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太極夜觀天象,越看越覺得心里冷。他情不自禁地向東看,眉頭不由自主地往一起湊。
“殿下不在,燕王府的要務(wù)便都由您定奪。半夜的風(fēng)涼,您吹壞了身子,我可擔(dān)不起這個責(zé)任。”
于太極聞言先是一愣,他想得出神,竟不知有人走上來了?;仡^看去,只見郭保友懷中持著一件裘衣,右手提著一盞油燈,正站在自己身后,臉上還帶著盈盈笑意。
笑就笑了,偏偏有些人笑就叫人安心。他總是這個表情,對伊昀是這樣,對于太極也是這樣。
油燈被他放到一旁,忽明忽暗的燈光在地面上照出一圈的光來。郭保友將裘衣一甩,厚重的衣服裹挾風(fēng),沉沉地扣到了于太極的身上。最開始裘衣還有點(diǎn)冰人的意思,后來被捂熱了些,倒感覺像是它自己在發(fā)燙。
郭保友順著于太極的目光看去,問:“于軍師看出了什么?”
于太極蹙眉道:“說是東方有變,其中的變數(shù)是從西邊過去的?!?p> 郭保友想到了一個人:“楚逸今日隨蓮華將軍到東邊去了?!?p> 于太極一愣:“我怎么不知他離開了?”
“臨時請命,只留書信相告?!?p> 于太極喃喃道:“......原來變數(shù)是他......”
郭保友附身傾耳,問道:“楚逸是變數(shù)?他要變什么?”
于太極道:“欲使江山易主,妄變天地。”
燕京府失守的消息是在秋日宴后的那天下午,楊舟親口告知的北敬。彼時伊昀也在北敬房中,兩人一個是受任堅守長城的燕王,一個是燕京府的知府,雙雙怔在原地。
“我今日來,一來是陛下有令,讓我慰問燕王,身體可有好些。二來就是為了通知你們這個消息?!睏钪蹚娜莶黄鹊睾攘艘豢诓?,道,“江公辭去宰相一職,此時大抵已經(jīng)不在長安城中了。逸品、還有我與陸公都覺得,這件事還是暫且不要告知于陛下為好?!?p> 伊昀目中正有變色,楊舟又按住了他的手。
“朝中的事你莫要管,想想明天我們要如何做?!?p> 伊昀便看了看窗外,馬車之間似有人影閃過——那是大理寺派來監(jiān)視他的人。
這日一早,伊昀迷迷糊糊從夢中醒來,正欲出門透一透氣,卻在門口瞧見一個人,正目光凌厲地看著他。彼時恰有一股風(fēng)迎面吹來,伊昀只在單衣外面掛了一件可有可無的大衣,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那人和他對視了片刻,撇了撇嘴,轉(zhuǎn)身走了。于是每當(dāng)伊昀想要離開客棧,便有人將他攔下,說燕王近日不能離開這家客棧;又問他要做什么,可以說出來,由旁人代做。
原來是吳定榮一心斷定燕王有嫌疑,欲將他帶到大理寺,淳思與他辯解了好一番,這才討得個寬松些的待遇。
“你在中原沒有根基,難免受制于人?!北本吹溃安贿^這事好說。”
他向楊舟討了點(diǎn)碎銀子,叫來一個小伙計:“你消息靈通,可知道城中有個打燕京來的說書人?”
小伙計看了看他掌中的銀子,笑道:“城里的說書人多了去,您要找的那位姓甚名誰?英雄不問出處,說要找燕京來的,我們可都不認(rèn)得?!?p> 北敬便道:“他叫豆志?!?p> 伙計一拍手:“那便認(rèn)得了!是那個好講前朝舊事的家伙吧?”
北敬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碎銀往他手里一塞:“去尋他,尋著了還有賞?!?p> 仿佛這輩子沒摸過銀子一般,小伙計嘿嘿笑起來,腳掌黏著地板遲遲不分開:“那家伙會的東西可多,不只是說書,他還會吞劍吐火,耍得那叫一個好看——哎,倒也不是因為別的,只是您花錢可別別花得冤枉。”
北敬笑道:“那你就叫他帶個大箱子來?!?p> 待伙計走了,伊昀忍不住道:“你倒不如直接叫他找個箱子來把我裝走,反正有你和楊公在,他們也不敢亂動。還專程找別人做什么?”
