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酒中言
營帳里的燈火忽暗忽明,陳長安回過神來,不再多想,慢步走向營帳門簾。
就在他掀開門簾的瞬間,一道靈動的身影突然在黑夜角落里冒出,直接向他懷中撞來。
“魔物?”
這是他腦子里蹦出的第一個念頭,與此同時,他的右手已經(jīng)握住劍柄。
“不對?!?p> 陳長安鼻子微皺,悄然松開了握劍的右手,然后腳步騰挪,以驚人的速度閃身躲避。
撲通!
那道憑空冒出的身影撲了個空,直接摔倒在地,發(fā)出一聲女子般尖銳的驚叫,然后跟個沒事的人一樣爬起來,走到陳長安面前,整理了一下儀容,爽朗笑道:“好巧呀?!?p> 說完,這位身穿束身武服的英氣少女,伸出她那只曬成古銅色的拳頭,想要和陳長安碰拳行禮。
“我叫秦霜英?!?p> 月明星稀,微微照亮少女羞紅的臉蛋,或許是摔了一跤的緣故,少女看起來灰頭土臉的,笑容里透露出幾分狡黠。
陳長安愣在原地,很顯然沒明白少女的意思,就像他不明白,這個憑空出現(xiàn)的少女,為何要往他懷里撞。
如果不是他鼻子靈敏,認出她是人不是魔,差點就要出劍了。
秦霜英保持舉拳的姿勢,見對方遲遲沒有回應(yīng),她在尷尬的同時,心想對方反應(yīng)這般遲鈍,剛才是怎么躲開自己的?
要知道,她在營帳外蹲守了大半天,才等到一個“巧遇”的機會,在對方掀起門簾的瞬間,她以七品武夫的速度撲向?qū)Ψ綉牙?,結(jié)果連他的衣角都沒碰到,直接摔了個狗啃泥。
一想到這里,秦霜英又羞又惱,空舉的拳頭不自覺低了幾分,心中暗罵話本小說里的故事都是騙人的。
故事中男女主角兩人偶遇時,男方可不會身手敏捷的躲開,而且躲避速度快得離譜!
“我叫秦霜英,乃牢關(guān)城守將之女,你叫什么名字?”
秦霜英硬著頭皮問道,她覺得自己再不主動點,這位“反應(yīng)遲鈍”的少年劍仙就要溜走了。
陳長安面無表情道:“我叫陳長安,長生的長,平安的安?!?p> 見對方有了回應(yīng),是個會說話的大活人,而且沒有半點劍仙架子,秦霜英立即眉開眼笑,拍手道:“這名字好呀,聽著普通,實則不凡?!?p> 但她轉(zhuǎn)念一想,這種平平無奇的自我介紹,與少年獨闖魔營的壯舉相比,不能說毫無關(guān)系,只能說十分違和。
不過,她倒是看得開,對此一笑置之,畢竟對方可是連魔相天地,都能輕松戰(zhàn)勝的劍仙,做她的如意郎君已經(jīng)綽綽有余,不能要求再多了。
陳長安對少女的小心思毫無察覺,如今魔物一除,他便有了離開的念頭,但少女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一路追著他問,而且還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
“你今年多大了?”秦霜英緊跟陳長安腳步,一臉期待的問道。
陳長安頭也不回:“虛歲十六。”
秦霜英滿意的點點頭,對方大了自己一歲,年紀輕輕卻展現(xiàn)出了劍仙實力,名副其實的劍道天才。
“你有多高?”秦霜英目測了一下,感覺對方只比她高出半個頭,以后親熱不至于踮起腳尖,更何況兩人身子還能再長一點。
陳長安如實回道:“一米七五?!?p> “一米七五是什么?”秦霜英感覺對方說話怪怪的,仿佛和她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陳長安舉起雙手,比劃出一條看不見的短線,“這是一米,師傅教我的測量方式,比較精準?!?p> 秦霜英滿頭霧水,但是懶得多想,很快又換了一個新問題:“你喜歡吃甜豆腐腦,還是咸豆腐腦?”
陳長安搖搖頭:“我已經(jīng)辟谷,很少吃東西?!?p> 秦霜英問來問去,發(fā)現(xiàn)兩人竟然沒有什么共同點,她變得有些愁眉苦臉,心想結(jié)婚后的日子該咋過呀。
她心有不甘的打量起對方,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最后湊近對方身上聞了聞,忽然眼前一亮,咧嘴笑道:“原來你喜歡喝酒呀,劍和酒可是絕配?!?p> 在秦霜英的幻想中,有位白衣飄飄的少年劍仙,一手持劍殺敵,另一手握著她的細腰,哦不對,另一手握住酒壺,一邊殺敵一邊痛飲,簡直就是人間最美好的畫面。
不過對方接下來的一句話,徹底打破了她的美好幻想。
“我不喝酒,師傅也不讓我喝酒。”陳長安搖頭說道。
秦霜英回過神來,眼中滿是懷疑的之色:“那你身上酒味哪來的?”
“酒味?”陳長安皺了皺鼻子,突然如夢初醒,神色局促像個犯了大錯的孩子,用手拍了一下迷糊的腦袋:“原來我喝酒了?!?p> 說完,陳長安轉(zhuǎn)頭看向混亂的戰(zhàn)場,感覺這里十分陌生,渾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我得趕緊回去?!?p> 陳長安說話的同時,身形已然化作一道長虹,沖天而起,向著夜空東面的來路,飛速離去。
對方走得太過突然,秦霜英整個人都傻眼了,心里空落落的,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趕緊對半空中的白影吼道:“我該去哪里去找你?你是哪個門派的?”
