,低聲說道:“您知不知道,那碗有毒的湯,本來是端給您的?!?p> 端給她的?
柳如影震驚的瞪大眼,連哭都忘記了。
怎么可能?
“既然您如此誠心的給那側(cè)室的孩子求情,那兒子就如您的愿,不追究了?!?p> 江慕君說完,連柳如影想要反悔的言辭都沒聽,就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這一刻,他的心徹底寒了。
雖然這些年他一直對自己說,不在乎這個家,不在乎柳如影這個母親,卻也一直暗地里護著她,從未讓她受過任何傷害。可今天她所做的一切,和剛才在聽到毒湯原本是端給她的時的表情,讓他覺得自己這些年對她的維護竟是如此可笑。
原來,他的好母親不是不知道那個側(cè)室的兒子錯的有多離譜,而是因為這件事沒有發(fā)生在她身上而已。
呵,多可悲。
江慕君強忍著將要溢出胸膛的悲愴,一路回到自己的院子,收拾起這些年攢的銀票與簡單衣物,就離開了這個又生活了九年的地方。
罷了,走吧。
還是到中州去吧,這么些年都沒找到的人,或許已經(jīng)在那個小村子里等著他了呢。
十多天后,八戶村周圍不用人攆也已經(jīng)不太有人來了,因為他們地里的野菜也被挖光了。
半夜就過來的賀景有些絕望,可沒有辦法,地里沒有野菜就是沒有。
他有氣無力的慢慢往家走,腿腳虛軟的一不小心就能被地上的土坷垃絆個趔趄。
賀景的家沒有院墻,所謂的院墻也不過是用高粱秸稈圍成的籬笆,稀稀落落的根本當不了什么。
好不容易來到屋山頭上,他實在是堅持不住,腿腳一軟就跌在了地上。
“賀興,你弟想吃都還沒有呢,怎么能掉地上就不吃了?”賀母略帶埋怨的聲音在院子里響起,把賀景聽的有些發(fā)愣。
他家不是沒有吃的了嗎?這是吃什么?
賀景慢慢的爬到籬笆墻邊,透過稀疏的高粱秸稈,就看到他的大哥賀興一臉不耐煩的說:“那你留著給賀景吃不就得了,他想吃不還沒得吃嘛?!?p> “你這孩子,我敢給他吃嗎,萬一他知道家里還有吃的,不出去挖菜了怎么辦?到時候是你去找吃的,還是我去找吃的?還是你那個懶得腚里拔絲的爹去?”賀母不忿的擦著從地上拾起來的菜窩窩,一邊吃一邊沒好氣的說著賀興,那渣渣還不停的從嘴里往外噴。
“愛誰去誰去唄,關(guān)我屁事?!?p> “干啥去?不把這些吃完,等你弟晚上回來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
“發(fā)現(xiàn)就發(fā)現(xiàn)唄,他能咋地?你隨便編個理由糊弄過去不就完了。反正賀景傻的很,你說什么他都信?!辟R興毫不在意的往屋子里走,半點也不看賀母難看的臉色。
賀母氣得不行,還想說什么卻被屋里自家丈夫不耐煩的打斷。
“吵吵啥?你倆有完沒完,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賀母被這爺倆氣的把窩頭朝地上狠狠一摔,又碾了幾腳,站在原地不停的喘著粗氣。
賀景透過籬笆縫隙,愣愣的看著被扔到地上的菜窩窩。
他想吃,很想吃。
可也不知是餓的,還是走了半天路累的,賀景明明想爬過去把窩頭撿起來吃了,卻怎么也動彈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賀母又拾起那個被踩過的窩頭朝茅房走去,臨進茅房前,她還順手拿了根棍子。
賀景隱隱猜到母親要干什么,狼狽的朝前爬了幾步,想喊賀母留下那個窩頭,他們不吃他可以吃啊,他不嫌的。
但他張開了嘴,卻只發(fā)出了一聲嘶啞的氣聲,那聲音小的連他自己都聽不到,
而這時賀母已經(jīng)從茅房里出來了,手里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
賀景無力的趴在地上,想哭都哭不出來
雖然他哥賀興說他傻,但其實賀景一點也不傻。相反他很聰明,要不然也不會在外面挖了那么久的野菜還能帶回家。,他知道那窩頭去了哪里,可他就是怎么也不想相信,母親會這樣對自己
明明昨晚她還在念叨沒吃的了,可現(xiàn)在卻能毫不猶豫的把窩頭扔掉。
為什么要扔呢,留給他吃難道不行嗎?
為什么要這樣呢?
肚子里咕嚕嚕的又一陣絞疼,餓,好餓。
賀景覺得喘氣都有些困難起來,他想,自己這怕是快要餓死了吧?
可他不想死,他想活
過了一會兒,等身上好不容易有了點力氣,賀景顫巍巍的強撐著站起來,腳底發(fā)飄的往家走去。
賀母剛收拾完廚房出來,就看到他從院門口走了進來,一張臉蠟黃蠟黃的,仿佛下一秒就會栽倒地上,她連忙上前扶他,問:“景兒,你這是怎么了。”
“餓,給我,點,吃的?!辟R景近乎乞求的低聲說著。
“可是,家里沒吃的了,中午我和你爹你哥都沒吃?!辟R母有些心虛的垂頭裝可憐。
賀景聞言抬眼看向賀母,卻只看到一個頭頂。見她只是一動不動的站在他面前,半點也沒有要給自己拿吃食的意思,賀景心里一酸,低頭默默的往廚房走。
賀母看著他往廚房走的身影,心底微松。
幸好剛才她已經(jīng)把窩頭都藏好了,要不然還真會被堵個正著。
賀景環(huán)視一圈廚房,見真的一點吃食都沒有,苦笑一下從水甕里舀起碗水就咕咚咕咚的喝了起來。
把自己灌個水飽后,賀景回到屋里往炕上一躺,就閉上了眼。
賀母見他這樣嚇了一跳,連忙推了他一把。
“景兒,你這是咋地了?”
賀景如今已經(jīng)沒有半絲力氣回答,他也不想回答,一動不動的閉眼裝睡。
賀母推了好幾把,見他始終沒有回應(yīng),以為他是餓昏了,便沒有再管他。
這事兒,她有經(jīng)驗著呢。
前些年還沒有這孩子的時候,有一年也是這樣艱難,家里沒糧食了,男人和大兒子都不動彈,她只能親身上陣挖野菜,也曾像這孩子一樣餓昏過去了,可是等醒過來,喝點兒水,吃點野菜,也就緩過來了。
所以,昏個一時半會兒的沒啥問題,死不了人。
“哎,咋地了?”隔壁正在假寐的賀父,被吵得微微皺眉。
“沒啥,餓昏過去了,等緩過來就行了?!辟R母毫不在意的回道。
“實在不行,你給他點吃的吧?!?p> “行啊,等家里沒吃的時候,你去找?!?p> 賀母這話一說,賀父立刻就閉了嘴,翻身繼續(xù)假寐。
自始至終,沒有人再來看一眼賀景。
這時候,賀景真的寧愿自己是真的昏過去了。
這樣他就不會知道,家里并不是沒有吃的,只是不想給他吃而已。
可家里的野菜都是他挖的啊,那些吃的是他弄來的啊,難道他弄來的東西,他們吃得,自己就吃不得嗎?
一行清淚,無聲劃過臉龐,賀景抬起手臂蓋住眼睛,無聲的嗚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