北敬看了看楊舟,見楊舟嘴角含著笑,便說:“這不正印證了,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一句?”
伊昀不解。
原來在秋日宴之前,北敬便偷偷找淳思問明了情況,大理寺這次決定得如此武斷,是因為半路殺進(jìn)來了個“理事監(jiān)”。
“顯而易見的是他博聞強(qiáng)記,見解獨(dú)到,行動利落。當(dāng)然,陸公認(rèn)可的人,水準(zhǔn)自然不差?!贝舅贾锌系?,“但是他很多行為,都像是有意在針對我們這些做官的......且不說我了,云謹(jǐn)現(xiàn)在被他管的,都碰不得案子了?!?p> “他竟是一副激進(jìn)沖動的性格?!北本从X得這個“吳定榮”極有意思,便問:“太祖時大昌封的五王二公,如今只有燕王和魏國公吳承意掌有實權(quán)。他是魏國公的孫子,向他爺爺討個官做,不過動動指頭的事情,怎么會有意和官對著干?”
淳思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我也好奇,叫人打聽了一下,說他爹因家中私事不受待見,在魏國公那里討不到好處?;⒙淦疥柋蝗?,巴結(jié)吳承意不得的人做了官,往往會在吳定榮一家身上回踩上一腳?!?p> “倒也算是個苦命人。”
淳思苦笑道:“苦命人,所以長得一顆尖酸苦澀的心,手上一有權(quán)力,就恨不得全用起來。他在大理寺橫行霸道,可是苦了我們了?!?p> “陸公這次算是識人不清了。”北敬道。
“不,陸公是知道的。滿朝文武一多半都是他提拔的,他見識過那么多人,一眼就能把人看得清清楚楚。他只是有意要用吳定榮?!贝舅嫉?。
鋒芒畢露的人就好像是一把以飲血為快的刀子,利用他他渾然不覺,反倒覺得自己占了便宜。
“到底是個新上任的小官,能耐再大,我這么多年的功績干干凈凈地擺在這里,他也動不了我的位置。”淳思說罷嘆了口氣,飽含歉意道,“只是景公子的囑托,恐怕我竭力而為,仍力不從心。屆時,可能要叫你失望了。”
北敬忙道:“怎敢強(qiáng)求!如遇人刁難,還請淳少卿千萬要以自身為重?!?p> 似是覺得氣氛有些凝重,淳思朗聲笑了笑,連到兩聲“喝酒”,又作戲言道:“大不了我罷官而去,遁入鄉(xiāng)野,做個逍遙自在的村夫,隨便做些營生過活,倒也不是不可?!?p> 北敬只是應(yīng)著他的話微笑,沒說什么。兩人借著酒又拉扯了幾句,嘴邊關(guān)懷的話說盡了,便各自散去。
他將吳定榮的事說完,便附道:“叫人來監(jiān)視你的家伙可是眼尖得很,我和楊公如若露面為你幫襯,反倒是適得其反?!?p> 話音剛落,便有另一個小伙計敲門進(jìn)來,對北敬道:“景公子,您要找的人就要來了?!?p> 三人從窗戶望去,只見豆志還是那一身說書人的打扮,牽著一只小毛驢、毛驢拉著車、車上放著一只大箱子,嘴里哼著曲,緩緩向客棧走來。
他果然被一個身著黑衣的人攔下了:“你要去干什么?拉著箱子做什么?”
豆志笑答道:“有公子重金請我來表演,這箱子里滿滿都是跟了我十幾年的零件兒,沒什么特別的。您通融通融,咱就不全拿出來看,費(fèi)這個勁了。”
說著,他從兜中摸出一粒碎銀,塞到那人手中。
正所謂:飼馬夫錢騶遇害,理事監(jiān)武斷辦案。燕京府一夜陷落,北敬巧計救燕王。
到下回:說書人偷送伊昀,城門外識帝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