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無生
“我還不能死。”
魔將軍嘴里碎碎念叨,但他全身已經(jīng)布滿黑色裂紋,如同一尊破裂的瓷器,隨時都會土崩瓦解。
“你,怎么不能死?!?p> 陳長安確定對方的本命魔具已毀,在他的一劍之下,對方生機(jī)全斷,必死無疑。
魔將軍迷迷糊糊道:“我還未封侯拜將?!?p> 陳長安面無表情,“可你已經(jīng),是魔將軍了?!?p> 魔將軍眼神忽然閃爍了一下,像是臨死前的回光返照,“原來我已經(jīng)是將軍了啊,不過......?!?p> 他強(qiáng)撐著一口氣,接著道:“我堂堂一個將軍,怎么能死在這種無名之地?!?p> 陳長安糾正道:“名字,有的,這是兩界山。”
“兩界山?”
魔將軍神情恍惚,感覺心里突然落下一塊石頭,他的求生執(zhí)念如同落葉歸根,逐漸消融在兩界山的土地里,眼神黯淡的重復(fù)道:“原來是兩界山,兩界山......?!?p> 話音剛落,魔將軍破碎的軀體轟然崩塌,廟中回蕩著他最后的聲響,然后徹底歸于沉寂,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陳長安見魔將軍已經(jīng)死透,干脆利落的收劍回鞘,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就在這時,他身后忽然響起一道冰冷的嗓音:“可惜,晚了半步?!?p> 陳長安猛的停下腳步,回頭看向聲音的主人。
不知何時,一個身穿黑袍的高瘦男子悄然出現(xiàn),對方披頭散發(fā),雙手負(fù)后,站在魔將軍尸首消散之處。
“昔日的無名小卒,已經(jīng)成了萬人敬畏的大將軍,可惜的是,沒能貫徹自己的心念?!?p> 他居高臨下的俯視魔將軍的殘骸,眼神漠然,如同神王注視自己的子民,無悲無喜道:“你有一顆不死心,只要心不死,你就不死,原本熬過這一關(guān),你還有機(jī)會再次進(jìn)階,可惜你在關(guān)鍵時刻,突然死心了?!?p> 說完,高瘦男子微微轉(zhuǎn)頭,看向那個三言兩語就道破魔將軍死穴的白衣少年,眼神復(fù)雜。
“阿嚏!”
陳長安猝不及防打了個噴嚏,不自覺皺了皺鼻子,目光投向?qū)γ娴暮谂勰凶?,單手按住了劍柄?p> 男子察覺到陳長安的注視,瞇起雙眼道:“你有意見?”
陳長安抹了抹鼻子,強(qiáng)忍住不再打噴嚏,直白道:“你身上,魔氣很重,聞起來,很臭?!?p> 黑袍男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用鼻尖嗅了嗅自己身體,皺眉道:“這具肉身提前破繭,還未完全成形,魔氣外泄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p> 黑袍男子陰冷的目光射向陳長安,眉眼帶著怒意道:“你怎么敢直說我臭,如果你知道我的名諱,肯定會嚇得屁滾尿流,說不定比我還臭?!?p> 陳長安面帶疑色,似乎不相信對方的話。
黑袍男子邪魅的勾起嘴角,雄渾的嗓音仿佛從遠(yuǎn)古傳來,帶有一種縹緲的空靈感:“吾名無生,不過世人敬畏我,會在名諱后加上老祖......?!?p> 陳長安面無表情道:“無生上老祖?”
這話一出,四周空氣瞬間凝固,天地仿佛都變了色,就好像老天爺要降下滔天怒火。
黑袍男子瞳孔陡然擴(kuò)大,烏黑的發(fā)絲隨風(fēng)飄舞,他眼神冰冷的打量陳長安一番,自認(rèn)為世上沒人敢拿他的名諱開玩笑,唯一的解釋是,對方是個傻子。
想到這里,他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耐心糾正道:“不對,是無生老祖?!?p> “這名字,我聽過。”說完,陳長安低頭看了一圈自身,不解道:“為何,我沒有屁滾尿流?”