就在她以為煮熟的夫君已經(jīng)飛走時,一道清亮的嗓音緩緩從夜幕飄落。
“靑云門?!?p> 秦霜英聽到回應(yīng),立即仰頭大笑,一臉花癡道:“不愧是我相中的夫君,我早該想到,如此年輕的劍仙,只能是天才輩出的青云門?!?p> 想到這里,她在滿心歡喜的同時,心底也生出不少失落,不是因為對方不好,而是對方好過頭了,讓她自覺有一點點配不上。
“也不多,就差那么一點點。”
少女眉開眼笑,仰頭目送夜空的劍光長虹,彎彎的眼睫毛微顫,直到長虹像流星般消散,她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秦霜英一拍腦袋,懊悔道:“笨蛋,光顧著花癡了,他救了整座牢關(guān)城的人,連句謝謝沒說。”
她忽然想起來,還有另一種表達感謝的法子,然后立馬轉(zhuǎn)身,迫不及待的跑回牢關(guān)城。
……
星空點點的夜幕中,陳長安御風而行,身形化作長虹越飛越高,地面的江河山川被他拋在身后,離他越來越遠。
他眼中的大山大河不斷縮小,最后小到仿佛全部裝進了一副畫卷里。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止住身形,雙腳憑空踩在千里高空之上,低頭俯視渺小的山河景觀,如同神靈俯瞰人間,全然忘了恐高這回事。
高處不勝寒,冷風一吹,陳長安不自覺打了個酒嗝,臉上的醉意將散未散,就像夜幕降臨前,天地間的最后一絲清明,只需彈指一揮間,那一絲清明就會隨著醉意徹底消散。
陳長安低下頭,望向腳下一座小如拳頭的青山,臉上忽然露出從未有過的古怪笑意,仿佛這笑容根本不屬于臉的主人。
“好嘛陳長安,你喝醉酒出去耍威風,還得我送你回來,真夠兄弟的呀?!?p> “你醉酒耍瘋也就算了,還讓一個小姑娘瞧見,這下好了吧,攪動了小姑娘的春心,還跑得那么快,你是真傻還是做賊心虛呢?”
“你還記得送你竹劍的人吧,如果她知道你今夜的行為,怕是再也不愿理你了,就問你怕不怕?”
說著,陳長安在半空中來回踱步,行為舉止神似個酒鬼,嘴里碎碎念道:“陳長安,你心里憋不憋屈呀,外人都能看到你的厲害,偏偏這群朝夕相處的同門看不到,他們是不是瞎啊,要不我?guī)湍阋粍ε遂i云山,把他們的道心攪個稀巴爛,以后再也不敢在你面前提劍,怎么樣?”
話語剛落,陳長安猛的停下腳步,面無表情的盯著腳下青山,然后伸出右手去拔腰佩的竹劍。
就在他要拔劍出鞘的時候,自己左手突然伸了出來,壓住他拔劍的右手手腕。
陳長安看著自己左手攔著右手的一幕,搖頭冷笑道:“陳長安,你還真是左右為難呀。”
“不過世道好像總是如此,對于身邊最親近的人,最熟悉的事物,我們總是容易本能的忽略,甚至視而不見,卻自以為很了解?!?p> 說著,陳長安突然轉(zhuǎn)頭望向正西方,明銳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夜幕,越過劍風長城,看到魔霧深處孕育的黑暗,他的右手松開劍柄,嘆了一口氣:“罷了,還是留點余力干正事吧?!?p> 陳長安收回視線,再次看向腳下的青山:“天機不可泄露,他們真能幫你守住天機嗎?”
話音剛落,陳長安臉上的醉意徹底消散,眼中那一絲清明也隨之不見。
“唉,我也只能幫你到這里了?!?p> 他疲憊的合上雙眼,下意識舒展四肢,任由身子后仰倒去,迎著空氣飛快下墜,將云層砸出一個個大洞。
陳長安對此全然不知,仿佛已經(jīng)睡死過去,但他身上的劍意延綿不絕,從未間斷。
劍仙之資,莫過于此。
......
靑云山中,蘇閻滿臉通紅,醉醺醺的走到了后山樹林,倒在一塊無名墓碑跟前。
他躺在地上,睜眼看向星光燦爛的夜空,瞥見一顆流星劃過,自言自語道:“你還好嗎?小師弟說人沒了會變成星星,所以你現(xiàn)在會不會在上面?”
夜風吹過山頭,將附近的野草吹得沙沙作響,驚起一只只螢火蟲。
蘇閻頭枕著墓碑,合上雙眼道:“我這個大師兄真是差勁,十年了修為還是停滯不前,人生能有多少個十年?”
“你知道嗎?你走了以后,咱們仙門又來了一位小師弟,跟你很像,又完全不像,不過你們都一樣莽撞,喜歡出頭,不知魔物的陰險狡詐?!?p> “我以前想著只要不接納,就不會再有失去,所以得過且過,裝聾作啞,但我作為大師兄,絕不會讓同樣的事再發(fā)生一次?!?p> 就在這時,黑暗的林子里有個聲音回了他一句:“你現(xiàn)在說這些,會不會太晚了?!?p> 蘇閻閉著眼睛,不看都能聽出聲音的主人是誰,半醉半醒道:“你怎么來了?!?p> 陸書寒走到無名墓碑跟前,帶著酒氣道:“你這種人都有臉來,我為何不能來?!?p> 蘇閻糾正道:“什么叫這種人,我是你大師兄。”
陸書寒嗤之以鼻:“你就是個笑話,大師兄之位早晚是我的?!?p> “只要有我在,就永遠輪不到你?!?p> 蘇閻順勢翻了個身,目光正好落到墓碑邊角,看到上面棲息著一只螢火蟲。
他忽然想起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那就是入魔之人,本該連墓碑都不配擁有。
烽火連丹霞
大師兄被罵慘了,得想辦法洗洗