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芙每次出現(xiàn),雖說衣著都很樸素,可是到底都是整潔的。彼時,她的一雙手交疊在膝蓋上,手指顯得修長又帶著幾分柔韌。
她的發(fā)梢是有一些微微的卷曲的,若不是坐近了仔細(xì)瞧,旁人怕是很難發(fā)現(xiàn)這一點。她與吳永和清風(fēng)細(xì)雨地說著閑話,黝黑的長發(fā)會跟著動作起起伏伏。
有時候頭發(fā)擋著眼線了,她便伸手撩到脖頸后將其聚攏。就似一片黑紗,在指尖簌簌翕動著。
沒有人打攪的室內(nèi),朦朦朧朧的。青芙看吳永和的目光也便愈發(fā)的含著笑意,那是一種帶有溫潤感,又夾雜了些許青澀的意味。
兩個人的交談是隨意的,經(jīng)常都是吳永和在說,青芙就靜靜聽著。
有時候是普希金的詩集,有時候是南京城郊的白樺樹,有時候也會是申城戲臺上新出的劇目,又或是遠(yuǎn)在大洋彼岸的日內(nèi)瓦湖。
吳永和是個頗有有見地和涵養(yǎng)的人,不管他說什么,青芙都篤定著這一點。
“有日子不見你,面頰看著好像有些消瘦了呢。你該多吃一些補一補的,不能太操勞了?!眳怯篮屯蝗话焉碜幼绨蚵月韵蚯皟A著,吟吟笑著說道。
青芙來了這么一會了,卻始終沒有提及過兩人的婚事和未來。雖說吳永和也在有意的避開這件事情,可他更多是在體諒青芙。
他分明曉得,青芙家里是完全不贊成這門婚事的。這些日子以來,還不知道青芙自個在家暗自承受了那位姑母多少刁難來呢。
吳永和并非是一個綿軟,亦或者一味退縮的人??墒窃谇嘬?jīng)]有開口之前,他絕對不會主動去挑起話頭,給她增加任何的壓力。
倘若真的在乎,并且愛一個人,你只會希望她的生活能夠處處熨帖,而非被鬧騰的雞飛狗跳,永無安寧。
“我很識相的?!痹S多年以后,青芙和女兒顧笑,還有女婿錢謙益談起從前的往事的時候,仍有些微微的悸動:“要是人家待我不好,我也肯定不會繼續(xù)糾纏下去的。可是他不一樣……有許多的話梗在我與他之間從來沒有言明過,可是我就是知道,他心里是真真切切有我的。那時候我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jì)呢,可是心意卻堅定的像是一個五六十歲的人了呢。”
說這話的時候,顧青芙已經(jīng)是一個六十多歲,有著許多慢性疾病纏身的老人了。她的鬢邊早已經(jīng)被歲月渲染成白,眼角的魚尾紋和唇角深深的溝壑,無不帶著世事無常的閱歷和滄桑。
她也不是天生這樣的,在更早之前她的內(nèi)心遠(yuǎn)遠(yuǎn)沒有這般堅強。不諳世事的童年里,她就是一只失去了父母的兔子,惶惶不安地躲在旁人的屋檐下觀望著,生怕哪一日命運這張網(wǎng)也要將她一并帶入無底的深淵里。
什么都可以讓青芙感到戰(zhàn)戰(zhàn)兢兢:諸如電車的搖鈴聲,會讓她想起母親倒在跪倒下的血泊;諸如匆匆忙忙從身邊跑過的人們,會讓她想起親戚們瞪圓了眼睛告訴她,她父親乘坐的船舶在黃海進水了,他再也回不來了。
就連姑母家中的每一處晦暗角落,乃至于門前那一條長長的弄堂,對她而言都是通往某種涼薄之地的必經(jīng)之路。
之前青芙只知曉得要拼命念書,要找一份體面的工作在姑母跟前有個交代?;蛟S最后聽從姑母的安排,嫁給一個體面的人家,這輩子也便得過且過了。
一個青春期的少女,卻早就沒有了少女該有的希望與熱忱。
直到命運讓她遇到了吳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