這句話無論怎么理解,都是一種赤裸裸的挑釁,無生聽到之后,卻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是啊,你竟然沒有屁滾尿流,太不給我面子了。”
陳長安撓撓頭,靦腆的笑了起來,因為他隱隱覺得對方在夸自己,平時除了師父師娘,很少有人會夸他。
無生發(fā)覺陳長安的傻很純粹,道心也出奇的干凈,不自覺對他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致,微笑道:“其實你我都是一類人,心念純粹,不過,會不會有人說你不正常?”
陳長安舉起手中竹劍,一本正經(jīng)道:“正常,有的?!?p> 只見三尺竹劍泛黃的劍身上,刻著歪歪扭扭的“正?!倍?,字跡似乎出自孩童之手。
無生覺得十分好笑,“不,我說的是,你想不想變得更聰明,只要變聰明,你就會知道,正常不僅僅是你的劍名,還有另一層含義?!?p> 陳長安滿頭霧水,難道說名叫正常的竹劍還有很多?不可能呀,當(dāng)初送他竹劍的人說過,這竹劍全天下只有一把。
無生嘴角含笑,慢步走向陳長安,修長的食指點了點太陽穴,低聲誘惑道:“我可以幫你換個腦子,一個充滿智慧的腦子,這樣你就能聽懂所有人說的話,看到一個全新的世界?!?p> 陳長安果斷搖頭,“我已經(jīng)有腦子了,而且?guī)煾嫡f過,不能聽信魔物的話?!?p> 無生雙眼瞇成細(xì)線,眼神像刀片般鋒銳:“如果我執(zhí)意要幫你換呢?”
“換你個大頭鬼呀!”
蘇閻突然從陳長安身后跳出來,臉上滿帶著怒意,他不放心小師弟一個人,所以趕過來看看,正好遇見魔物在誘惑小師弟換腦子。
雖然給小師弟換腦子可能是件好事,但對方是魔物就絕對不行,肯定沒安什么好心。
“你將后悔對我出言不遜?!?p> 無生老祖嘴角一壓,凌厲的眼神如閃電般射向蘇閻。
蘇閻道心莫名顫栗了一下,好像被人暗中下了魔咒,又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
他今晚大難不死,心氣難免有些高傲,昂首挺胸道:“魔使我都不怕,對你出言不遜怎么了?難不成你是無生老祖?”
天底下哪有這種倒霉事,能在兩界山這種小地方遇到魔使,就已經(jīng)是天方夜譚,至于再冒出個無生老祖,絕無可能,因為百年前仙魔兩道大戰(zhàn)之后,無聲老祖被十二仙尊聯(lián)手鎮(zhèn)壓,已經(jīng)沉寂了很久。
不過他也知道,無生老祖沉寂只是暫時的,因為對方總能以各種意想不到的辦法重生,只要沒有徹底摧毀他的魔具,無生老祖就死不了。
蘇閻看不出魔物男子實力深淺,不過見對方以言語蠱惑小師弟,就暫時把對方歸為魅魔一類,反正階級不會太高。
“師弟,遇到心懷不軌的魔物,師兄平時是怎么教你的?”
陳長安舉起手中竹劍,一臉認(rèn)真道:“斬?!?p> 蘇閻點頭道:“那還愣著干什么?”
陳長安二話不說,手中長劍猛地刺出,劍鋒直指無生老祖眉心。
無生老祖置若罔聞,抬起蒼白的右手,同時伸出兩根手指,輕描淡寫的夾住劍身。
“嗯?”
三人都愣了一下。
但是下一刻,竹劍突然從無生老祖指間穿過,直挺挺刺入他眉心,撲哧一聲從腦后穿出,削斷了他好幾根發(fā)絲。
無生老祖有些詫異的看向陳長安,瞇起雙眼道:“有勇氣對我出劍的人不多,你一劍就命中我的魔具,這更是難得。”
“不過,”無生老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冰冷道:“你擊中了我的魔具,卻又不是我的魔具,如果你換一個更聰明的腦子,你就知道我在說什么了?!?p> 陳長安聽得直皺眉頭,順勢抽回竹劍。
無生老祖眉心有蜈蚣狀的黑色裂紋爬出,瞬間蔓延到全身,他盯著陳長安,似笑非笑道:“小子,換腦子變聰明的事好好考慮一下,我們......還會再見的?!?p> 話音剛落,無生老祖的肉身立即化作黑色灰燼,就好像這具肉身一直承受著巨大的能量,最后支撐不住被壓成齏粉,徹底飄散在月色當(dāng)中。
陳長安收回竹劍,不自覺感嘆一句:“他挺強(qiáng)的。”
那一劍,幾乎讓他用盡全力,就像師傅說的,高手之間對戰(zhàn),哪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招式,失之毫厘,謬以千里,勝負(fù)往往只在一瞬間。
蘇閻拍了拍小師弟肩膀,明白師弟被魔物用兩根手指羞辱會不好受,安慰道:“對你來說,能兩劍擊殺這種低階魔物,已經(jīng)很不錯了,不過日后還是得勤加修煉,爭取一劍斬殺,別忘了咱們仙門的劍經(jīng),就叫一劍?!?p> 陳長安認(rèn)真點頭道:“明白了師兄,以后斬殺魔物,我都爭取一劍。”
蘇閻一笑置之,把小師弟說的話當(dāng)作是玩笑,畢竟每個人在年輕氣盛的時候,誰沒說過幾句逞威風(fēng)的大話呢。
“對了,咱們仙門的劍經(jīng),師弟練到第幾重了?”蘇閻隨口問道。
陳長安如實回答:“第十重?!?p> 蘇閻愣了一下,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沒想到師弟也會開玩笑。”他捂著肚子笑著不停,口齒不清道:“劍經(jīng)一共才九重,哪來的第十重呀,哈哈哈。”
蘇閻修煉劍經(jīng)已有十年,這才劍法小成,勉強(qiáng)突破劍經(jīng)第三重,小師弟突然說練到第十重,差點把他給活活笑死。
陳長安撓撓頭,恍然大悟道:“第十重,原來沒有?!?p> “當(dāng)然沒有,如果真有的話,你都成劍仙了?!?p> 蘇閻擦掉眼角笑出的淚珠,覺得自家小師弟也挺幽默的,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呢。
他還記得,小師弟六歲那年被師傅帶進(jìn)仙門,渾身是血,一雙明亮大眼怯生生的,臉蛋稚嫩顯得人畜無害,手里除了一柄玩具似的破竹劍,小師弟再也沒有其他家當(dāng),在世間徹底成了一個孤兒。
這種悲慘的身世,在妖魔橫行的大荒世界,其實很常見,估計小師弟的腦子,就是經(jīng)歷那種魔災(zāi)時嚇壞的吧。
所以,師傅對門中前八位弟子都很嚴(yán)厲,特別是他這個大師兄,經(jīng)常責(zé)怪他修行不夠勤快,還說白瞎了一部上古最強(qiáng)劍經(jīng),可是對待陳長安,師傅又表現(xiàn)得特別和善,可能是同情陳長安的身世吧。
沒想到一眨眼,十年就這樣過去了,當(dāng)初那個怯生生的少年,竟然一點變化都沒有。
還是那個傻樣。
想到這里,蘇閻的目光再次落向小師弟,似笑非笑的說一句:“有朝一日,師弟若是真成了劍仙,有一件事需要注意?!?p> 陳長安認(rèn)真豎起耳朵:“何事?”
蘇閻仰頭望向四周的高林樹木,雙手?jǐn)n入袖中,隨口說道:“樹大招風(fēng)?!?p> 話語剛落,一陣夜風(fēng)刮過樹林,卷起無數(shù)枯葉,在半空中輾轉(zhuǎn)飄零,最后落到兩人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